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措在外面叫她，她说：“没事，刚酒水洒身上了，我换身衣裳就出去。”
“那我在外头等你啊。”
江措是今晚上的伴娘，而她如愿以偿的让韩沐辰当了伴郎。两个人其实从头到尾也没说几句，仪式一散，他就跑到角落里喝酒去了，喝得都忘了时间。
直到江措找到他。
她也不在意形象，拉了拉身上累赘的白纱，就势在台阶上坐下来。
韩沐辰看她一眼，皱了皱眉，帮她把快滑下来的披肩拢起来：“注意点形象，人来人往的。”
江措笑了，问他：“我穿这身衣裳好看不？”
韩沐辰不说话。
她自己先摇了摇头：“还是不适合我。”隔了一会，又叹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能再做一次伴娘？”
韩沐辰看她一眼：“做伴娘做多了，小心嫁不出去。”
“没事，我还年轻，不急着嫁。”心想，只有雷允晴那样的大笨蛋才这么早嫁。
两人沉默了一会，江措叹了口气，这个大闷锅，她要不说话，气氛就会一直冷场。
索性拿句狠的将住他：“我还以为那个牧师问允晴愿不愿意的时候，你会冲上去把她抢下来呢。”
韩沐辰倏的转过脸，明亮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惊讶也只不过是一瞬，随即又自顾自喝起酒来：“你肥皂剧看多了吧。”
江措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点傻，不由呵呵笑了两声。
“那你错过她，将来就不后悔吗？”
韩沐辰有点不耐烦：“我又不是非她不娶。”
她进一步逼问：“那你打算娶谁？”
韩沐辰愣了下，半晌，看着她，慢吞吞说：“那要看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了。”
*
雷允晴在休息室里待了很久才敢出去，即使在暖橘色的光线下，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的像个鬼，又因为瘦，原本就很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目光却空洞，那些涂在脸上的化妆品，此时不仅不能美化她，反而起到相反的作用。她揉了揉额头，还是撑着身子出去，她只怕自己在待一会，陆子鸣就要被那帮人灌的醉死在外面了。
出去时却没见江措等在外面，她扶着墙慢慢的走，还没做几步，顿时又觉得胃里难受得慌，弯下身来干呕，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人从后面走上来，轻拍在她背上帮她顺气。
她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回过头，竟然是芸姨的儿子肖辰峰！
“你？”她吃了一惊，伸手去拨开他的手。
肖辰峰脸带微笑：“嫂子恐怕喝多了吧，大哥也醉得不醒人事，子扬先送他回新房了，要不要我也送你回去？”
雷允晴慢慢的缓过气来，淡淡的拒绝他：“不用了，我待会跟婚车回去。”
肖辰峰却没走开，高深莫测的望了她一眼，说：“大哥也真是的，嫂子你近来身体不好，上医院检查了几次，他还不照看着你点，还让你喝酒，不知道对胎儿会不会有影响……”
“你……”雷允晴眼皮一跳，差点没栽在地上。
“嫂子，可小心点。”肖辰峰好心去扶她，却贴近了她的耳边低声说，“我一朋友在协和妇产科，看见你去做检查……”
她的心跳得厉害，背上汗都出来了，却还要死撑着，冷笑道：“不知你哪位朋友，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他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怀孕了好事啊，奶奶不知多想抱重孙呢。嫂子你又何必隐瞒着？”
她浑身一震，这肖辰峰恐怕手里真的攥着她怀孕的证据，口气才会这样笃定。却不知他此时说出来的目的是为何。
她在极短的时间里思索了下，说出来顶多不过是她在婚前隐瞒怀孕之事，这样大的喜事，老太太也不会追究，断不会被他要挟到什么，于是心情也渐渐镇定下来。
她笑了笑：“是啊，我是不必隐瞒什么，要是怀了陆家的长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肖辰峰也笑了，森森然说：“可是我听说嫂子似乎不想要这个孩子。难不成这孩子不是我哥的？”
“你瞎说什么！”她一下子睁大眼睛，本能的大声否认。
“嫂子别紧张，我也就随便猜猜，不然你为何连我哥也瞒着呢？”
她本来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没想到这肖辰峰能联想到那么龌龊的事上去。要不是现在手上无力，她也许就一个巴掌甩上去了，长嫂如母，她教训他，也不为过。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是是是，嫂子教训的是。”肖辰峰连声应着，脸上却没有一点愧疚，反而扬高了声音：“我就是替大哥可惜，连我都知道嫂子怀孕的事了，我哥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要是到时他知道了，不知该是什么心情……”
他话音里颇有惋惜，说完，还朝雷允晴身后努了努嘴，她瞪着他，困惑不解，缓缓的转过身，却一眼瞥到就站在她身后的陆子鸣！
他喝了酒，脸上发红，却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他们的谈话。
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呆在了原地，看着他晦暗不清的脸孔，仓促下只想着向他奔过去：“子鸣，不是……”
她想解释，可是脚下才一动，一阵昏眩袭来。眼前一黑，她只晃了晃，就向后倒去。
六十三
陆子鸣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走，肖辰峰愣在原地，隔了一会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酒店里还有未散的宾客，来来往往都是人。他抱着她，手臂都在剧烈的颤抖，额头上凝着豆大的汗珠，风一吹，又风干了，留下森森的凉意。
他也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只知道一步追一步的往酒店外跑，怀里的她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就像一片羽毛，随时有可能飘走。他害怕的收紧了手臂，她脸色苍白如纸，痛苦的紧闭着双眼，那么浓的妆容，都遮不住她脸上的病容。
是他不好，不该因为她隐瞒着自己，就与她置气，故意在婚宴上喝这么多酒，还由着她为自己挡酒。明明就知道她肚子里有了他们的孩子，就算是她不想要，他也不该这么自暴自弃的放任下去……
酒店的停车场入口，泊车的服务生看见他脸色紧绷的抱着新娘子跑进来，也吓坏了，站在原地都不会动了。
他大骂：“把钥匙给我。”
服务生后知后觉的交出钥匙，他手里抱着雷允晴，腾不出手来，又冲他大吼：“去开车！”
他们的婚车发出“嘀”的一声，酒店服务生又帮他把后车门拉开，他把雷允晴塞进去，不放心的又看了她一眼，旋身滑进驾驶座，发动机发出嗡嗡的轰鸣声，没等那服务生让开，他已经飞快的倒出车子，轰的一声驶出了车库。
车子还没开出多远，他衣袋里的电话就响了，是陆妈妈打来的，他看了眼，一只手掌住方向盘，继续加大油门，另一只手去接电话。
“子鸣，你在哪？允晴出了什么事？”
他张了下嘴，竟是没能发出声音，喉咙里猛的咳了一下，才用干涩的声音告诉她：“我也不知道，她昏倒了，我现在送她到医院。”
陆妈妈的声音一下尖利起来：“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心烦意乱，眼看着前方又搭起路卡，穿马甲的交警拿着仪器走来走去，在检测往来司机的酒精浓度是否超标。
他一拳锤在方向盘上，简短的说：“妈，允晴怀孕了。其他的，等到医院再说。”
他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操控台上，猛的打过方向盘调头，将车子拐进旁边的一条单行道上。往来车辆俱是与他反向而驰，纷纷不满的按起了喇叭，他却丝毫没有减速的征兆，在车流中横冲直撞，终于将车子开到医院门口。
他来不及锁车，下车后抱起雷允晴就往急诊室跑，医生护士们匆忙把她推进急症病房。
陆子鸣手里一空，整个人顿时呆愣在走廊上，好像心也被人挖空了一块。他慢慢的，慢慢的静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只有自己的心跳，清晰如鼓，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一下下敲打在他耳边，提示着他刚才是多么凶险惊悚的一幕。
他突然一拳狠狠的砸在墙壁上，关节上传来麻麻的痛，可是还不够，这细微的疼痛哪能掩盖他心里的害怕？他浑身都在颤抖，然后又是一拳砸上去。关节上磨破了皮，丝丝血红渗出来，整个人走廊上的人都惊恐的瞪着他，好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拳又一拳的砸在墙壁上。
*
雷允晴痛苦的躺在病床上，头顶似乎有什么灼亮的光线，照得她一直不得安稳。她难受的拧起眉，别过脸，避开了那灯光，却感觉有另一种视线胶着在她身上。
她好奇的睁开眼睛，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女子脸孔。
纤弱，苍白。
她费力思索，慢慢的想起来，是乔佩！
她看着自己，唇角缓缓漾出一抹笑，那笑诡异极了，带着抹悲伤，又好像在嘲笑她。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雷允晴，你害死了我的孩子，现在该轮到你了……”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拼命的摇头：“不，你的孩子是你自己摔下去没了的，不是我！”
然而乔佩只是一径的笑，目光垂下来，盯着她的手：“你看看你的手……”
她不解，怔怔的伸出手来，那一双纤纤素手，忽然间染满了鲜红浓稠的血迹……
“不——”
她一下子挣开手，感觉有人按住她：“晴晴？”
这声音不是乔佩……她使劲的睁开眼，眼前朦胧的影像渐渐清晰，原来是母亲。
母亲握着她的手，满脸担忧。还好只是做梦。她舒了口气，轻轻叫了声：“妈。”
这时陆妈妈也靠过来，关切的坐在她床边：“好了，可算醒了。”
病房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床边又围了一圈人，她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觉得面前有一层滞重的阴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意识渐渐清醒，听见母亲的埋怨声：“好好的喜事被你这么一闹，全家人都吓得魂都快没了。”
她不说话，手在被子下面摸了摸小腹，肚子里有一点刺痛。
陆妈妈则说：“好了，人没事就好，你就别再怪孩子了。子鸣也是的，自己的老婆怀孕了这么大事，怎么现在才知道，幸好没事，不然看老太太不打断他的腿！”
提到陆子鸣，雷允晴视线缓缓环顾了一圈，却发现陆子鸣并不在病房里。
陆妈妈何其聪明，这一眼就猜出来，忙说：“子鸣不在这里。他送你来医院的，不知怎么，把手也给弄伤了，刚去医务室包好。老太太一听说这事，赶到医院来，当场就扇了他一巴掌。幸好大的小的都没事，老太太才被大伙劝着回去，子鸣也被带回去家法伺候了。”
她垂下眼睛：“不关子鸣的事，都怪我……”
陆妈妈握住她的手：“别帮他说话，不管怎么样，老婆出了事，他是男人，就得担着责任。”
“妈……”她忍着眼泪，几乎没掉下来。她以为瞒着一天两天不会有事，等到婚后陆子鸣的态度明确下来了，再告诉他，没想到却在这一天，最不该的一天，出了这样的事。
陆妈妈安慰她：“好了，乖孩子，别哭了。这时候哭多不吉利。医生说了，你有先兆性流产迹象，这几天就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想。你看你是想搬回去住，还是在医院养着，要是留在医院，我就让子鸣把什么需要用的都给你拿过来。”
她摇摇头：“我想回家。”
“那好，待会医生给你检查过了，我就叫子鸣来接你回去。你躺下再休息一会。”
陆妈妈帮她把枕头放平，她缓缓垂下眼，把脸陷在枕头里，苍白的几乎透明，却没再说话。
陆妈妈做完这一切，也不由的朝秦书兰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是怎么搞的，结婚当天能闹出这么大的事。允晴也是，都要当妈的人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瘦成这样。”
病房里又说了一会，慢慢安静下来。雷允晴蜷缩在被子里，极力的压制住抽泣。
她知道，从她醒来的那一刻，陆子鸣没有出现在病房里，她就都知道了。他一定是恼她瞒着他，不肯原谅她了，不然不会不来看她。
可是她要怎么解释？难道说她怀疑他婚内出轨，所以才隐瞒着怀孕的事不敢告诉他？
她哭得泣不成声，不幸中的万幸，孩子没丢，她总还有以后漫长的时间，来慢慢赢得他的原谅。
*
陆子鸣站在医院外头，靠着一辆黑色轿车，嘴里叼着烟，歪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他很长时间没动一下，烟灰都积了厚厚一截，突然间不释重负的坠下去，他揉揉眉心，将烟头拿下来，继续发呆。
这车还是他们昨天结婚的婚车。车身上还裱着花，车头上一对穿婚纱燕尾服的娃娃，手捧花束，模样憨厚可爱。他昨晚就是开着这辆车，一路从酒店狂飙而来，将雷允晴送入医院。
车窗开着，他仿佛还能看到那个脆弱的女子蜷在后车座上，眉头紧蹙，仿佛没有一点气息。那样的场景，只要想一次，心脏就会紧缩起来。
停车场旁边种满了花树，午后阳光艳艳，花瓣一簇簇团在一起，绽放勃勃生机，他的心情就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理应松一口气，可是只觉得无边的空旷，心里的某一个地方，自从被掏空了，就再也没有长出来过。
看到陆妈妈走出来，他本能的掐了烟，要回到车内，被叫住了。
“都在门口守了大半夜，怎么这会又不上去了？”
他默然不语，放在车门上的手却停住。
“你骗的了别人，还能骗的了妈妈？昨晚我一赶到医院，你当时的样子，差点没把妈妈吓坏。子鸣，你跟允晴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低着头，盯着地上被自己踩扁的烟头，嘴角动了动，终于说：“她怎么样了？”
陆妈妈长长叹了口气：“刚醒来，又躺下睡着了。”
陆子鸣顿了一下，手又重新去拉车门：“她没事就好。”
陆妈妈气得不行：“你这孩子，什么态度？允晴现在躺在医院里，除了你谁都不想见，你去看她一下怎么了？当初不也是你信誓旦旦跟妈妈保证，你爱的就是她，只想娶她一个人，怎么现在又想反悔了？”
陆子鸣突然抬起脸来，笑了一笑：“她不会想见我。”
陆妈妈抬起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满腔怒火突然不知何处发泄，最后化作无力的垂下：“你老实跟妈妈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个乔佩又缠着你，让允晴知道了？”
“妈，不关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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