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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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花血花-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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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客微微一怔:“你知道。”

年轻小伙子道:“听佟胡子说的。”

白衣客道:“你知道多少?”

年轻小伙子道:“他有多少告诉了我多少。”

白衣客道:“他不该说。”

年轻小伙子道:“一个活着的人要是对不起你,你可以责备他,可是对一个死了的人,就不必再责备了。”

白衣客脸色一变,道:“佟胡子怎么死的?”

年轻小伙子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被一根烧火棍透胸钉在后墙上……”

抬手一指,道:“你看看,后墙上还有一个洞,当然血迹已经看不见了。”

白衣客唇边掠过一丝抽搐,道:“好狠的手法!以这手法加诸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未免太过份了!你说血迹已经看不见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年轻小伙子道:“三年前头一个飘雪的日子。”

白衣客一怔:“三年前头一个飘雪的日子,外头柳树上那些刀疤……”

年轻小伙子道:“是我刻的。佟胡子那时还有一口气,他除了把那册‘血花录’交给我,让我转交给你外,第二件事就是托我过一年在那棵柳树上刻上一道……”

白衣客道:“这么说你在这儿等了三年了?”

年轻小伙子道:“已经过了三个飘雪的日子,算一算,该是三年多了。”

白衣客道:“佟胡子跟我都感激……”

年轻小伙子摇头道:“用不着对我说感激,我不是受佟胡子之托等你,我是为我的心愿,为那册‘血花录’等你。”

白衣客道:“佟胡子的尸体呢?”

年轻小伙子道:“我把他埋了,就埋在那棵柳树下,他说他要看着你回来。”

白衣客唇边倏地泛起了抽搐,两眼也突然的为之一亮,可是马上他又咳嗽起来,咳嗽了好一阵,都快趴在桌上了。

半晌才趋于平静,苍白的脸上,略为带了点血色:“抱歉,我失仪……”

年轻小伙子直了直腰,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有病?”

白衣客勉强笑笑,说道:“过不惯荒漠那种白天热、晚上冷的天气,也不惯那种胡笳驼铃盈耳,牛半腥膻扑鼻的日子,水土不服,受了点风寒,到现在还没好。”

年轻小伙子深深看了白衣客一眼,没说话。

白衣客平静了一下,然后又道:“你知道我跟佟胡子的关系?”

年轻小伙子道:“他是你的老仆人。”

白衣客点点头道:“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看了看年轻小伙子,道:“你也想要那册‘血花录’?”

年轻小伙子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世上人人都想要它,不惜流血,不惜丢命,我为什么不想?我比他们运气好一些,佟胡子把它送到了手里。”

白衣客道:“既然得来这么容易,为什么不走?换个任何人都会马上走的。”

年轻小伙子道:“要是三年前那头一个飘雪的日子里我走了,三年后的今天,我就碰不见你了,那一来,我的心愿要拖到什么时候。”白衣客道:“那么你可以告诉我‘血花录’已让别人拿去了。”

年轻小伙子摇头说道:“佟胡子让我把它交给你,我感佟胡子高义,而且我当面答应了他,我不能不把它交给……”

站起来走到炉灶后,摸出一只长方形的铁盒走了过来,铁盒子都锈了,他往桌上一放,道:“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三年来,这是我第二回抓它。你暂时还不能带走它,我等了你三年,今天我的心愿要了结,我跟你拼十招,你胜,‘十丈飞红’从此排名在你之后,这册‘血花录’你拿走;我胜,你排在‘十丈飞红’之后,这册‘血花录’归我!”白衣客道:“昨天我在官道上碰见了‘霹雳斧’呼延明,他在大风雪里站了三天三夜,还带着一口棺材,只为着等卓慕秋……”

年轻小伙子道:“他要干什么?”

白衣客道:“在大风雪里等了三天三夜,还带着一口棺材,他的用心已经够明显的了。”

年轻小伙子道:“你杀了他?”

白衣客摇头说道:“没有,我连碰都没碰他。”

年轻小伙子道:“风雪可以磨练人的志节,尤其他等了三天三夜,杀气正重,更何况他带着一口棺材,早就准备一死,在那种情形下,的确不宜跟他拼斗。”

白衣客摇摇头,道:“你错了。我并不是怕他,也不是避他锐气,而是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不愿意动辄逞强斗胜了。”

年轻小伙子道:“这么说你向他低头了。”

白衣客摇头说道:“也没有。他等着的只是一个名叫傅翰渊的病老头,并不是卓慕秋。”

年轻小伙子两眼一睁道:“我明白了,可是眼前……”

白衣客伸手推过了那只铁盒子,道:“你埋葬了佟胡子,这件事本是我做的,你替我做了,我感激,我愿意送这册‘血花录’为酬。”

年轻小伙子一怔:“怎么,你不要这册‘血花录’?”

白衣客摇头说道:“我毫无逞强斗胜之心,一个心已灰,意已冷的人,要这种东西何用?”

年轻小伙子道:“你要知道,它是天下人都想要的东西,多少人不惜为它丧命……”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对这册‘血花录’的用处,我知道比你多。”

年轻小伙子两眼逼视白衣客深深一眼,跟着一摇头,道:“你看错‘十丈飞红’了。我要这册‘血花录’不惜为它流血,不惜为它丧命,可是我不愿在这种情形下得到它……”

白衣客道:“这是为什么?”

年轻小伙子道:“这跟胜之不武的道理一样。”

白衣客道:“那么你想怎么得到它?”

年轻小伙子道:“我要从你的手里把它夺过来……”

白衣客伸手接起了那只铁盒子,道:“它现在在我手里了,你出手夺吧,夺过去它就是你的了。”

年轻小伙子没动,道:“你真是变了一个人。”

白衣客道:“我曾经告诉呼延明,桌慕秋已经死在大漠‘白龙堆’了。”

年轻小伙子道:“是什么使你心灰意冷,是什么使你一蹶不振,是什么改变了你?”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无他,我多认识了一些人生而已。”

年轻小伙子道:“别以为你比我长几岁……”

白衣客摇摇头说道:“这跟年纪无关。有的人在年轻时便已认识了人生,有的人活到八十仍是茫然懵懂。

这跟一个人的轻历有关,多经历一些事情,就会多认识一些人生,也该跟一个人会不会想有关,狐眠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蛇,烟迷白草,悉属旧时争战之场。盛衰何常,强弱安在,念此令人心冷。

这道理很浅显,关键只在人知道不知道‘念此’。有道是:‘石火光中,争长道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又道是:‘色欲大炽,而念及病时,便兴似寒灰;名利甘徒,而念及死地,便味如嚼蜡。’其关键也只在会不会想,愿不愿多想。

争先的路很窄,退后一步宽平一步;浓艳的滋味短,清淡一分,悠久一分。人何必你争我夺,到处奔忙!”

年轻小伙子脸上不见一点表情,道:“你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让人难信。”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但仰不愧,俯不怍,毁誉褒贬,一任世情。信不信在你,我不勉强。我从来不欲勉强人,这种事也勉强不得。至少我要把这册天下人都想要的‘血花录’让给你,这确是事实。”

年轻小伙子沉默了一下,一摇头,道:“我不要,我现在不要:我现在要逼你动手,你不动手也是枉然。假如我现在从你的手里拿过这册‘血花录’来,那胜之不武,没什么光彩,味同嚼蜡……”

白衣客道:“你过于看轻自己了。”

年轻小伙子道:“这话怎么说?”

白衣客道:“你认为这样从我手里夺去这册‘血花录’不够光彩,单这光彩二字,你已承认不如我了。自己先有了这种意念,先灭了自己锐气,你还跟我拼个什么?”

年轻小伙子一怔,旋即脸上堆起一片冰冷,道:“我承认,我现在是不如你,不过我自信我有强过你的一天:你现在不愿动手不要紧,由你的身世,你的遭遇,我敢言你必有萌生斗志的一天。你终会满身杀气再振起你那柄剑,到那个时候我再来找你。这册‘血花录’暂寄你处,这三年也算我白等了。”

转身一阵风般扑了出去。

白衣客坐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唇边浮现起一丝愁苦笑意。

他缓缓把铁盒子放在桌上。

看了看桌上的铁盒子,再看看眼前茅屋里的一桌一几,唇边那丝愁苦笑意更浓了。

佟胡子虽然是他家的老仆,可是也算得上他当世之中唯一的亲人,如今连这唯一的亲人也没了。

当年,他好不容易地才得到了这册集天下武学之大成,集天下武学之菁华的“血花录”,他连翻阅的机会都没有,便因为某种事故赶赴大漠。

临行,他把这册“血花录”托付给他唯一可信托的人——佟胡子。

佟胡子就在这“无人渡”口搭盖一座茅屋,一边做生意糊口,一边等他。

如今他回来了,佟胡子却因为这册“血花录”丧失了性命。

本来,他是预备回来之后,丢下一切的烦人事,侍奉佟胡子晚年的。

可是如今……

这一生的遭遇太多了,也太惨了。

当时叱咤风云,纵横武林,他也有得意的时候。

真要比起来,他失意的时候要比得意的时候多。

为什么,只为那古今任何一人都解不开;看不透的一个情子。

“霹雳斧”呼延明在大风雪里等他三天三夜,要杀他,为的就是这个情字。

闯荡几十年,得到了什么?他唇边掠过一丝抽搐,缓缓站起来,转身要出去。

突然,他想起了桌上那个铁盒子。

他伸手把它提了起来,脑海里同时浮现佟胡子惨死的景象,就跟他亲眼看见一般,心里一阵痛,忍不住一阵咳嗽。

咳嗽引起了身子的剧烈颤动,他的心,他的人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手没拿稳,盒子掉在地下,摔开了。

盒子里平放着一个小册子,但却不是绢黄的封面,也不见有“血花录”三个字。

他一怔,俯身抓起了那本小册子,翻开了一看,张张都是白纸,连一个字都没有。

这不是那册“血花录”。

是一本毫无用途的小册子,几页废纸。

“血花录”那里去了?是佟胡子临死之前留了心眼儿,他并没交给“十丈飞红”?

是佟胡子让人以偷天换日的手法换去了“血花录”而不自知?抑或是“十丈飞红”做了手脚?

后者似乎不可能,“十丈飞红”不是那种人。要是的话,他早就走了,何必在“无人渡”口的一座茅屋苦等三年,费掉自己的三年岁月?

那么是前二者!是前二者!是前二者中那一种呢?佟胡子一身修为也算得一流,为人也机警谨慎,别人要想侦知“血花录”的藏处,以偷天换日的手法换了去,恐怕不大可能。

那么,要说是佟胡子为此而死,在临死前被人掠夺去“血花录”,那夺“血花录”之人,绝不会事先有所准备,等到拿到那册“血花录”之后,再把事先准备好的这册废纸放进这个铁盒子里去。

想来想去,只有这一种可能性较大些……

佟胡子早就防备着了,把那册“血花录”另觅地收藏,以一册废纸放在铁盒子里以防万一。交给“十丈飞红”的,也是这册废纸。三年之中,“十丈飞红”的确没打开看过,否则他早就发现铁盒子里藏的并不是那册“血花录”了。

那么佟胡子把“血花绿”藏在那儿了?照这种情形看,他该给自己留一个暗示才对。

暗示在那里?白衣客抬眼在茅屋中四下搜寻,他那双目光在这时候显得很有神,也很锐利。

最后,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册废纸上。

刚才他只是略一翻阅,现在他该仔细看看。

一页,二页,三页……

白衣客两眼突然一亮。就在那最后一页上,画着一幅画儿,画儿上画的是松,竹,梅,岁寒三友。画的虽不怎么样好,可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松,竹,梅,这就够了。

白衣客刹时间脸色更见苍白,他显得有点激动,缓缓合上了那小册子,一双目光又开始在茅屋里搜寻。

这时候,他的一双目光,是灼热的,那热力是能熔钢的。

灼热之中还带着轻柔,是那么轻柔。

最后,他的目光又落回那小册子,灼热和轻柔都消失了,又恢复了黯淡,更见黯淡。

他撕下了那画着松,竹,梅的一页,摺好,藏人怀中,然后丢弃了那小册子,向着茅屋投下最后一眼,充满了流连不舍,转向走了出去。

到了那棵柳树下,伸出一根手指,在树干上那第八条痕印下又添了一条。

柳树上又多了一条痕印,第九条,跟刀刻的没两样。然后,他走了,带着黯然,带着凄凉。

口口口

两个人从河的那一边走了过来,踏着冰过了河。

那是两个女子,一前一后,前面那一个,绝色!雪是洁白的,但不如她洁白。

雪是高雅的,可也不如她高雅。

人间绝色不少,只是她该是这人间最美丽的女子。

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形容她,显得俗。

以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形容她,又显得浓了些。

她淡雅,只像那东风里的第一株生长在幽谷里的寒梅。

她廿多岁,有一种成熟的美,成熟的风韵。

可是她带着幽怨,显得憔悴,似乎她无论到那儿,凄凉的气氛永远会跟着她,再乐天的人也笑不出来。

看她的衣着,她该是生活在优裕中,不该有什么幽怨,不该憔悴。

只是,这种幽怨与憔悴,不是任何优裕的生活所能消除,所能弥补的。

后面那个年纪较轻些,只有十七八岁,看模样像是婢女,明眸皓齿,伶俐可爱。

两个人走过冰,踏着积雪到了茅屋前。

她第一眼就望向那棵柳树,神色一黯,身躯晃动了一下,身后那位姑娘连忙扶住了她,一双目光中充满了忧虑与怜惜。

她朱色的香唇边泛起了一丝凄凉笑意,收回了手,摇摇头,道:“我不要紧……树上又添了三道刀痕,他却还没有回来。”

那位姑娘道:“他迟早一定会回来的,外头风大,您请进屋去坐坐吧。”她不说话的时候幽怨,一开口更见幽怨,那语气,那话声,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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