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月侯右手又重重按上了剑柄，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要把剑柄捏碎，又似乎在尽力转移怒火，过了半晌才默默道：“要得到宝藏，就真的那样难么？”
他更像是在问自己，风春度早已冲过来，拾起从他指缝中漏下的纸卷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看了半天，也慢慢坐在地上，喃喃着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小茜瞅着他们，泪水终于如泉水般涌出。
周围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每个人看上去都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莫一群望着这群人，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也不知是悲哀，还是怜悯。
他原本应当放声大笑的，却并未笑出来。
世上有许多事，到了真正该笑的时候，却反而不好笑了。
一个矮矮的胖子小心翼翼地凑到邱月侯身旁，试探着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莫一群当然一眼就瞧出了这胖子是谁，只是不知道这次他脸上的皮是不是自己的。
邱月侯看了看他，竟然不知该怎样回答。
小茜走到风春度跟前，伸手去搀他，风春度却自己缓缓站了起来，道：“对不起…”
小茜把头贴上他的胸膛，哽着声道：“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
莫一群瞅着他们，心里忽有些酸酸的，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很喜欢小茜的。
他轻轻叹息一声，对风春度道：“你一直死死跟着我，其实也是为了她，对么？”
风春度也看着莫一群，脸上仿佛已苍老许多，慢慢道：“我真不明白，你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莫一群微笑着道：“一不为名二不为利，我只想同我的女人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可以这样，我相信没有那笔宝藏，你的日子反而会更好些。”
风春度缓缓摇了摇头：“我跟你不同…”
邱月侯本来一直在盯着，突然道：“你就算不在乎自己，也该为你的女人想想。”
莫一群目光微转，道：“哦？”
邱月侯道：“你若死了，她岂非会很痛苦寂寞？”
莫一群道：“所以我还是应该把藏宝之处告诉你对不对？”
邱月侯道：“我们得到宝藏，你可以回去找你的女人无忧无虑地过日子，这样不是很好？我甚至能让你完完整整的走，连你的指头都不要了。”
莫一群道：“阁下的脑筋动得真够快，只是你父亲泉下有知，想必会十分难过。”
邱月侯居然道：“我相信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得到宝藏，报仇只是其次。”
他霍又蹲下来，凑到莫一群跟前，接着道：“我若得到宝藏，世上只不过多了个富翁，可宝藏一旦落入承都王手里，一定会造成大难，不是么？”
他的态度已完全不像先前那样咄咄逼人，反而变得好像讲道理起来。
莫一群瞅着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恶心，道：“宝藏交给你又如何，承都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邱月侯似是感到了一丝希望，道：“那也由我来承受，与你无关。但你若不说出宝藏的下落，永远都摆不脱承都王的。”
莫一群摇摇头，道：“他不过是一方王侯而已，怎么管得到整个天下？”
邱月侯叹了口气，道：“你没和他打过交道，又怎知那人的可怕？”
莫一群又笑道：“你既知他可怕，还敢背叛？”
邱月侯嗤了一声，道：“我从来就没打算真的依附于他，又谈得上什么背叛？”
莫一群道：“你利用人家的人力物力来为你自己做事，不觉得羞愧？”
邱月侯道：“我之前也为他出过不少力，我不感到羞愧。”
莫一群道：“那你刚才还杀了他的人，又怎样说？”
邱月侯还未回答，就听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没有杀人，所以不必说什么。”
第三十九章 邱月侯的终点
邱月侯猛一回头，就看到刚刚分明已被他踢下悬崖的年轻人竟然从山路那边慢慢走了过来！
邱月侯一双眼睛立时瞪得铜铃一般，谔然道：“你…你怎地…”
年轻人边走边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选在这地方？”
邱月侯道：“什么？”
年轻人道：“我以前碰巧来过这里，那断崖下本有几株古松斜长在崖壁上，只要运用得当便能借那几棵树缓力。踩上最下面一株时，离崖底已不远。”
邱月侯怔了半晌，道：“你方才…难道是故意的？”
年轻人并不否认，走到近前停下，道：“以后你若踢什么人下悬崖，最好到下面去看看他到底死了没有…当然，你已经不会有以后了。”
邱月侯长剑倐然出鞘，道：“好，好极了！”
他突冲周围厉吼：“给我上！”
奇怪的是，这次居然没有人再听他的命令。
邱月侯瞅着他们，又把目光移回到年轻人身上，道：“你…你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年轻人道：“我只是问他们要跟你一条道走到黑呢，还是重新归入王爷麾下为成就王爷大事效命。”
邱月侯又愣了半天，终于仰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好，这下真的好极了！”
他又盯着年轻人，一字字道：“只是你若以为我邱某人那么容易死就大错特错了！”
“了”字出口，他的人已蓦然掠起，像团乌云般罩向年轻人，手腕一抖，剑锋花开七朵，赫然又是那招“琼花七蕊绝”！
年轻人一声清啸，身躯也早轻烟般飘起，竟闪电般主动迎上了邱月侯的剑。
风春度望着这一切，显然已有些不知所措，原先对着莫一群的兵刃，也有几件转向了他。
小茜依偎着风春度，显得出人意料地平静。
躺在担架上的莫一群却只想笑，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切，简直比他想的还要精彩有趣。
邱月侯的剑只有一把，却又像哪里都是，可年轻人的身子明明也只有一个，却仿佛也一下变得无处不在。
每个剑头都罩住了一个身躯，却又没有一个剑头真的刺中目标。年轻人的动作快得就如海里穿梭不息的飞鱼，在邱月侯剑锋变化的空隙间游走。
莫一群不禁失声叫出来：“好功夫！”
一柄丈八长枪立刻对准了他。
提枪的正是那个被他打扁了鼻子的人，莫一群看了看他，微笑着道：“我说的不是你。”
这人瞪起了三角眼，几乎要把枪扎下来，小茜在一旁嘶声道：“不要——”
这两个字像是提醒了三角眼，原本已绷紧的双臂又松了下来，盯着莫一群瓮声道：“你等着，待会儿有你好看的！”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突传来“叮”的一声，莫一群转眼望去，发现邱月侯的剑已被弹开，身子踉跄着往后退。
年轻人站得却很稳，手里不知何时已握了一对短剑，阳光透过晨雾照在上面，发出耀眼的金光。
那好像是用纯金打造的。
邱月侯似已受了伤，胸口的衣服已被挑破隐隐透出红色，颤着声道：“你…你真的是淮南陆家的人？”
年轻人道：“不像么？”
邱月侯咬了咬牙：“好，好极了！”
他的人又随声跃起，剑光划过，闪电般斜削年轻人左颈。
年轻人身子却又嘀溜转起来，速度竟丝毫不差，右手短剑护住颈肩，左手剑倐然飞出！
邱月侯万万没想到他的短剑会离手，大惊之下收剑回遮，“叮”一声堪堪将那支短剑搁开，却不料年轻人右手同时发力，另一支短剑也像飞刀一样射了出来。
邱月侯动作再快也已无济于事，短剑“噗”一下刺入了他右肩的琵琶骨。
他立即感到右臂蓦地不再听使唤，颤栗的五指几乎握不住兵刃。他想伸出左手去拔短剑，却仿佛又一下子失去了勇气。
年轻人冷冷地盯着他，道：“你没有孤注一掷之心，刚才若一式削到底，我的短剑未必挡得住。”
邱月侯喘息着，道：“你…你想怎样？”
年轻人并没有回答，却问立在一旁的那个矮胖子道：“他刚刚有没有问出那人什么？”
矮胖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什么也没有，连哪一卷图是真的都没问出来。”
邱月侯盯着他恨得咬牙切齿。年轻人却叹了口气，扫了扫莫一群，对邱月侯道：“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我本来还想等等看，瞧瞧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对付他…”
他停了停，又道：“你若真能从他嘴里抠出宝藏的下落，我或许会饶你一命。”
他说得很平淡，邱月侯浑身却像触了电似的一震，咬了咬牙，突地用尽全身气力向山路那边冲去。
年轻人并没挡在他前面，只是往旁走了两步，缓缓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那柄短剑，腕子霍然一转，看也不看便朝后掷出。
一道金光如离弦之箭划了过去，瞬间就传来邱月侯的惨呼。
长剑落地，短剑已深深没入他的背脊，整个身躯像团软泥般瘫了下去。
莫一群不由长叹了一声，此时此刻，他忽然替邱月侯感到惋惜。
他本可以成为一代名剑客，却偏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年轻人又慢慢走过去，曲身拔出两柄短剑，淡淡道：“你若真有与我决一死战的勇气，未必会输给我。”
风春度的脸上还是一滩死水，真正的一滩死水。
小茜安抚着他道：“你不用担心，没事的。”
她蓦然离开风春度，径直走到年轻人面前，道：“我刚才还以为你真的摔死了…王爷是不是已交待过你一切？”
年轻人道：“是。”
小茜道：“那么遵照说定的，事成之后宝藏必须分给我们一半。”
这下不仅风春度的脸上划过了讶异，莫一群也几乎要从担架上跳起来！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道：“现在尚不知宝藏的下落，谈这个还为时过早。”
小茜道：“那些图中总有一卷是真的，上面的符号虽然难懂，但总会有办法破解的。”
年轻人看着她，又指了指莫一群道：“有这个人在，我们为什么还要另想办法？”
小茜咬着嘴唇，突然道：“他就算死也不会说的，放了他吧！”
年轻人没有立即回答，仰首望了望天。白雾已渐渐散去，露出鲜红的朝阳。
他微微叹了口气，道：“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小茜犹豫着，过了半晌终于道：“他是个好人，我不想他死！”
年轻人转首凝视着她，看了很久，慢慢道：“你若真不想让他死，就不该带他来这里。”
小茜仿佛一下怔住，眼圈又开始发红。莫一群望着她，忽然悠悠道：“既然妹妹一片好心，看样子我就是想死也不行了。”
第四十章 七年没受伤的人
年轻人看着莫一群，道：“你是何意？”
莫一群道：“意思是我不想死，也死不了。”
年轻人道：“你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能掌握生死？”
莫一群望着他，突然笑道：“谁说我站不起来？我现在就站起来给你看看。”
他话说完，忽地就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年轻人顿时愕然，厉声道：“围住他！”
于是那些原本已有些松散的人又一下子紧绷起来，枪头刀头剑头统统对准了莫一群。
年轻人盯着小茜，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茜脸色已有些发白，表情却变得复杂，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欣喜，过了半晌才垂首道：“我…我不知道…”
年轻人又将目光转回到莫一群身上，道：“莫非阁下早有准备？”
莫一群居然抖了抖衣服伸了伸懒腰，不紧不慢道：“那汤我的确喝了，招也确实中了。”
年轻人静静地等他讲下去，莫一群接着道：“曾经有一位喜欢养花的朋友，在临终前留给我两包药，其中一帖叫作唤魂清，无论中了什么迷物，只要把那药煎成膏汁灌入丸中服下，立时能解。”
他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严肃中带着伤感，立正身子道：“他是个好人，我却没能救他。我不会告诉你宝藏的下落，那笔宝藏已经害死了很多像他那样的好人。”
年轻人盯着他许久，终于点了点头，道：“明白了…只是你何时服下那药丸的？”
莫一群转首看了看小茜，道：“就在她专心致志赶车的时候。”
年轻人也瞅了一眼小茜，又对莫一群道：“喝下那汤后应该连手都抬不起，阁下又是如何服药的？”
莫一群道：“药丸原本就在我嘴里。”
小茜终于也忍不住失声道：“什么！”
年轻人注视着莫一群，慢慢道：“莫非你已经知道那汤里放了东西？”
莫一群道：“我只是奇怪，汤是她叫的，却为什么一口都不喝。”
小茜默默地又垂下头，年轻人却抬首望着天际，道：“所以你当时虽真的晕了过去，但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药丸咽下去。”
莫一群道：“不错。”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难缠的人，只是你既然早已恢复，又为何现在才起来？”
莫一群看着他，道：“因为我很疑惑，为什么承都王派来的人会那么不中用，三两下就被人打下悬崖？所以我想等等，看看有没有什么花活在里面…”
年轻人道：“现在你看到了？”
莫一群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我看到一个拿着金剑的人却穿着打过补丁的衣服。”
年轻人垂首微微在自己身上扫了扫，缓缓道：“每一处补丁，都有一个故事。”
莫一群道：“哦？”
年轻人目光蓦然有些远，道：“每一个洞都是被利器刺出来的，有两次几乎要了我的命…”
他又把视线收回来，接着道：“我留下这些补丁，是为了时时提醒自己，若没有本事，就活该挨打，就只配穿破衣服…所以这件长衿虽然已由深黄变成了浅黄，但上面的新补丁却越来越少，上一次缝衣服，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莫一群道：“七年来再没有人伤过你？”
年轻人道：“没有。”
莫一群又笑道：“那么我可不可以知道这个七年来一直没受过伤的人叫什么？”
年轻人看着他，一字字道：“你记住，我姓陆，叫陆长衣。”
莫一群也瞅着他，居然问了句刚才邱月侯问过的话：“你真的是淮南陆家的人？”
陆长衣眼中似乎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淡淡道：“陆家早已衰败，不提也罢。”
他不等莫一群回应，又问小茜道：“他没事了，你是难过还是高兴？”
小茜本来一直低着头，现在才慢慢抬起来，慢慢道：“这或许真是天意，或许宝藏注定不属于我们…”
陆长衣冷笑一声：“天意？可惜我从不信天。”
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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