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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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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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思豪随口客气了句“不会。”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郑盟主道:“你在担心廖孤石?”

常思豪道:“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去看看情况如何。”

郑盟主点头:“他出去这一趟,能交上你这个朋友,倒真是件幸事。我身上这点伤不碍的,你不必担心,只是我想问一句,待追上了他们,你又能做些什么?”

第四章 情葬

雪地间微光连缀,晶莹成一片清凉世界。

若不抬头去看那沉星的夜色、黯月的凝云,几乎可以让人满怀欣喜,畅乐其间,忘却这玉华之下竟非纯洁乐土,原还是那疮痍满目的人间。

天空中没有一丝动势,寒封铁壁,霜冷京城,就连风都好像被冻住了似的停止了呜咽。

京师内外万户千家门窗闭紧,灯光星星点点散布其间,明暗参差,仿佛炭火的余烬。

两条黑影如梭似箭,在屋阁、巷道之间蹈雪驰纵,正向深深的幽暗中射去,使令这大地之上,如同有了两颗窜逝的流星。

荆问种本想一鼓作气追上将之擒下,奈何廖孤石东拐西窜,犹如河沟里泥鳅般难捉难逮,而且速度奇快,比之他离盟之时超出一大截,这般神速的进境,实出自己意料之外。

眨眼之间,廖孤石已然到了城墙根底,提纵而上,手足并用快如狸猫。

荆问种从小巷中闪出,抬头看时,廖孤石距城头已剩尺余。

虽然相隔较远,夜色中又看不太真切,但他心中仍是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廖孤石本就是他的外甥,虽然性格孤僻,说话不多,但是两家来往密切,东方大剑由于久在修剑堂研修,家事上荆问种多有照应,两人不管是在盟中还是私下,总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然而这种熟悉,却非自己对他理所应该有的那种熟悉,荆问种心中感觉异样,一时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闪念之间廖孤石已然翻城而过,他不及多想,赶忙提气紧追。

出城不多远,便进入了棚户区,这里房子多是土坯造就,低矮破烂,屋顶有的是茅草搭成,有的是苇芭筑土,大多老旧不堪,且窄巷两边堆满柴枝败禾,极为难走,廖孤石却对道路极为熟悉,行来直如地鼠穿沟,速度不降反升,显然是有过算计和准备。

荆问种提气跃上墙头,专捡屋顶行走,虽然很多地方不堪着力,但仗着一身轻功尚能应付,总算有了居高临下之利,不致丢了目标。如此又追了一盏茶的功夫,出了棚区,城户渐远,足下已是远郊旷地,眼瞧廖孤石的身影遥遥在前没入疏林,时隐时现,仍是速度不减,心知他少年人武功身体都在朝阳旭日之期,四野荒寒,自己再追下去,只怕也是空费体力,便凝住身形,大声道:“且住,我有话说!”

廖孤石脚步不停,又出去十丈开外,这才止住身形,隐于树后。

荆问种大声道:“小石!你我是骨肉至亲,何苦刀兵相见,其实一切事情并非没有挽回余地,你在盟主那里胡乱搅闹,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廖孤石半晌无话,并不回身,也不应答。

荆问种道:“我和你娘,并非你想像的那样,你怎可轻信谣言,诬她清白,甚至……”

“住口!”

廖孤石截道:“你们既然做得出来,又有什么不敢认的?”

荆问种压住怒火,音色中大有切痛:“你这孩子,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你娘尚在闺中之时,确曾与我有过一段过往……”

廖孤石嘶声道:“你终于肯认了么!”

“你听我……”

“好!你说!”

相隔半晌,荆问种这才缓缓道:“当年我爱剑成痴,被家人当成不务正业的闲汉,后来什么都不管不顾,弃了一切来百剑盟,你娘之所以千里迢迢进京来寻我,也是跟家里赌了气的……唉,其实都是过去的事了,说来又有什么意思?我们的事说来庸俗得很,可是活到了岁数,才知道它之所以庸俗,是因为世界原本如此。”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年轻的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可以有个与众不同的人生,走过来回头再看,原来自己这双新鞋,走的其实还是别人千百年重复下来的老路。本来我想,凭自己的本事进京必得施展,可是入了盟又过得不好,熬了三年仍郁不得志。当时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往上爬,见她来了便没好气,只怕在那时候,便在她心里种下了怨根。”

廖孤石道:“有怨她都会主动舍身帮你?荆大剑,你果然好本事!”

荆问种道:“当年你爹在盟里,论人才武功都是有口皆碑,那一届的试剑大会上呼声极高,进修剑堂是定准的事。要说你娘那么做是出自我的指使,是冤了我了,可是她旁敲侧击地提起之时,我确实没有反对。仔细想想,她后来的决定,也真是和我赌了这一口气……”

他说话声越来越低,疏林中枯枝哗响,簌簌生寒。

北风微漾,闪动的衣袂,令他更像一尊被套上衣衫的木雕。

荆问种喉头梗梗,隔了好一会儿,这口气才长长叹出来:“唉……男人,感情的事痛痛痒痒就过去了,算不得什么。这些年来,苦的是你娘。她相夫教子过日子,看着我青云直上,和她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渐渐的娶妻生女,竟成了两户人家……我和你舅妈,总是吵架,一吵便是你娘来相劝。而她自己和你爹却一直是相敬如宾,从来没红过脸。在外人眼里,我们或不如你家过得和睦美满,可是我却知道,他们那种相敬如宾,是怎样的一种毫无亲切感的相对。孩子,那种冷,你经历过,心里清楚,但你不会了解的,真正的夫妻不该是这样的。”

树后静静无声。

荆问种仰起脸来看着天:“岁月无情,我们都老了,也许在她的心里,唯一可以聊以慰籍的,便是我能够遂了心愿,让她没有白白付出。可是这些年来我志得意满,心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怀旧。如果再让我重新活过一次,也许我会选择在家乡终老,和你娘平平静静地过上一辈子。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过去的日子又怎么能追得回来呢?”

说到这停了一会儿,忽又失笑,摇头道:“没有经历,又何来看破。也许即便是一切重来,我也一样会走上原来这条路吧,离开了现实,一切不过是空谈。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法则悖于人情,从人情则悖于理法,对错难言。有些别人看来是错的,在我和她之间却顺理成章。孩子,你娘是个苦人,你更是个苦人,你爹爹在修剑堂研学,一年到头难见几面,你性子太孤,除了你娘,谁也走不进你心里。可是我没想到,你竟能下得去这等狠手……”

他向前迈出半步:“那时候我看见你娘浑身是血,恨不得把你撕碎!可是我知道不能那么做。你是你娘唯一的骨血,我若伤了你,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孩子,是我葬送了你娘的一生,你错得也足够彻底,但是人生就是这样,过去的事情人无法改变,与其让它成为压在你我身上的包袱,不如好好去想想如何突破这个局。其实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便会知道,爱恨情仇都太虚幻,半分也握不在手里。男子汉大丈夫,该当立足现实,志向高远,一切还需向前看!如果你只是成长,而不去成熟,那岂不是一直要做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观察动静,见廖孤石在树后毫无反应,也不知是在内心权衡,还是根本没听进去。便又加大了声音道:“如今这世上,我也只剩下你和小雨这两个亲人,以我现在在盟里的地位、你爹在武林的影响,不愁给你安排一个光明的未来。你仔细想想,就算你避世远去,背负着弑母的恶名,遭受着盟里的追缉,人生有何快乐可言?”

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向前探步。“就算你向世人宣说此事,搞得我身败名裂,你爹爹又会是何心情,你又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你爹会认为儿子替自己出头是光彩之极,难道人们会称赞你大义灭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卫道义士?醒醒吧!这种事情只不过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单咱们几个成了笑话,整个百剑盟也要跟着戴羞蒙尘!”

廖孤石所靠之树已愈来愈近。

“你纵然不顾及我和你自己,也应该想想疼你的郑伯伯,想想小雨,你郑伯伯呕心沥血经营不易,你妹妹她一个姑娘家,传出这样的家史,如何嫁得出去?纵嫁得出去,夫家又会怎样看她对她?难道你想要她真就做了一个尼姑,面对青灯古佛安静地去终老?你只想要这一时的痛快,可曾想到有多少人一生的追求和幸福都在你手里!申远期已经因你而死,你难道还想把这次的个人灾难,扩大演变成一场毁灭所有人的浩劫?”

“住口!”

“住口!”

“住口!”

廖孤石佝身连吼数声,凄厉有如嘶号。

这悲恸至极的声线尖锐至极,撕人心肺,将荆问种惊得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脸上煞然变色。

只见廖孤石蓦地转过身来:“是你,一切都因为你!”

第五章 真相

令荆问种吃惊的并不仅是声音,更是这个人。

枯林疏影之下,这人双臂乍开五指紧拳分腿而立,头部垂低肩峰耸起,半张脸陷于暗影之中,被暖帽遮住的额头之下,只露出一个白亮娇小的鼻尖。

“你……你不是……”

荆问种语声轻颤,喉头之间竟然产生了无法自控的悸跳。

对方头部缓缓抬起,霜白的肤色如雪泛寒,一对向斜上方瞪大的眸子撑睫裂眶,在暗影中步步突显。

幽暗的林中就此多出一抹亮色。

两道如水清涕正顺这张脸的人中两侧,溢过翘起的上唇,流入咬紧的牙关,又和着口水在浓重急促的呼吸声中,顺颤抖的嘴角淌下,汇和腮边仍不断滚落的热泪,在颌尖化做一片冰冷,滴入夜色。

不论再如何扭曲,这张脸仍是如此熟悉。

此刻对方愤慨的目光,似一柄被热泪洗净的银枪,直挺挺挑指而来,瞬间将他的心狠狠地刺透。

他失声道:“小雨?怎么是你?”

荆零雨身子在那身稍嫌宽大的蓝衫中不住耸颤,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没想到,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错,是你,都是你……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小雨!你听我说!”

“站住!”

荆零雨厉声大喝,止住伸臂向前疾冲的荆问种。

“不要再过来,不要再过来……”

她缓缓摇着头,陡然又提高了音量:“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脸上的泪水被这一喝震飞,晶莹微闪,瞬间溶入夜色。

荆问种直愣愣呆在原地,心中如麻的乱线,却似在她这一喝之下,得到了澄清和整理。

他猛地张大双臂,道:“你想知道真相,好,现在你知道了,这一切就是真相!可是我错在哪里?小雨,廖孤石是你表哥,爹懂你的心,难道你就不能体会爹的心?可是爹现在告诉你,你爹爹这错那错,但是事情从来不会做错!你姑姑自嫁入廖门之后,虽然两家往来频繁,我俩旧情仍在,爹却再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你姑姑也只是把一切埋在心里,未曾再逾矩半步,我俩是清白的,廖孤石杀她,才是错中之错!”

他不住敲击着自己的胸膛剖白,一面说话,一面提气前移,不知不觉间已向前数步。

荆零雨满脸是泪,不住摇头,跌跌撞撞后退:“你骗我,我不再相信你了,我不信……”

荆问种柔声道:“从小到大,爹是你最亲的人,你不信爹,又要去信谁?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你姑姑和你感情最好,你难道不晓得她的性子?”

听到姑姑二字,荆零雨目光微滞,有些迟疑。

荆问种声音恳切,缓步间伸出双手:“来吧,回到爹这儿来,小雨,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想想自己能到哪里去?天下再大,也不是你的家呀,江湖的险恶你都知道多少?你知道这些日子不在爹身边,爹的心有多乱吗?你看,爹年纪大了,你跑得太快,爹都追不动了……”

他的语速愈来愈缓慢悠长,仿佛老人家带着叹息的喃喃倾诉。荆零雨不由自地脚步凝住,眼瞧着夜色中那个身体前倾,张开臂膀的人影,一如父亲等待儿时的自己拿着纸风车冲跑过去,投入他怀抱的模样。然而岁月更迁,他已青春不再了,那张面容被月光打皱,投出深浅不一的暗影,鬓间发际散碎的头发,竟似也有了清霜的冷色,令人不忍卒看,她心中怅痛,禁不住轻轻地唤了声:“爹……”

荆问种疾步前冲,将她拢在怀里,长长舒了一口气。荆零雨被这温暖的臂弯一紧,似也打消了抗拒之心,不再挣动,将头贴靠在父亲胸前,喃喃道:“爹爹……你真的没有骗我?你和姑姑是清白的?”荆问种一笑:“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纵然不相信爹,又怎能不信你姑姑?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假若我丧心病狂要对她行越礼之事,只怕早被她打得满头是包,到西天跟佛祖称兄道弟去了。”

荆零雨沉默良久,涩涩一笑,脸色又黯了回来:“如此说来,哥哥他……”

“唉!”

荆问种叹了一声,道:“他是一错到底啊!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能诚心认错悔过,将《修剑堂笔录》交出来,我在盟主面前求情,从轻发落,最多幽禁他几年也就是了。”荆零雨似忽地想起来什么似地,猛地道:“爹爹,笔录不在你那里吗?”荆问种大奇,将她稍稍推离自己,审视道:“明明是他拿走的,怎会在我这里?是他这么和你说的?”

荆零雨盯了他眼睛许久,这才答道:“不错,哥哥是这么怀疑。他回京之后查了很久也没有线索,根据回忆判断,能拿到笔录的除了你再没别人。不过这就奇怪了,你没有拿,他也没拿,那这笔录到哪去了?”

荆问种身有警意,语声变得严肃强硬:“你见过他了?他藏在哪?”

荆零雨一呆,嘴唇随即抿紧。

她支吾着,眼睛左右观望,正权衡着有些话该不该说,荆问种扳住她肩头摇晃道:“他潜在京师十分凶险,若是被盟里其它人瞧见,可是闹着玩的?纵然他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你这么帮他,便是害他!”

“哈哈哈哈!”

林中笑声炸起,枯枝簌簌而战,扑啦啦拍翅声响,几只乌鸦破林而去,黯入夜空。

荆问种陡然惊目,心知这声音必是廖孤石无疑。林中寂寂,他潜隐于内,居然能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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