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烨和高尾绅路两个人做了一下简单的形势判断,然后高尾叹着气在网上说:“山下棋圣后面如果没有好的逆转手段,那贴不出目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了。”
陈冲不是很相信山下有手段逆转,因此在弃掉右下角一片之后,按照预定的计划先抢左边大场。
“陈冲下的很清醒。”高尾虽然正式比赛未必成绩很好,但眼光和水平绝对是一等一的,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现在左边极大,右边黑子如果逃出……啊?立下?”他看着山下敬吾右边的立下,眨了眨眼睛,“小陈,快摆变化!”
两个人细细的研究了一会儿,总算是看清楚了山下的用意何在:“陈冲张开网之前右边就没死透,看意思他是打算逃孤了。”
“不过这种单逃,有好处么?”陈耀烨也是治孤的专家,知道这种时候要是单方面逃孤那可真是无趣得很了,“可上下白棋并没有明显的弱点,他打算拖着哪块一起逃?”
“哪块都拖不动。”攻击右上的三枚白子已经是活型了,高尾绅路和陈耀烨都不认为山下能把那块拖走。
“那么,右下呢?”陈耀烨说了这句话之后,就知道自己说错了:那里是白棋的大模样,硬撞上去轻的鼻青脸肿重的粉身碎骨。
“下边也不是没有机会。”高尾绅路却有个小小的疑问,“不过还是单逃……山下棋圣就这么肯定他的实地够么?”
陈耀烨再一次数空之后,低声说:“实地肯定不够了。他这个时候逃孤干什么?我看不懂啊。难道是还有后手?”
高尾同样怀疑,可看看山下右边两子跳出开始一路奔出中央,又实在是看不出黑棋有什么好手段打破左边的白棋阵型。
“左边已经是很大了。”陈耀烨说的都叹息,“因为中央的逃龙,左边已经没有能打入的点了。整整一条大边啊,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这么完整的边空了,至少60目啊,山下两个大角加到一起都不够补这里的。上边白棋还有20目上下,下边在边空里陈冲还有个点的手段很严酷可以搜刮……我很怀疑,山下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也不是,也许他觉得现在目数基本持平,只要破掉中间白棋的成空潜力就好。”高尾点了点右下的大空,“后面官子还是有很多可以争取的地方。”
“官子有什么用,现在他已经贴不出目来了,大龙都快逃不出来了难道还要指望官子么?”陈耀烨冷笑,“就算他大龙活出来,可还是实地不够,就算陈冲官子真的很差,6目以上的差距他还想扳回来?他还拿不拿陈冲当职业棋手?”
高尾满脸的苦笑:“我怎么知道?山下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
山下敬吾棋圣,其实很没有信心。他在杀掉陈冲右下角的9个子之后就知道自己犯错了,但是杀九子的确是个后手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冲拿住左边。
他只有逃孤一条路了,如果右边再被杀盘面差距10目以上,再加上中国规则的超大贴目,他就可以直接认输了。
“有这么大的差距么?”金善雅坐在研究室里看着山下敬吾不顾一切的向外跑,觉得崔哲瀚的判断很奇怪,“如果山下落后这么多,那还跑大龙干什么?”
崔哲翰耸了耸肩:“跑大龙就是为了盘面落后不要超过10目,不过等大龙活出来,恐怕也要有五六目的差距了吧,而且还必须先手活,然后下去把下边那个毛病补上。”
高尾绅路同样的耸了耸肩:“陈冲应该会放大龙活,不过到时候算上贴目10目以上的差距。”他看看山下飞出中央寻劫,而陈冲一手跳连攻中央带守左边,终于放弃了,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行字,“山下这是在找投场了。白棋盘面超过10目,后面进程与胜负无关了。”
山下敬吾和陈冲的这盘棋,是最早结束的,不到三个小时仅仅143手,山下敬吾便投子认负了,甚至王文达走进对局室宣布午饭的时候看到山下在那和陈冲在棋盘上指指点点,还以为他们在聊天:“你们干吗呢?”
听小棋手说山下已经认输,王文达大吃一惊:“啊?”
山下羞惭无地,低着头不说话。
“但还是先吃饭去吧。”王文达不能拦着人家复盘,劝了一句之后,招呼其他棋手封盘。
对于陈冲一个上午就把山下击败,中国方面不屑一顾,韩国方面欢欣鼓舞,日本方面习惯性的唉声叹气一番之后对失败保持无视。
王语诗则钦佩的眼冒星光:“真厉害,好歹山下敬吾也是日本棋圣呢!”
“日本棋圣没这么厉害,很多日本真正厉害的人都被压在中层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上届八强自动晋级,估计这次未必能过第一轮。”陈冲这几天让洪文杓他们闹得吃了不少大补之物,虚火上升血热脾燥,于是中午只要了一碗白粥两碟咸菜外加两个茶鸡蛋,“日本围棋很了不起的,只是传统的力量太强大了。”他叹了口气吃一口咸菜,“一个传统力量太过强大的国家,总是会落后于时代的。”
“传统有什么不好?”王语诗不是精英也不是愤青,但对于传统的力量还是有些认识的,“咱们国家也很传统,但现在发展的还不是很好?”
“传统?”陈冲差点笑出声来,“咱们国家的传统一百年里被破坏了无数次,有一次更是连根拔起,还有什么传统么?”
王语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争论,晃悠晃悠脑袋说:“下午干吗去?陪我去逛街好不好?”
“不去,下午还有7场比赛要继续呢。”陈冲回绝了这个建议之后,又要了一碗粥,“八强重新抽签,指不定对手是谁了,不好好看看怎么行。”
陈冲比较关心的,是藤原枫对钱语衡,以及苏羽对尹峻相的比赛。
“说起来尹峻相也是命苦了,”坐在研究室里的陈冲看着棋盘上似曾相识的惨不忍睹,叹了口气,“我记得他在富士通杯半决赛遇到的就是苏羽吧?”
梁宰豪默默的点点头,不说话。倒在第一轮的李世石倒是很有心情:“上次就被杀了个体无完肤,今天一点改观都没有。”
“你不是这盘棋的解说么?干吗这么悠哉游哉的?”陈冲看着他在那嚼口香糖基本连棋盘都不看,颇奇怪。
李世石无所谓的摇摇头指着电脑屏幕:“你觉得,这个场面还需要解说么?我又能说什么?赞扬一下苏羽流的精微奥妙么?”
眼看着,布置就要完成了……陈冲啧了一声:“难道就没办法破苏羽流么?”
“这个问题,10年前就有很多人在研究。”李世石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你能告诉我么?”
那么,藤原枫的比赛又如何呢?陈冲记得上次藤原很轻松的就把钱语衡斩落马下,这次……似乎……他看着电脑画面上藤原黑棋右边一块被钱语衡搜刮的同样是体无完肤,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周睿羊看他一眼:“想知道么?”
陈冲惊愕的点了点头:“上次,我记得藤原不是赢得很轻松么?”
“上次是上次,这次的压力显然没有上次的半决赛大。”周睿羊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变化图之后回过头来,“于是他就发挥了。”
发挥一下,就把藤原搜刮的如此痛苦不堪?陈冲看着画面上钱语衡一手深深打入中央白棋模样开始沉思:如果是我的话,该怎么杀?
思索了将近20分钟,陈冲大致的找到一个头绪之后,开始在棋盘上摆变化。而随着他的棋子落下,藤原也在他预构思的那个地方落子。
“基本一样。”周睿羊把陈冲的变化图发上去之后,犹豫一下低声说,“我有个想法,但不知道会不会成。”
陈冲很疑惑:“什么想法?您跟我还需要客气么?”
周睿羊连忙说:“别‘您’,我比你还小一岁了……”看到陈冲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连忙把话题拉回来,“就是最后那里,如果钱语衡不是直接顶而是在上边夹呢?”
那地方,是陈冲同样有些犹豫的。但他并不认为上边有棋,算了二十几个变化之后认定黑棋夹过来的几个子没活路也没借用,因此只把最好的变化顶中央白二子头放在图上,而顶过之后成劫杀。
周睿羊也不是很有把握,考虑了一下在电脑上摆一个变化:“上边应该是有借用的。这样下来……”他把心中所想按照次序摆下来,“上边被弯打之后,再回过头来靠,似乎黑棋就不能硬断了吧?”
这就是大局观的差距,陈冲算到了上边的弯打,却有些疏忽的没看到当上边被冲薄之后白棋大龙可以靠过,借力回冲吃住黑一子。
然后大龙一路单官回家。
陈冲想了很久,认可了这个图:“这是白棋最好的变化了。”
“那么,钱语衡就很可能进入八强了。”周睿羊叹了口气把这个图发到网上去,“藤原枫有些生不逢时啊。”
咋生不逢时了?陈冲没明白这句话就离开了,去看朱钧和李世石的比赛去了。
周睿羊看着他坐到安达勋的身边去嘀嘀咕咕,又轻声的叹了口气:“实际上,似乎我们这一批也很生不逢时……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唉。”
谢赫拍了拍他的肩膀:“咋的了,擂鼓翁金锤兄?什么事闹得你这么唉声叹气的?”
“没什么。”周睿羊想了想,低声说,“觉得有些生不逢时。”
“怎么叫生不逢时?”谢赫愣了一下,“难道现在你对自己这个八段的身份很不满么?你才23岁,这么年轻就是八段了,还要如何?”
“没什么。”周睿羊又说了一遍这三个字,“只是,突然觉得背后的压力好大啊。”
谢赫更加的不明所以了:“有什么压力?没看出来啊,小小年纪就如此愁肠满腹,以后还怎么得了。”
“陈冲,藤原枫。”周睿羊指了指棋盘,“钱语衡开始表现他的天赋了,还有那个做人是天字第一号二百五但围棋天赋又被称作天下第一的和洛……突然发现出头的日子距离我越来越远了。”
谢赫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如果我说你一句杞人忧天或者为赋新词强说愁,你会不会打我?”
“你说都说了,还问我干什么。”周睿羊哭笑不得,“我怎么就杞人忧天了?”
谢赫笑了笑:“知不知道10年前苏李争霸的那个时代?”
“废话。”周睿羊虽然2岁时候苏羽就定段了,3岁时候李昌镐就是世界冠军了,但03…04年时候的苏李十番棋是从小的必修课,“我还知道吴清源,还知道六大超一流了。”
“对啊。”谢赫轻轻的鼓掌,“每个年代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超级天才的存在,李世石和崔哲翰和朴永训和朴正祥……等等等等,这些人哪个不是威名赫赫?可他们不是照样被苏指打的抬不起头来?”谢赫当年在国少队的时候,苏羽正接替老聂当教练;进国家队的时候又正好改制,苏羽被马晓春一通忽悠又当了国家队三组的教练,谢赫从头到尾都是跟他学着长起来的。
他喝口水继续说:“要按你这说法,从刚一出道就被苏羽吃住战绩几胜几十败见面就缴枪的的李世石早就跳楼了,可人家现在不还是世界冠军号称最近5年的十大超一流之一?”
“十大超一流?”周睿羊常年在网上混,却从没听过这个叫法,愣了一下。
“李世石,古力,朱钧,朴永训,韩尚勋,张栩,高尾绅路,孔杰,藤原枫,以及我谢某人。都是拿过两次世界冠军以上的。”谢赫摸了摸脸顾影自怜,“为什么我长得就着么帅呢……”
周睿羊还真没听过这个说法:“你?那苏羽在哪?”
“苏羽?你说咱们苏局?”谢赫嘿嘿一笑,“那是世界第一人,不屑于与吾等小辈为伍。”接着他说,“就从96年开始说吧,李昌镐先是统治了一个小8年,那咱马指导他们就不活了?后面苏指上来在世界第一人的宝座上又坐到了奥运会之后,那四年里面七个世界大赛除了中环杯咱们不参加以及三星杯是王总的自留地之外,他哪个世界冠军没拿过?几乎所有棋手……不是几乎,就是所有棋手都被他打败过,最多就是比赛一下谁输的少而已。要是回到70年前那个争棋决胜负的年代,所有人就都降格啦,就算我谢某人当年跟他老人家下棋也是诚惶诚恐步步小心不敢行差踏错,就这样还落了个整体战绩6胜28负的结果,当年赢他一盘之后就跟过年似的那么高兴……要按你这说法,我还活不活了?”
看着周睿羊在那发呆,谢赫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觉得,以后不大可能再出现一个新的世界第一人了。说起来,你知道苏羽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复出么?”
复出?他退出过么?周睿羊摇摇头:“不知道。”
“这就是年轻人,没啥阅历自然猜不透。”谢赫笑了笑,“他要作为一个目标站在那,等待后辈们看谁能把他击败然后登基。”
“那他干吗又要跑去体总当副局长?”周睿羊不明白,而谢赫则看看左右低声说:“据说他原打算是让藤原枫出位,然后自己一点点退下去,但老聂不是很高兴他这个想法。更重要的是陈冲冷不丁的冒出来把整个事情都打乱了,让他来了兴趣了。”
“事情?”周睿羊对于谢赫的这个词汇感到很好奇,“什么事情?”
“你也知道,陈冲在参加他第一个LG杯的时候,喊了一句棋院光伟正的事情吧?”谢赫笑了起来,“如果没有陈冲,王七段也不会在今年年底就退下去,苏指也不会在去年年末成为新的专管训练和计划的副局长……苏指一个大学都没上过的在职研究生懂什么训练计划的,但三大棋的段位赛在那次会议之后交给训练司而不是棋院自己组织,就是问题所在了。上边,”他指了指头顶,“对于陈冲的胡说八道很不满,但人家身在国外又无可奈何,因此就找老王的麻烦。所以老王就必须要为‘多年来一直不能把围棋很好的推广’这个问题背责任了。”
周睿羊几乎叫出声来:“这跟老王有什么关系?几十年的体制也不是老王定下来的,而且他一开始也说要改革段位赛啊。”
“可不是没改成么?”谢赫低声说,“奥运会之前有苏指在那顶着问题还不明显,但之后苏指开始回家抱孩子,而朱钧被李世石死死缠住,古力和孔杰要对抗赵汉乘和张栩,王文达离开棋院正经的去干公司,再加上藤原枫朴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