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医生正在电脑前写病例,见苏瑞儿进来,起身让她坐下。“是这样的,刚才科室开会,我把你父亲的报告单和化验单的结果汇报了下,还有我的治疗方案,里面就包含了你要求的化疗。科主任原则上是同意的,不过他提出你父亲营养贫乏,免疫力低下,不宜马上化疗,以免出现合并感染。”
“啊,那怎么办?”苏瑞儿茫然地说。“这次药里我加了白蛋白。你多注意观察。”徐医生说。“谢谢医生。”见又有病人的亲属来找徐医生,苏瑞儿知趣地离开。
回到病房,见爸爸还处于睡眠状态,苏瑞儿担心地问程强:“我爸他一直在睡觉?”“嗯,他没醒过。你去旁边床上躺一会儿?”程强回答道。
“我没事,你上班去吧。这里有我来。”苏瑞儿坚持让程强回去。程强也没坚持,单位最近有点忙,他便告辞,回单位。白大爷悄声对苏瑞儿说:“我看你爸爸不吃东西,一直睡觉,这样不好。”
苏瑞儿听得心惊,忙问:“那我该怎么办才好?”白大爷摇摇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有些时候,人力也是没有办法的。”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病房气氛降到了冰点,陷入一片死寂。
苏瑞儿看着陷入昏睡中的爸爸,好像从昨天见到他,到现在,一天时间,就瘦到快要脱了形,愈发显得颧骨突出,面色布满了黄气,她的心中忍不住一阵酸痛,巴嗒巴嗒地不住往下掉眼泪。
这时,病房门口闪现出一个人影。那人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就站在门口,不动了。苏瑞儿抬眼一看,那人是倪辰恩!她的气直往头顶涌,打算无视他。可倪辰恩不知趣,脚下似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白大爷也看见了门口站的那人,他对苏瑞儿说:“小姑娘,那人是找你的吧?”
苏瑞儿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她目光呆滞地看着爸爸。“有人愿意和自己置气,这说明还是年轻啊。你看,我这个老人家想找人吵架生气,都找不到人啊。”白大爷感慨地说。白大爷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地,老伴也在十年前去世,他的病床前最冷清,几乎没人来探视。
听白大爷这么一说,苏瑞儿啼笑皆非,这哪儿跟哪儿啊。不过,那个人老杵在病房门口,算什么事儿,太碍眼了!苏瑞儿这样想着,就腾地站起来,走到倪辰恩面前,指着走道另一头的楼梯处,低着声音但很有力道地说:“你走。我不想见到你。我爸爸也不想见到你。”
“我我……对不起……”倪辰恩脸涨得通红,一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表情。“你什么啊你,你走啊!”苏瑞儿一声强过一声。
倪辰恩内疚地低下头,说:“瑞儿,你瘦了……”苏瑞儿看见倪辰恩的脸上滑落两滴眼泪,她心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眼睛看了别处,一时语塞。
“瑞儿,我想来帮你。”倪辰恩鼓足勇气,说出自己的请求。“不行,你添的乱还不够吗?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理智占胜了情感,苏瑞儿狠狠地推了倪辰恩一把。
刚好有位护士经过这里,看见这种情形,她责备地瞪了倪辰恩一眼,说:“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和稳定的情绪,请你速速离去。”
倪辰恩没办法,只好离去。苏瑞儿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倪辰恩走远的背影,看起来他也瘦了好多,本来他的个子就是高的,再加上低着头,好像脑袋架在了两个肩胛骨上面,样子看起来好怪异。
那天晚上,苏瑞儿合衣躺在空的那张病床上,陪着爸爸。其实苏爸爸一天下来没什么动静,买来的粥苏瑞儿喂他,他也只喝了一点点,他的大部分时间是半闭着眼睛。以前苏瑞儿还以为爸爸是在睡觉,后来才知道可能处在半昏迷状态。
苏瑞儿好想念以前那个爱说爱笑、强健有力的爸爸,她好希望有颗神奇的药丸或者针剂,转眼之间就能让爸爸消除病痛、恢复活力。可是那样神奇的东西,要去哪里才能求得来呢?
正胡思乱想着,爸爸剧烈咳嗽,看样子要呕吐。苏瑞儿忙下床,把爸爸的头挪到床边,拿痰盂接着。可是爸爸吐又吐不出来,也是,爸爸一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能吐出来什么呢?苏瑞儿伸手轻轻地拍着爸爸的背,感觉到那薄薄的一层皮肤下面,就是硌手的骨头,阵阵酸楚和难受涌上心头。
见爸爸几乎吐不出来东西,苏瑞儿便铺开几层卫生纸垫在爸爸的头部的侧面。好不容易等爸爸喘气平静了,苏瑞儿把他扶回被窝,头放正,掖好被角。又把那些卫生纸团起来,准备扔到门后的垃圾筐里。忽然,苏瑞儿看见吐出来的粘液里有一些血迹。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红楼梦》总归她是读过的,林黛玉不也是咯血后就去世了吗?苏瑞儿心里涌上浓浓的不祥阴影。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夹杂着抢天哭地的喊声,还有一群人乱糟糟的脚步声。苏瑞儿正疑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白大爷也被这些声音吵醒了,他侧耳听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对苏瑞儿说:“不知道是哪位病友去了,一路走好啊!”这句话听得苏瑞儿毛骨悚然,缩在床上,吓得久久不敢出声。人生无常,朝生夕去,恐怕这四个字,只有在医院才会有更深的体会吧。
第二天一大早,苏瑞儿找到徐医生,说了爸爸呕吐出的粘液里带血的情况。徐医生来到病房,观察了片刻,回到办公室后,对苏瑞儿说:“应该是肿瘤刺激横膈膜造成时候呃逆现象,或者是病毒侵犯到消化或神经系统的反应,今天输液时会考虑增加一种抗刺激性药物。”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说点什么吧。这两天看了一篇网文,追着看,竟放不下。大神写得那么吸引人,用行话来说,就是抓住了读者的爽点。可是,爽点是什么呢?这真要好好想一想。
、伤逝
从徐医生办公室出来,苏瑞儿去水房洗脸。对着墙上挂的镜子,苏瑞儿把头发梳了梳,发现梳子
的粗齿上挂着她的好些头发。
苏瑞儿怔怔地看着那梳落的头发,心里说没有一点儿心疼那是假的。不过,在癌症这样的病症面前,在她必须担起的责任面前,掉头发、有黑眼圈这样的事儿,简直是芝麻绿豆般的小事儿,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苏瑞儿叹口气,把核子上的那些头发取下,挽个结,丢进垃圾桶里。她的心似乎生了厚厚的一层茧,心里涌不出半点涟漪。她还有更重要的要去做。
护工推着餐车在走道里轰隆隆地走着。该打饭了,苏瑞儿赶紧回到病房,盛了一碗稀饭,外加一个馒头,一盘小菜。简妮也来了,她给苏瑞儿带了包子和豆腐脑。
苏瑞儿和简妮把苏爸爸扶起来,让他靠着床头坐好。今天苏爸爸很给力,居然吃了半碗稀饭,看起来脸色也不错。
上班时间到了,科主任带着一帮医生进来查房。走到苏爸爸这里,徐医生听苏瑞儿说爸爸恢复了食欲,脸上也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回头嘱咐护士,“注意观察,情况正常后可以考虑出院,在家护理。”
护士点头称“好的”。
也许是吃了饭的缘故,苏爸爸气色比之前好了些。医生和护士走了以后,他没有躺下睡觉,却问苏瑞儿:“我是不是得了癌症?”
苏瑞儿吃了一惊,想了想,没有谁在爸爸面前说破,很可能是爸爸在自己猜测,就笑着答:“怎么可能,刚才医生都说了,你病情都快好了,过两天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唔。”苏爸爸沉吟了一会儿,又说:“得了癌症也好。”
苏瑞儿不明白爸爸是什么意思,她没有接话。
苏爸爸继续说:“我要是早点去了,你就解脱了。”
“爸,瞧你,说什么呢?有你在我身边,我才是幸福的呢。”苏瑞儿拉着爸爸的胳膊撒娇。苏爸爸好像没有听到女儿的话,他继续说:“你年纪还轻,就该出去谈谈恋爱,享受生活的,不应该被我绑在医院里……”苏爸爸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把头歪向另一边,眼角沁出眼泪。
苏瑞儿心里一颤,忙拿纸巾去给爸爸擦。
白大爷这时开口说话了,“我说你这位老弟啊,你要乐观些,别说这些没用的,赶快好起来,才是你家闺女的福气。”苏爸爸点点头,又闭了眼,不再说话了。苏瑞儿看了看白大爷,向他投过感激的眼神。
眼看着爸爸一天比一天状况要好,苏瑞儿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这一天,爸爸刚输完液,躺在病床上休息。苏瑞儿想出去办些事儿,她给爸爸说了一声,又和护士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医院。
天气不错,蓝天白云,阳光热烈。街上来来往往的好多人,有的悠闲,有的脚步匆匆。苏瑞儿漫无目的走着,看着这些过往的行人,心里羡慕得不得了,爸爸照目前的状况发展下去,病情慢慢会好转的,不久就能和他们一样自由在街上行走了,想想真是太幸福了。
看见旁边有银行,苏瑞儿心念一动,她进去取了一些钱,仔细地放在随身背着的小包里。估计爸爸可能很快会出院的,她要准备下阶段化疗的费用。
路过以前常去的美发会所,苏瑞儿摸了摸因为缺少打理早已看不出发型的头发,站在门前,犹豫了片刻,要不要进去修修头发呢?想了想,苏瑞儿毅然进去的却是隔壁的小店。那家经常去的店里,理发小弟们都记性好,他们看了自己这样,指不定要怎么问东问西的。还是去别处吧,免得引起不愉快的心情。
有服务小弟迎过来,带着苏瑞儿先洗头发。温热的水漫过苏瑞儿的头发,她感到一阵放松,服务小弟的手轻重得当地按摩着她的头部。这平时用惯了的服务,对于苏瑞儿来说,是久违了的享受。
苏瑞儿头顶毛巾,坐到转椅里,一位刚送走顾客的发型师过来。那发型师头发修剪得整齐时尚,跟韩剧明星有得一比,他拨弄着苏瑞儿的头发,问道:“想要什么发型?”
苏瑞儿答:“你自由发挥。”停了下,又补充道:“我是保守派。”
发型师点点头,一把剪子时而挥舞得像写意的艺术家,时而又捧着她的一缕缕头发跟工艺大师那样精雕细琢,没多久,苏瑞儿的头发就修好了。苏瑞儿整个人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付了钱,道了声再见,苏瑞儿离开美发会所。路过一家商场,门口摆着一辆花车,上面有双平底鞋入了她的眼。她低头看自己脚上这双,已经磨得后跟的一侧快平了。想买,她又按了按钱包,还是决定算了,再坚持一段时间,钱要紧着花在刀刃上啊。
眼看出来有些时间了,苏瑞儿开始往医院走去。都已经看到街道对面的大门了,苏瑞儿电话却响了。她接听,传来的是一个急促的声音:“你是苏瑞儿吗?我是医院的护士,你赶紧回来,你爸爸犯病了!”
苏瑞儿的腿立刻发软,一街之隔的医院怎么走起来距离这么长!她心慌不已,爸爸又犯病了,是不是很严重?肯定是的,否则护士也不会给她打电话。到底爸爸怎么了?她出门时,他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努力张开脚步往前走,总算进了医院,电梯门口等着好多人。苏瑞儿等不及,转头又往楼梯处去,“蹬蹬”地爬楼,十层楼啊,她费尽力气往上迈步。到了病床,她一把推开门,爸爸那张床上空空如也,爸爸呢?
苏瑞儿看见白大爷靠在床头半闭着眼休息,她竭力平了平心气,问:“白大爷,我爸爸呢?”
白大爷睁开眼,一看是苏瑞儿,赶紧说:“哎哟哟,姑娘你可来了,你爸刚才犯病,说胸口疼,还恶心呕吐,被医生护士推走了。”
“啊?推到哪里了?”苏瑞儿追问道。
那白大爷一脸迷茫,“这,我可不知道了。”苏瑞儿见问不出什么,转头就往医生办公室跑。
路过护士服务中心时,有个眼熟的护士叫住她:“苏瑞儿,你爸爸在楼上的急救室。”
苏瑞儿一口气跑到手术室门口,只见大门紧紧地闭着。她推开一条缝,有护士过来询问,苏瑞儿报了父亲姓名。那护士只说了一句话:“正在抢救。”然后把门重新紧紧关上。
苏瑞儿抱着头,颓然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心里不停地向上帝祈祷:爸爸千万不要有事!爸爸千万要好起来!可是,上帝能听见她的话吗?
几个小时,犹如几个世纪那么长。急救室的门终于被打开,苏瑞儿站了起来,徐医生带着疲惫的神情走了出来。苏瑞儿朝他走过去,期期艾艾地张了张嘴,她没有说出一句话。她是害怕,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所以不敢张口询问,这种担心害怕的感觉,早已压过想得知结果的期待心情。
徐医生站在苏瑞儿面前,他面色沉重,低垂着眼睑,他不知道要如何直面眼前这双期待的双眼。可是医生的职责所在,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地,但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尽力了,可是你父亲没能抢救过来。”
苏瑞儿眼前一阵天眩地转,她腿一软,差点跌倒,旁边的护士及时扶住了她。她闭闭眼,稳了稳心神,心想一定是医生说错了,或者是自己听错了。想到这里,她继续往后走,要去手术室看爸爸,爸爸一定躺在病床上休息,看见她来,一定会对她微笑的。
迎面撞上了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两名护士,她推着移动病床往外走,上面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盖着白布。是她的爸爸吗?苏瑞儿大叫一声,“爸爸!”扑了过去。在场的医生和护士们,饶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可还是全部转过头去,不忍心看这揪心的一刻。
果然,两秒钟之后,现场传来苏瑞儿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有位护士说:“徐医生,她晕过去了。”
徐医生果断地说:“把她扶回病房,她需要冷静和休息。”
苏瑞儿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好黑暗好绵长的梦。梦里她被缚住手脚,爸爸妈妈都在不远处的云雾里飘啊飘,她伸手去拉他们,拉不上,他们越飘越远,丢下她一个,黑色像黑洞一样密密地裹来,就要吞噬掉她了,她的脚好像被粘在一起,跑不脱了,只能哭着大声喊叫:“爸爸妈妈,不要丢下我!不要啊!”黑雾像网一样,罩住了她的声音……
然后,苏瑞儿开始听到她的耳边传来声音,七嘴八舌的:“她的眼皮子在动了!”“她的手在动!”“她醒了!”她的眼皮子重得跟山一般,苏瑞儿使了好大的劲才睁开了眼睛。抬眼看见好几个人头,见她醒来,“哗”地后退了。
苏瑞儿看过去,有简妮、程强、倪辰恩,这些人是怎么来的?还有,我这是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