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茜像是蓦然惊醒，抬起头道：“去哪里？”
莫一群道：“我们北上去临清，接着便出山东。”
小茜道：“然后呢？”
莫一群道：“然后我们一路向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分离。”
小茜注视着他，突然把头埋进他怀里，有点哽声地道：“莫大哥对我真好…”
莫一群轻抚着她的秀发，道：“等这一切都结束，你还有许多快乐的日子要过。”
小茜点了点头，道：“小茜盼那一天已盼了很久了。”
她的脸又转向了窗外，透过窗纸凝视着外边的夜色。莫一群陪着她看，过了许久才缓缓道：“我很少见你有笑容，我真的希望你能开心些。一个人若总以消极的目光看待世界，那么永远也得不到快乐；若能用乐观的态度对待身边的一切，那么悲伤也会少很多。”
小茜慢慢站起来，看着莫一群半晌，忽然出人意料地做了个鬼脸，道：“一个人肚子饿的时候，是笑不出来的！”
莫一群不禁也乐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那么我马上出去带两只烧鹅回来，让我们好好地笑上一笑！”
***
二月初八，天还未亮。
莫一群的眼睛已睁了好一会儿，他爬起身，抓了件外套披上。
小茜的呼吸均匀而芬芳，莫一群注视着她，心中不由一阵感慨。
他只希望一切真的尽快过去，他好带着她去赵家庄，在那里忘记悲伤忘掉痛苦，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
外面隐隐传来五更的梆响，莫一群忽然又想出去溜达溜达。
于是他像昨天那样出了客栈来到街上。雨早就停了，街上已有赶早集的人三三两两在走动。
他一边呼吸着清新空气，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他很快发现前面一堵大墙边聚了好几个人。他并不喜欢凑热闹，但现在反正也没事做，索性慢悠悠踱过去。
那几人一直在交头接耳，莫一群走到他们旁边对着墙看。
墙上有张散发着浆糊味的纸，似乎是张新贴的告示。
曙光初露，天依旧很暗，要看清上头的字显然不容易，于是莫一群把目光转向旁边画着的一个人头像。
画师的水准很高，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简直和某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莫一群一看到这张画像，就怔住了。等他愣完，马上又凑近去看告示上的字。
“现有凶嫌如画上者，于七日前虐杀朝廷御卫多人，流于鲁西，其罪重不可赦。现布告天下缉拿之，有实线报者，赏银二百；上献尸者，赏银五百；捕活人者，赏银一千；庇护妄为知情不报者，严惩不怠。济南府衙鉴。”
这分明是道通缉令，通缉的对象，竟然是风春度！
原来他真的杀了陈仁圣那些手下，现在终于东窗事发了！
周围聚集的身影越来越多，仿佛每个经过的人都想来瞧瞧发生了什么。莫一群朝后退出人堆，脸上已露出凝重。
说实话他本应高兴才是，可偏偏高兴不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讨厌风春度。
风春度没有绑架过人，风春度没有攻击过他，风春度也没有揩过油，相反帮过他不止一次。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讨厌？
莫一群退到一处拐角，突然一下就掠了进去。
他已认出这小巷正是昨日清晨他喝酒的那一条。
风春度若浑然不知还在那家小夜档烤火，又碰巧被人认出，麻烦就大了。
他的轻功是很好，但轻功再好的人也有落地的时候。他落地的时候，地上可能就有张网在等着他。
小巷的另一头果然还挂着那盏昏暗的油灯，店老板果然还在摊内忙碌。
世上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样起早摸黑，只为图个温饱？
火炉还在，火炉旁却是空的。
——风春度果真没那么笨，他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
莫一群是这样认为的。风春度若就此远走高飞也许是件对谁都好的事。
但他一想到可能再也见不着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又有些空荡荡的。他总觉得风春度和自己之间应该再发生些什么的。
他想着想着，人已不知不觉坐了下来，坐在一天前他坐过的长凳上。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样东西。
油腻的桌子一角，刻着三个很小的字：青土岗。
莫一群的眼睛立刻亮了，问老板道：“昨日那个怪人，方才来过么？”
老板看看他，点了点头，道：“来过，不过只待了片刻便走了。”
他突然又掏出一小锭银子，叹了口气道：“可他还是给了我二两银子，说实话我都不好意思收…”
很显然这老板还未看过那张告示，莫一群站起来走过去，忽也掏出点碎银塞到他脏腻但温暖的手里，也叹了口气道：“人生不易，天亮后你若看到些什么，只望能记得那二两银子的好处。”
第三十三章 青土岗的杀机
风在莫一群耳边呼啸而过，他的轻功虽未必比得上风春度，但已足够让沉闷的空气化为疾流。
现在离真正的天亮尚有半个时辰左右，莫一群相信还可以做很多事。
他并没有回客栈，小茜应该不会马上醒。
风春度果然是个聪明人，可他约自己去青土岗，为的又是什么呢？
道路越变越窄，乱坟也越来越多。莫一群轻展身形，一个凌空飞燕落在一处岗头上。
他希望这次来能有所收获。
他环顾四周，却不免有些失望，视野中并没有风春度的影子，甚至连只飞鸟虫子都没有。
寒风瑟瑟，刮起了乱坟上的尘土。尘土之下，又有多少被遗忘的悲惨凄凉？
莫一群等了一阵，却还是没看到风春度出现。会不会他早就来过，留下了什么东西？
于是莫一群一连掠上几个岗头，可除了抔抔黄土外什么也没有。
天光已渐渐放亮，他抬头望了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也许风春度那三个字并不是写给自己看的，也许那三个字根本不是他写的。
莫一群想到这点的时候，一下子有所醒悟。他有所醒悟的时候，离他最近的一个乱坟突然裂开，寒光一闪，剑尖如毒蛇般由坟头里刺出，刺向莫一群的软肋！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没有人能躲开，特别是当他还在想问题的时候。
可就在这个关节上，莫一群蓦地变得不是“人”了，晃了一下就已不见！
“嘶”的一声，剑尖已挑起一片蓝绸，莫一群却已远远落在七八丈之外。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那么快的反应，那么快的动作。
剑光并未停住，握剑的手腕倐地一翻，又向莫一群站立的方向倒刺过来。
不仅剑刺过来，持剑的人也跟着飞了过来。
莫一群盯着眼前的一片黑云，霍然轻叱一声，身子再度高高跃起。“嘶啦”一下，袍摆又被划落一块，但他的人已在空中处于进攻位置，右手两指并拢，照着对方头顶就点了下去。
那人大惊之下仰面倒翻，却依然不忘顺势斜撩莫一群的手腕。
疾风划过，莫一群的手指却又抢先缩了回去，脚尖刚一点地又立即弹起，这次换作左手二指，还是同样一个动作击向对方。
那人早已准备好侧头，指风擦着他脖颈堪堪而过，却如刀锋般削落他脑后一大缕发丝。
莫一群收招立定，气匀不喘，道：“阁下是不是又提价了，这次连我的命都要？”
对方身形也停顿下来，用一只手慢慢弹去剑上的绸布，道：“你真的很快。”
莫一群看了他一眼，忽道：“你知道沙漠里的狼么？”
那人道：“什么意思？”
莫一群道：“住在大漠边缘的狼群，因为很少有可以隐藏的地方，所以练就了一种特殊的本事。”
那人道：“什么本事？”
莫一群道：“它们捕猎的时候会把自己埋在沙粒下，有时一伏就是一整天，忍受着炽热与煎熬，为的只是等待可能经过的人或畜。”
那人斜瞄了他一眼，道：“你是说我是条狼？”
莫一群笑了笑，道：“乱坟堆里的狼在下还是头一次见到。”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要躲避大漠里的狼，动作不快是不行的。”
那人道：“你躲过它们？”
莫一群没有否认，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怎样躲它们。学不会的人，都已经到它们肚子里去了。”
那人还是用一双锐利的眼睛歪盯着他，道：“你从前住在大漠一带？”
莫一群摊开双手，又笑笑道：“不像么？”
他又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蓝袍，叹了口气道：“看样子快得还不够，这件衣服花了我不少银子呢，邱大侠的剑还真是无情。”
他不等对方回答又道：“你在坟头里做什么，你怎么又会在这里，这地方难道是你的家？”
邱月侯颜色微动，掩饰性地冷“哼”一声道：“你知不知道待在里边两个时辰是什么滋味？”
莫一群道：“想必与在沙子下一样暖和。”
邱月侯盯着他，忽然收起剑，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待在里面？”
莫一群再次露出笑容，道：“莫非也是为了捕猎？无论什么人走近那里，你都冲出来给他一下。”
邱月侯居然也笑了，薄薄的嘴唇向上弯起，道：“那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莫一群道：“我来等人。”
邱月侯道：“你等的人来了没有？”
莫一群摇头：“没有。”
邱月侯道：“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来？”
莫一群看着他，道：“你知道我等的是谁？”
邱月侯道：“是。”
莫一群道：“你怎么会知道？”
邱月侯道：“因为写那张布告的人就是我。”
莫一群脸上笑容慢慢不见，过了片刻才缓缓道：“我不懂。”
邱月侯道：“你应该懂的，你若是我，也一定不会喜欢有那么个碍手碍脚的人；我若是你，也一定很讨厌有那么个像鬼一样的跟屁虫，所以我帮你甩脱他，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莫一群又摇了摇头，道：“可你怎么晓得那件事？”
邱月侯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莫一群只好叹了口气，却又道：“我还是不懂，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邱月侯霍然仰天笑了两声，道：“若不选在这个地方，你又如何会来？”
莫一群盯着他，盯了很久，终于道：“那个摆夜档的老板，也是你的人？”
邱月侯摇摇头，道：“我只不过给了他一点好处而已。有人给二两，我就给二十。”
莫一群心中突然一阵异样，他并不怪那个油腻腻脏兮兮的老板，二十两银子对于一个苦于生计的小贩来讲本就很难抗拒。
他定了定神，又道：“你又怎肯定我会去那里，会看到那三个字？”
邱月侯轻轻抚mo着剑鞘，就像在抚mo女子光滑的肌肤，道：“有人了解你，就像我了解这把剑那样透彻。”
莫一群紧盯着他的双眸，道：“你是什么意思？”
邱月侯突又冷冷“哼”了一下，道：“这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有样我需要的东西。”
莫一群缓缓抬起手：“有本事尽管来取。”
邱月侯又摇头，道：“我不是说你的手指，那样东西更重要。”
莫一群道：“是什么？”
邱月侯也紧盯着他，目中蓦地重露杀机，一字字道：“等我们宰了你，从你尸体上就可以找到。”
他讲出最后两字时，重重拍了两下掌，周围的坟头倐然一个个都裂开，每个坟头里都窜出一条身影，每条身影都猛虎般扑了过来！
邱月侯自己也同时跃起，手中长剑再度出鞘，迎面朝莫一群闪电般削下。
第三十四章 抓不住的一群
邱月侯跃起的时候，莫一群已开始动了。他并没有去硬接，而是侧身空翻，如戏台上的武生那样一连翻了六七个跟斗，既躲开了邱月侯的剑，也避开了另外五副拳头，外加两柄长枪和三把精钢虎头刀。
莫一群刚立定，又接着窜起，四只拳头同一对子母索魂钩又随即出现在他方才落脚之处。
他的动作，始终比对方快一步。
邱月侯轻啸一声，身子又如孤烟般冲天掠起，腕子一抖，剑尖瞬时竟变成七个！
莫一群赞了声“好剑法”，身形同样轻烟般飘然而升。
“叮”的一声紧接着又“嘶”的一下，剑锋似乎略略偏转了些，擦着莫一群脑后的发髻就划了过去。
莫一群停下，邱月侯也停下，所有的人都停下。
莫一群侧眼望了望肩头的一道新口子，叹了口气道：“袍兄袍兄，真对不住，又让你破相了。”
邱月侯冷笑道：“衣服破相，总比人破相好。”
他又抬手扫了一眼剑尖，突然略一用力，本来缠在上边的几根发丝立即断开飘散。
他似乎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道：“你的指头若不弹我的剑，破的就不是你的肩了。”
莫一群笑了笑，道：“阁下刚才使的那招，莫非是淮南陆家的‘琼花七蕊绝’？”
邱月侯没有否认，淡淡道：“他们与我家本就师出同门，我会他们的招术，并不奇怪。”
他看了莫一群一眼，又道：“只是你若一直躲来闪去，岂非无趣得很？”
莫一群的笑立刻变成了苦笑，道：“你用剑，而我用的是自己的指头，不是很不公平？”
他顿了顿又道：“难道当年的邱老前辈，也是这样带着一大群人围攻一个的么？”
邱月侯脸色不动，冷笑着道：“事到如今居然还嘴硬，倒真让邱某佩服。”
莫一群看着他，忽道：“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感兴趣？”
邱月侯抬起头，望着越来越亮的天际，深深呼吸了一口，道：“你都快要死了，还问这个做什么。”
莫一群却蹲下去低首查看了一下脚底那个破开的坟头，又用手拈起点沙土揉了揉，长叹了一声道：“明白了，这下全都明白了…”
邱月侯道：“你明白了什么？”
莫一群没有直接回答，慢慢站起来道：“邱月侯，你可真是煞费苦心…那笔宝藏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邱月侯目光变得有些深邃，道：“这是个人食人的世界，你若不想被人吃掉，就只有武装自己…”
莫一群接道：“然后去吃别人？”
邱月侯当然不会否认，道：“吃人总比被吃好…像你这样的人，是不适合生存于这世上的…”
莫一群道：“若人人都似你这种想法，天下一定大乱。”
邱月侯嘴角露出丝讥讽，嗤了一声道：“朝廷的状况大家都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