《把你的命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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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命交给我-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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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有什么瞒着没说。

如果他和杨展还有过交集,是为了什么呢?

“对了,你见过阳传良吗?”

他低下头看表,然后才抬起头问:“啊,什么,谁?”

“没什么。”我耸耸肩:“也许还会找你了解情况,到时候再通过赵警官找你吧。”

“哦,你直接找我就行,知无不言,知无不言。”他伸出手来,和我一握。

手心微汗。

黄良之后,我接下来的访问对像是杨展的同事。杨展独自居住,最熟悉他的,就是同系的教授和实验室里的同事及助手了。我绝不相信一个人会毫无端倪地自杀,就算是精神问题,也必然会有先兆,区别只在于身边人有没有注意到罢了。

如果我能了解杨展自杀的原因,也许就抓住了阳传良自杀的隐藏线头。

其实我本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因为杨展和其同事之间的关系,要比阳传良和同事间的关系淡,这是两人不同的性格决定的。既然阳传良的同事没有觉察出先兆,多半杨展的同事也不会。

结果让我惊喜。

在杨展自杀前,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或者也可以说是同一件。

其一是我在访问所有的人时都提到的。3月22日下午,我收到请柬的四天前,杨展在为大一新生讲述量子物理的基础课时,上到一半,突然离开。没有人找也不是接了电话,而是讲着讲着,一下子停住,呆站了半分钟,然后发出怪异的大笑,扭头离开了教室。此后直到他自杀当天,凡是他的课全都请假,再没上过一堂。

其二是杨展的助教,他带的博士生张芳告诉我的。22日上午,她从物理楼一楼的收信处帮杨展拿了一封信。她和杨展的关系算是很熟的了,在把信递给杨展的时候,就半开玩笑地说了句:“杨老师,这儿有封从精神病院来的信呢。”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张芳瞥了眼信封,这是单位统一印制的信封,所以在信壳的右下脚有单位名称,是一家精神病院。

没想到杨展听了这话,眼瞧着信封,脸色就不对起来。

张芳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了话,也不敢再问为什么。杨展对信封发了会儿呆,撕开信封,里面是封长信,先前张芳把信封拿上来的时候,就觉得里面鼓鼓囊囊的。杨展看着信,表情更加古怪,眉毛越挑越高,仿佛信里写着让他非常惊讶的内容。

张芳觉得自己不合适再呆下去,就悄悄的出了办公室。一整个上午,杨展就再没出过办公室,中午张芳经过的时候,从半掩的门往里看了眼,见杨展依然在捏着信纸发呆。然后到了下午,就出了杨展课上到一半嘎然而止这件事。

“你记得那是个什么精神病院吗?”我提拎着一颗心问。

“武夷山市精神病院。”张芳很肯定地说:“我都不知道,还有个武夷山市呢。”

四个半小时后,我坐上了开往武夷山的火车。

第四章 一个人的精神病院

〔白森森的一截,不是手套,而是手。确切地说,我最初看见的是一截指骨,现在用树枝拨了一阵,一个完整的手掌骨骼出现在我眼前。手很小,应该属于孩童,看不见脑袋及身体其它的部位,想必是埋在了更深处。在这样一处荒凉无人的精神病院里,久旱成泽的水塘中,出现了一具白骨。〕

晨五时五十三分,我混身酸痛地从充满了隔夜味道的火车车厢里钻出来,站台上空气湿润,有泥土味,肯定还混着共它什么味道,但闻着就是比车里干净。

雾气濛濛,水泥地湿漉漉的,不知是露水还是半小时前下过细雨,更有许多地方泛着油光。相比上海南站的窗明几净,这里更让我有真实感。

几十名头戴同款遮阳帽的旅客从我两侧走过,没入前方的地道里。我跟着他们,走出火车站。

游客们很快被举着旗子的导游接走,只乘了包括我在内寥寥几个散客。武夷山市到武夷山景区还有十多公里,热情的黑车司机挨个贴上来问去不去武夷山。我打发了几拨,走去广场对面的肯德基吃早餐。

来之前我在网上查过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没有信息,想必是太小了。在餐厅里坐定,拿了手机拨打当地的114,问精神病院的电话。

“对不起,电话没有登记。”接线小姐回答。

我把汉堡吃完,从背包里把阳传良的小本子拿出来细细翻看。不是为了想在里面找什么线索,纯粹打发时间。那里面记的东西很有意思,边看边琢磨,海阔天空地瞎想,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八点钟的时候,我走出肯德基,在门口招了辆出租车,让他带我去最近的邮局。

司机开了几米停下来,挠挠脑袋,说:“算了,我也不黑,看见没有,就在对面。”

三十米外,就是火车站邮局。

“谢谢啦,像你这样的司机,现在可不多啦。”我说。

“哪里的话,我们这儿的都这样,不黑人,不像大城市里的,只奔着钱去。”

他刚才的犹豫我看在眼里,嘿然一乐下了车。

进了邮局,我走到卖邮票信封的柜台,问有没有武夷山市黄页。电信公司和邮局该都有黄页供市民查阅。

“只有南平市黄页,八十八元一本。”长着青春痘挂着实习标牌的女孩回答。

南平市是武夷山市的上级市,南平的黄页,当然也能查到武夷山市精神病院。

“我就是查一个地址电话,武夷山市精神病院的。没有免费查阅吗?”

“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有这个精神病院?”女孩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说:“那边有一本免费的,但是很旧了,电话都不全,你不一定找得到。要不你先找找看,我这里不方便拿出来让你查,要么就得买。”

我自然是先去翻旧的,真的买一本黄页,砖头一样厚,查完精神病院就没用了,最后还不是得当废纸处理。

免费的黄页果然旧得厉害,三百多页的一本,已经毛得仿佛有六百页厚。看看封面,竟然是一九九三年版,整整十七年前的书,绝对的老古董了。怪不得女孩说有许多信息都不对,那还是说得轻了。

只是精神病院这种地方,多半几十年前就设立了,等闲也不会搬,没准这本黄页就够使。

翻开这本古董,处处污渍残破,找到“卫生机构、医院等”的分类,果然在其中找到了武夷山市精神病院的地址和电话。

我把信息输入进手机里,向实习女孩笑笑,走出邮局。

记下电话号码只是备着,我想问的事情,电话里根本说不清楚,所以直接去了。

精神病院总是个生僻的地方,没人没事往那儿跑。我搭乘的出租车司机并不知道病院在哪里,好在我有具体的路名地址,就照着开去。精神病院不在市区,当然这是我看到窗外的景色逐渐偏僻才意识到的。

车在一条小路旁停下,路的一边是鱼塘,一边是田地。

“就是这条路了,窄得很,开进去也调不了头,我就不开进去了,你在这儿下自己走进去吧。”

我心里有点嘀咕,好在没重行李,就一个双肩背包,便不和他争,付了钱下车。

小路弯弯曲曲,站在路口望不到有近似精神病院的建筑,应在深处。

车在身后开走,时间过了早晨九点,居然四下里没有一个人,问都没处问。再瞧瞧路牌,“赵村路”,没错,就顺着往里走。

走了一阵,渐渐看见前面远处不是田了,而是一幢楼房,再走得近些,看清楚是两幢,都是四层高,方头方脑,灰扑扑的没有一点生气。

走到大门口,我吃了一惊。

竟没有门,空空荡荡,畅开着让人进去。门口的一方空地上,满是枯叶和从水泥地缝的浮土厚灰里长出来的杂草。我用脚拨了拨,看见一株杂草是从个小洞里长出的,这洞本该是插地门销的。再往两边的院墙看,有几块嵌在墙上的长方型铁制页片,页片的一端通常是钉在门上的。

精神病院,当然是该有大门的。可是现在门去了哪里?

我又确认了一遍,没错,门口那块木牌子上,的确写着“武夷山市精神病院”。只是这名牌,破败的程度和邮局里的黄页有的一拼。

传达室关着门,两扇大窗框一扇没有玻璃,一扇边角上还残留少许,像是被人砸过,而且应该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碎玻璃上蒙了层灰色。里面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更没有人。

四周极安静,安静得连鸟鸣声都听不见。远处似有几声啾啾,但被隔绝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这方天地,仿佛自成一个冷寂的世界。

门口即破败如此,这儿还有人住着吗?

一股风打着旋从里面刮出来,地上的枯叶扭动起来,在它们停下来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些响动,扭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田间的长草晃动。

许是听错了,是风吹的吧。

楼是灰的,地上的草叶是枯黄的,但我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是苍白的,有一股诡异凝结不散。

走近了才看清楚,院墙曾经刷了层淡蓝色的油漆,两幢楼也是一样。大约是因为蓝色有利于平复心情的原故。但时日已久,旧时的蔚蓝已被雨打风吹去,剩了一层牢牢附着着的尘灰。院墙之上,还有一米多高的铁丝网,除了有几段可能因为遭了台风垮下来,其它都还森严耸立,无言地喻示着墙内墙外,是两个天地。

墙上犹立铁网,当年院口处更是铁板钉钉的绝对有两扇常年紧闭的大铁门。

进门的右手边是个砖垒的大花坛,里面有几株松树,依然茂盛。松下围了一圈俗称“珊瑚”的常绿灌木,但久不修剪,已经一团团的不成造型,旁边的杂草肆意生长,有些已长得比灌木还高。

门的左手边是个蓝球场,却没有蓝球架,只剩下了几厘米高的铁杆子还撅在水泥地里。看到这里我就明白了大门的去向,一定是和这球架一样,被盗卖了。如果不是院墙有四米高,怕是连铁丝网也一起扯走了。

早就没有人啦,不知荒了多少年,尽是那本九三年的黄页惹的祸。奇怪的是,两幢四层楼的建筑看起来结构没有问题,作为市卫生局的产业,为什么精神病院搬走之后,这里就闲置了呢。

我从蓝球场一侧,绕过四层楼,走到精神病院的后面。那儿有一大片杂草地,这草却和其它的杂草不太一样,杆子更高更粗。我认不出是什么植物,猜想也许这原本是片自留地,种种蔬菜什么的。

我沿杂草地往另一头走,心里总觉得这儿的荒凉显得异乎寻常,或许应该进这两幢楼里瞧瞧。正想着,一步踩下去觉得脚底发软,下意识往旁边跨了一步。不料这片草地看起来杂草丛生,仿佛泥土就在草下,但真的踩下去,竟是空的。

我往下掉了一米多,才踩到东西。但那还不是底,是淤泥。我这才明白,这里原本哪里是什么田地,分明是个水塘,天长日久,水被晒干了,草在塘底的淤泥上长起来,不知道的人,就以为是片草地。

这时候我只剩个脖子露在“杂草地”外,下面的淤泥已经没过小腿,还在迅速下陷。这样的沼泽地非常危险,尤其是我在荒郊野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万一这下面有个几米深,陷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我拼命挣扎,却下陷得更快,转眼大腿就没了一半,这才想起来陷入沼泽动得越快沉得越快的常识。人一紧张,常识也会扔到脑后的。我脚下不敢再动,双手抓住旁边长在塘壁上的杂草。草缘锋利,手掌上立刻就割出血痕,但此时哪顾得上这些,草一把把被扯断,有的连根拔起来。草根都扎得很深,拔出来以后就留下土洞,我把手指伸进洞里,死死扒住,这才止了下沉的势子。

我喘息着,额头上汗止不住地挂下来。歇了片刻,把手指死命往土里钻进去,然后开始往上挣。

我已经几乎陷到了屁股,那污泥里仿佛有千百只手在抓着我的双腿,不让我逃出去。但人在这种时候,可以爆发出超越上限的力量,我硬是纯靠手指的抓力,把自己一点一点拉起来。等到双手终于可以抓到岸边的土地,我心气一松,手里一软,差点又掉下去。连忙再稳住,蓄了会儿力气,闭着嘴咬着牙,发出黄牛犁地般的哞叫声,拼命发力,总算爬了出来。

我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胳膊酸痛得直抖,显见是肌肉拉伤了。我趴了几分钟,然后把双肩背包甩在一边,翻过来仰天又歇了十几分钟才爬起来。这时候我的模样简直是不能看了,上半身的碎草泥痕就不谈了,下半身刚才淤泥里捞出来,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然后我才发现,鞋子只剩下一只,还有一只丢在淤泥里了。我往下一看,没错,就在深坑里躺着呢。

没鞋子不行,我跑到前面花坛里,弄了根一米多长的树枝,想把鞋子挑上来。拨拨弄弄了几分钟,树枝前端终于勾进鞋里,小心翼翼慢慢往上挑的时候,往下面飘了一眼,就在先前鞋底盖着的地方,有东西从泥里伸了一截出来,阳光下泛着森白的暗光。我手一抖,鞋子又掉了下去。

我呆呆看着重新掉下去的鞋子,心想许是看错了,又伸树枝下去,这次容易了许多。把鞋子挑上来扔在一边,我根本无心理会,再一次把树枝伸下去,来回地拨弄出来,想要看个清楚。

白森森的一截,再把旁边的土拨开,是第二截、第三截……那是人的手。

不是手套,而是手。确切地说,我最初看见的是一截指骨,现在用树枝拨了一阵,一个完整的手掌骨骼出现在我眼前。手很小,应该属于孩童,看不见脑袋及身体其它的部位,想必是埋在了更深处。

在这样一处荒凉无人的精神病院里,久旱成泽的水塘中,出现了一具白骨。

阳光照在我的皮肤上,被从骨子里泛出的森寒冲走,没有一点暖意。

在这座精神病院里到底发生过什么。眼前的这具尸骨,会不会和我的来意有什么关系。

我摸出手机要报警,却又放了回去。把鞋子里的泥舀干净穿上,又找了些草叶子把鞋面和裤子尽量擦干净。身上少了几斤泥,其实看起来并没有好多少,还是从泥里捞出来的模样。

尸骨已经不知在泥里陷了多少年,警察早一刻来晚一刻来,并无多少关系。但警察来了,恐怕我就不方便继续在这精神病院里四下行走。掉进水塘之前,我本没想着进两幢楼瞧瞧,打算逛一圈就离开,去找武夷山市精神病院搬迁后的新址。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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