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她的视线望出去,看到的是与这边街面的热闹繁盛相去甚远的街对面,倾颓的石头墙,花木枯朽。
那里曾是这座悠久的城保存得较为完好的古老风貌,也曾引过不少人驻足。
当然,只在花成串成锦的季节。
而今已是红颜已老君恩薄。
茜薇几乎是面无表情的,欧迟却在她眉眼间看到了凄然之色。
比起歉然愧疚,他心里更多的是不安。
极度恐慌下的不安,让他为寻茜薇拼命追赶而来,却在终于找到她的这一刻,突然胆怯。所有的勇气似乎在这一路的追悔莫及、担惊受怕里被吞尽,让他没有脸、不敢面对她,成了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弱之徒。
她平静的脸上看不到半点悲伤之色,如同风止浪歇后一派沉寂的汪洋大海,波澜不再。可并不是说狂风席卷浪潮翻滚过后,海面上就不会再有波涛。
隐在深处的暗潮汹涌,才更有力量——那如汪洋大海般满潮汹涌的悲伤,有着毁灭性的摧毁式的力量。
深水静流最是沉重。
服务生过来问欧迟需要点什么。
茜薇终于转过脸来,目光却有几分游离。仿佛欧迟是她许久不见已然生疏了的朋友,需要辨认好半天才能将他记起。
“你来了。正好我有些事要问问你。”
她开口,顷刻恢复了正常。只是这般镇定,跟尹非口中那个情绪接近崩溃的女人,判若两人。
“好。”
欧迟点了点头。对他茜薇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倒让压下所有羞愧内疚,厚着脸皮找来的他愈发羞愧。
就算尹非再怎么威胁逼迫,最后做出选择的是他。
他给她开避孕药!
该死的鬼迷心窍。
出了这么多事情后,他把慕惟珺恨到极点,骂他心太狠,不是男人。却在想明白所有因果后猛然惊觉,他才是懦弱的那一个,他甚至比慕惟珺还要心狠自私。
怕茜薇知道欧展图所做的种种,所以任由尹非控制摆布。
他根本不配得到茜薇这样的和颜悦色!
热牛奶端上来,他让服务生撤走了茜薇跟前的红茶,然后将奶香扑鼻的牛奶放到她面前。
她脸色白得吓人,已是虚弱至极,应该起来后就没吃过东西。
“你先喝。”
茜薇皱了皱眉,有些抗拒。
“喝完了才有力气听我说,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不!你先告诉我,水泱衍为什么这么恨我父亲?”
在电梯里水泱衍主动说出,昨天曝光她的身份,制造轩然大波让慕天股票几要跌到涨停板,明是送给慕惟珺的惊喜,但更是他筹谋许久后送给尹浩然的一份大礼。
尹非虽没做过什么,但事实是她曾经选择跟他水泱衍合作。
他就是要借尹非之手击垮慕惟珺,让尹浩然在乎至极的家人反目成仇,互相残杀。
“哪怕他已经死了,这个仇我也要报!”
这是水泱衍的原话,咬牙切齿。
欧迟便将本与尹浩然无多大关系的水泽浩,也就是水冰钰父亲之死跟茜薇讲了讲。
在她怀疑尹浩然入狱并死于狱中,是被水泱衍设计陷害时,急忙打断她的猜测,并说明这一切都是他父亲在背后操控。
甚至连慕惟珺将尹浩然送进监狱,都是被欧展图利用。
听到这,茜薇一直紧绷的脸上,表情终于有所舒缓。一直压在心头的顽石似乎轻了不少,她松了一口气,也没再皱着眉。
至少,她跟慕惟珺之间不是坏到再无转圜的余地。想到这,她的手轻轻覆上小腹。
这是他们的孩子,小小的需要无限关爱呵护的生命,她怎能狠得下心?
哪怕他说不要,即便邱汀俞也怀了他的孩子,甚至他欣然接受了她对他跟邱汀俞的孩子的祝福。
让她放弃这个宛若天使般降临的小生命,她做不到!
除非她死了!
茜薇翻出手机来,给慕惟珺发消息说有事要谈。约的在微晕见面,说会等到他来,不然此生不复相见。
欧迟坚持要送她过去。送到之后却又说不放心茜薇一个人,他要等到慕惟珺来了才走。
每每茜薇要让他先行离开,他总要搬出自己犯的错误来。说不求得谅解,只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心里少点罪恶感。
从两点等到四点,店里的人来来去去换了好几拨,慕惟珺却始终没出现。
等待似乎变得无穷尽起来,可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里,茜薇的耐心已耗了个尽。
突然悲从中来。
她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此生不复相见。
他果真就如此恨她!
他到底还是不相信她!不信她对所有的事都毫不知情。
此刻,他那句“恭喜慕太太终于选好了阵营”阴冷得格外清晰。
看着她如一朵霜打的花朵般渐渐衰败下去的脸,欧迟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做这一切伤天害理之事,早已忘了何为道德廉耻的人,是他的父亲和妹妹。而他自己,是加剧茜薇跟慕惟珺感情恶化的暴徒。
现实如此不堪,说多错多,他有何立场来给安慰?
一不小心,宽慰不成,最后倒成了为自己的罪责开脱。
消逝的时间里,他也变得焦躁不安。
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是单铭。茜薇不接任何人的电话后,所有人都改成了发信息。
季尔勋、夏锦暖、纪景琛、顾里、金昊楠、杜拾翠,甚至冯贞贞、卓羽、卢敏珍、石以俊、于寅颂……
他们间的交情或深或浅,每一个人的消息都是那么诚然恳切。
身边的人都在关心她,唯独慕惟珺,唯有将所有错误归都结到她身上的慕惟珺。
半个小时以后,茜薇等来了不速之客。
恰好她发消息过去的时候,邱汀俞偷看了慕惟珺的手机,所以慕惟珺自然来不了了。
看原本胜券在握的女儿一脸的忧虑,欧展图也开始有些心急,方才慕惟珺并未明确回应他关于烟水湾H地块合作开发的提议。
急急忙忙赶来,却听跟着的人说欧迟一直跟茜薇在一起。
不孝子!
欧展图在窗外观望了许久,终于等到欧迟被他安排的人叫了出去。
“尹嬿笙!”
这一声,阴寒无比,如同来自地狱深处,可欧展图的脸比他的声音还要阴沉。
这与展现在大众面前的大慈善家慈眉善目的面貌相差太远。
茜薇与他几无接触,一时便觉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欧展图让她心惊。
来者不善!
等不来慕惟珺,反倒是他出现。此刻他最该呆的地方是嘉图大厦的会场才对。
欧迟的定义里,他父亲便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
这说明什么?这能说明什么!
看着一步步靠近的欧展图,茜薇贴在小腹上的手突然不可抑制地抖起来。
她突然想起那个被人用胶带封住嘴,用黑布条蒙了眼睛的阴冷潮湿的雨夜,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恐惧。身子在水里渐渐下沉,随着寒冷的加剧,那恐惧便只剩了深重的绝望。
如同黑暗一般无穷尽的绝望,眼看就要将她吞噬。
她突然就记起来,那个跳入水中,臂膀有着无限力量的少年。
尘封的记忆被翻出来,她想起了最后晕过去前刻入脑海的少年的眉眼。星眉朗目,清俊的五官。那时他也被刺骨的冷水冻得脸色苍白,可嘴角凝着的却是无比的坚毅。
原来这么早。在她的生命里,欧迟出现得竟要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他是无数次的绝望困顿中救她于水火的骑士。
——离开他跟我走吧,海角天涯总有一方净土沉淀所有伤痛。
都忘了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依稀记得欧迟说这话时语气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这后面他还有未说出口的话,但出于对她的爱情的尊重,他一直没说出口。
想到这茜薇拿起桌上的水泼向了欧展图。
欧迟一定是被他支开了。不过他才刚离开一会儿,她要告诉他,避孕药的事,无需自责内疚。过去的岁月,一直是她亏欠他太多。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欧展图在她身边放火,而他在救火。
为护她周全,他放弃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
跑出来之前她看到了欧迟放在桌上的手机跟车钥匙,便一把抓了过来。
似乎情况越危急人就越能发挥无限本能,在欧展图追到她之前,她已经钻进了欧迟停在路边的车里。
欧展图看到这,唇边突然浮起一抹笑,掉头也钻进了后面的车里。
茜薇因为过于紧张,加上许久未开车,好半天才发动了车子,上了路却又开得七歪八扭。
所以只顾着开车,一时忘了欧展图的存在。等发现欧展图跟在后面的时候,她已经想不起自己这是要往哪开去。
路是新修的,宽敞平坦,只是这一路的人迹荒芜让人有点后怕。
而后头是一直追赶着,如狼似虎的欧展图,除了往前开,她别无选择。
慌乱之下她选错了道,渐渐的车子开始有些颠簸,她抬头看了看路牌,提示这里是开往雁回的盘山公路。不过因为是老路,弃用许久,一路上并无什么人。
往前去全是弯弯绕绕的山道,面前的坡有点陡,猛然间脑海里闪现的是母亲的车祸现场,也是这样的陡坡弯道,也是欧展图在后面追赶。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欧迟也在他的车上。
那时年少的欧迟虽猜到父亲的意图,却阻止不了他。
然后便有了那开成片的红艳艳的血,满地满地都是,活在梦里埋在心里,似乎历经怎样的风吹雨残,都冲不走。
茜薇心慌拿起手机欲打电话,拨的是慕惟珺的号码,只是还没来得及听到那端传来的声响,屏幕就彻底暗了下去。
她还以为,又将会听到他的冷嘲热讽,却没想最后连被他嘲讽的机会都没有了。
山风是骤然猛烈起来的,车窗外,枯瘦的树干眼看就要被连根拔起。
她没有了退路。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结在心间,茜薇的面孔惨白得像是被乌云笼罩的天,透着浓浓阴郁。
蜿蜒盘旋的山路上渐渐起了雾,轻飘飘的,一团一团漂浮着,却任由山风怎么吹都吹不散。
她拍了拍脸,然后一下子被指尖的冰冷惊醒,雾早已散去,眼前模糊不清,是因了眼里迟迟不敢落下的泪。
泪终究还是要滚落下来的。就像她跟慕惟珺之间的这段过往,由他开始,终归也要他说了结束才结束。
手很凉,但她还是忍不住又贴上了小腹,那里的小生命,让她有一丝心安。隔着衣物传递过来的丝丝暖意,驱散了指尖些许寒凉。
后头的马达声渐行渐近,她忽地闭上眼猛踩油门将车速提至最快。
拼了命地逃离,躲避紧追不舍的车子,逃开找不到出路的这一场盛世浮欢。
突然,一阵剧烈的咔嚓声传入耳,岩壁上,一颗大树不堪风力拦腰折断砸下来堵了前去的路。像是重击之下被绝望吞噬的人,轰然倒地。
车速太快她躲避不及,方向盘急转间车子撞上路边护栏。护栏外是悬崖峭壁,崖下惊涛拍起巨浪。
猛烈撞击后mini的半个车头已悬在崖边。她吓得满身冷汗,哆嗦着钻出车外。消瘦的身子抖抖索索地,狂风中残破衰败的枯叶般,眼看就要坠跌在现实深渊里。
不远处停下来的火红车身像是一团火烧进心里,狂风嘶吼中依旧透露车上之人焦躁不安情绪的马达声戛然而止,车门打开,因为一路追赶而凝聚了一身暴戾之气的欧展图快速走了出来,步步逼近。
“尹嬿笙,我的要求不难。”他顿了顿,尖嘴猴腮的面相,斑白鬓发像是横生的刺,格外扎眼。“离开慕惟珺!”
语气已经凌厉起来,像是为接下来的狠绝做铺垫。
“否则,我不会心慈手软。”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她身后的悬崖。
“慕惟珺已掌握你所有罪证,你不敢!”
茜薇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开口,只因深知面前站着的是何等穷凶极恶之人。
与别人的劝慰不同,单铭发来的消息里说的是这个。
兴许他觉得这是莫大的安慰,对而今伤痕累累的茜薇来说。所以,提前跟她说了。目的是为慕惟珺种种的身不由己伸冤,也意在劝和。
所以他不明白,慕惟珺之所以连感情都要出卖,为的是让自己再无反悔的余地,再无后顾之忧。
自己是不是他的累赘,他的后顾之忧茜薇不知道。但她明白,慕惟珺抛开所有,不顾别人的眼光,放手大胆地做到而今这一步,她的理解谅解他都不会在乎。
说白了,在他的复仇计划里,必须要有像她这般悲壮的一颗棋,不是她也会是其他女人。不然,如何让对手相信他的投诚之心?
若不是他够狠绝将她伤得透彻,他要如何表明对另一颗棋子邱汀俞的情深不渝?
欧展图早已没了耐心,被她的话一刺,怒火中烧地扼住她的喉,“不过是慕惟珺不要的破鞋,凭什么在这跟我叫嚣?我会是他岳父,他即将出生孩子的外公!”
茜薇惨白如纸的脸上渐渐凝上不正常的红,眼前一张面目狰狞的脸扭曲着,似乎要将她活活掐死。
可这种将要窒息的恐惧带给她的绝望却远远不及出自他口的话,心间早已歇下的钝痛忽地凶猛起来,她闭上了眼。
是啊,她凭什么呢?
慕惟珺始终认为不愿要他的孩子的人,是她!因为她,这段本就不纯粹的婚姻千疮百孔。
也是她给了外面那些女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尽管慕惟珺决口不提,可心里始终认定,是她连在他们之间留下最后一点牵连的余地都不给。
他的孤傲冷情一向容不得他开口多问多说。何况揭发她吃避孕药,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
所以,而今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他不要,她现在一点儿都不怨他。他或许认为她是在施舍,又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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