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斯平静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通道，似乎连呼吸都没有变化，只有站在他旁边的兰迪感觉到了男人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的身体。
“拉尔斯，我们……”加拉哈德试探着开口，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拉尔斯有些失控地推到了旁边。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率先冲入了那扇根本不清楚里面情况的拱门，根本没有再看后面的同伴一眼。
“那家伙疯了吗？！那里面可是至少有一只十八级的梦魇！”兰达提尼低声咒骂了一句，他瞪了一眼有些楞的加拉哈德，也紧随其后地冲了进去。
拉尔斯像是根本忘记了和自己一起来到这里的同伴一样，他甚至连自己都忘记了，只依靠身体的本能，着魔似的在深深的积雪地面上奔跑。
事实上，在看到那扇拱门出现的刹那，他就已经忘记了世界上的一切事情。
四年来，他几乎没有一天不在寻找，寻找那个充满了黑暗魔兽的、被积雪覆盖的奇特森林。然而他的军队踏遍了四个大陆的几乎每个角落，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存在的迹象。那个叫做絮语之森的地方，似乎只存在于兰达提尼的叙述中，永远不打算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
可是，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个地方吞噬了他此生最重要的存在，尽管所有人都告诉他她已经死在了那里，他仍然坚持拒绝相信。他宁愿她是在那里迷失了方向等待他去寻找，也不愿承认她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拉尔斯表情空白地在积雪的森林中快速移动着，很多被他惊起的奇特魔兽慌忙逃窜着，只是他却视若不见一样，只是顽固地要冲向更深的地方。恍惚中他像是又回到了纠缠了自己四年的那个梦境中，他在一片雪白的树林中奔跑着，耳边是她低声的呼喊——
拉尔斯，救救我。
那是无数次把他拉入深渊的声音，他肝肠寸断地在梦中奔跑，却永远都抵达不了声音所在的地方。
如今，他终于真正地站在了噩梦发生的地方，呼救的人却早已经等待了四年。
兰达提尼没有告诉过他更深入的细节，拉尔斯却像是早就来过上百次一样熟悉，凭借着莫名其妙的本能，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了森林的最深处，一直到看见了那片空地，才猛地停下了脚步。
森林中央的空地，如同他这一路所见的景色一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只是这里的积雪却是一片狼藉。到处是人类和魔兽踩踏过的脚印和厮杀挣扎过的痕迹。雪地的中央，是一大片被血染透的鲜红。
拉尔斯僵硬地站在原地，纵然已经想象过无数次可能看到的画面，面前的惨烈场景依然让他连手指都不能动弹。像是怕打破了面前的幻境一样，连呼吸都放到最轻，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被动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深红色的血喷溅状浸染在雪地上，像是一丛丛盛放在寒冬的玫瑰一样，带着凄厉妖异的美感。拉尔斯的目光迟缓地在雪地上扫视着，从中央的大片深红，一直看到旁边的小簇鲜红。结合当年从兰达提尼口中逼问出的真相，不难想象出她是如何被一刀贯穿在地上，又是如何在清醒后拖着重伤的身体在雪地上挣扎的。雪地上还有卷轴的碎片，拉尔斯颤抖着手指捡了起来，发现那是自己当年为她制作的记录卷轴。
当年……当年的他在做什么？当她在死亡的边缘痛苦挣扎的时候，自己却在最安全的地方，准备着最无用的风花雪月。他赖在她身边撒娇吃醋，到最后，却连代替她死去都没有做到。
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男人高大的身体一下子跪倒在地面上。他的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近在咫尺的鲜红雪地，背脊弯成一道一摧即折的弧度，像是被冻僵了一样蜷缩在冰冷的雪地上，只有紧握成拳的双手如同痉挛一样轻轻颤抖着。
他找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等到真的找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四年来的挣扎痛苦在凄厉的真相面前是那么苍白无力。在阴暗的深夜里终于结上薄痂的伤口被重新撕裂，几欲灭顶的悔恨伤痛中，那个曾经一度被他埋葬的名字越发清晰起来。
“芮茵……芮茵……对不起，对不起……”
他近乎自虐地低低念着她的名字，高大的男人紧紧蜷缩在地上。这些年他已经越来越少地表露自己的情绪，越来越沉敛安静不动声色。只是每次在那个名字面前，他依然脆弱得如同受伤的幼兽，每一次颤抖都耗尽了心力。
加拉哈德他们随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凄厉的场景。
“拉尔斯！”维吉亚惊呆了一样喊出声来，他向前冲了两步，似乎想要把男人先扶起来，可随后就被现场狰狞的鲜血和战斗残像吓得呆在了当场。
“这里是……芮茵当年被攻击的地方？”加拉哈德喃喃着。
“和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兰达提尼皱着眉头说，“只是已经四年了，这里怎么可能保留得这么完整？连血迹都和刚刚洒上去的一样。”
“这里本来就很奇怪不是吗？外面明明是初秋，这里却已经下了这么大的雪。一路上我们看到了那么多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人类世界的黑暗魔兽，说不定，这里的时间都是完全停止的。”加拉哈德不确定地猜测着。
谁都没办法给出他答案，就连唯一来过这里的兰达提尼也对絮语之森一无所知。一片焦躁的寂静中，拉尔斯慢慢站了起来。
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表情淡漠地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定格在兰达提尼身上，声音低沉地问道：“你说，你把那个巫妖的头埋在了这片雪地下面？”
兰达提尼点了点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拉尔斯没再说什么，他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到了地上那片狼藉的中央，抽出了腰间的影之剑。所有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的时候，一道血红的光就迅速没入了地下。
拉尔斯慢慢抽出了刚刚在雪地上制造出巨大深坑的影之剑，漠然地垂眼看着地面。
“如果这里的时间是停止的，那么这里一定还留着当时的线索。”拉尔斯低声说道，“我不相信她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我一定会找到那个线索，然后……就算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我也陪她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112
尽管连加拉哈德都觉得拉尔斯的病情已经到了无法治疗的程度，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反驳他的话。所有的人都埋头和他一起挖着积雪之下坚硬无比的冻土层，偶尔抬起头来看到男人冰霜满布的脸，又赶快低下头去。
加拉哈德擦了一把汗，有些奇怪地看着旁边也在卖力挖土的兰达提尼，疑惑地问道：“你居然会帮拉尔斯做这种事情？是吃错药了吗？”
兰达提尼没有回答他的话，他紧紧皱着眉，盯着被挖开到一定深度的冻土，低声喃喃道：“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巫妖的头，四年前我把它埋在这里了。”兰达提尼又仔细翻了翻他们挖出来的泥土，“地面上最细微的痕迹都保留了下来，但是被埋起来的头却连一片碎片都找不到，真是奇怪。”
“巫妖可不是那么好杀死的。”维吉亚插嘴道，“这个世界上能躲过光明牧师的搜捕的巫妖本来就不多，能活下来的都是至少相当于大魔导士的存在。加上本身就是不死系的亡灵，你确定当年真的彻底把他杀死了吗？”
“在深渊魔狱的试炼中，我一共杀过三个巫妖。如果没彻底杀死他们，现在的我不可能站在你们面前。”兰达提尼冷冷说道，“在这件事情上，还轮不到一头龙怀疑我。”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那颗头突然消失，是不是……哎哟！”
正在挖土的加拉哈德手上突然一空，用力挥出的铲子猛地扎到了原本坚硬无比的冻土层中。他的身体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没整个人栽进坑里。维吉亚和兰迪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才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加拉哈德惊魂未定地站稳了身子，他莫名地看向自己刚才挖到的地方，大半截铲子还陷在土层中，用力□□之后，一个深深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洞口周围的薄土层还在不断滑落下去，只是露出来的却不是普通的深坑，带着细碎明亮光点的浓绿在挖开的洞口中闪烁着不祥的荧光。加拉哈德试探着用铲子敲了敲旁边的土层，更多的冻土掉落下去，露出来的是一模一样的绿色空间。
“这……这是什么？”加拉哈德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挖开的洞，他试探着想要把手伸进去，却被那层绿色挡了回来。土层仍然能顺利滑落下去，只有他的手指，被凝胶一样的绿色空间排斥在外。
兰达提尼一只手把加拉哈德用力拉到了一边，他重复了一遍龙骑士刚才的动作，神情严峻地轻声说：“我见过类似的东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深渊魔狱的一个入口。”
几年前的兽人战争中，坎达鲁曾经拼尽全力打开了一个通往深渊魔狱的通道，也是唯一一个能从地上世界进入深渊魔狱的通道。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藏在絮语之森冻土层下方的，竟然是那个神秘地点的另外一个入口。
联想到外面那只消失在絮语之森中的梦魇，还有这里生活着的众多黑暗魔兽，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个奇怪的絮语之森，也许就是另外一个通往深渊魔狱的入口。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唯一到过深渊魔域的兰达提尼。被太过炽热的视线关注着，黑暗精灵不耐烦地拧起了眉：“我的确在深渊魔域中参加了王权的试炼。那里到处是危险的陷阱和高级魔兽，很可能你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失去了性命。那是绝对不适合人类的地方——你们很清楚不是吗？自从深渊魔域打开之后，那些人类探险者有一个活着回来过吗？”
“可是好像进不去。”维吉亚试探着把手向洞口里伸了一下，和刚才加拉哈德一样被胶冻一样的空间弹了回来。
“除了生存在深渊魔域中的魔兽之外，它不允许一切外来者进入。需要靠特殊的材料召唤出守门人，献上四样祭品才能进入。”兰达提尼说。
“怎么召唤出守门人？”拉尔斯抬起头问道。
“你想进去？”兰达提尼皱了一下眉，“那四样祭品至少需要一年时间才能集齐，就算现在召唤出守门人也是没用的。”
“我问，怎么召唤出守门人。”拉尔斯平静地看过去，好像完全没听到兰达提尼的话一样重复道。
兰达提尼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眯起眼睛看着他，然而到最后他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冷笑着告诉了拉尔斯一段很长的咒语。
按照黑暗精灵的指示，男人低沉的声音缓慢念着那段用古老的语言写下的咒语。兰达提尼抱着双臂，像是等着看热闹一样站在不远的地方。渐渐地，洞口内的绿色变得更加明亮，一张骷髅的脸慢慢从凝胶一样的空间中浮了起来。
浮在空中的惨绿骷髅，粘稠的绿色液体从光秃秃的头盖骨向下滴落着，乍一看上去，像是一张正在融化的人类脸孔，哪怕在拉尔斯身后五米之外围观的人，也不由自主齐齐打了个寒战。
召唤出骷髅守门人的拉尔斯却仍然是一派泰然。他微微扬着头，看着骷髅冷静说：“把门打开。”
骷髅发出了一阵桀桀的怪笑，张开了两排牙齿，嘶哑得像是生锈的铁块摩擦的声音唱着古怪的歌曲：“死者的国度，生灵的禁区，请给我不融的雪花，骨龙的心脏，还要不死的生灵，永生的……”
骷髅的歌还没唱完，嘴巴就被男人猛地塞进去的东西堵得严严实实。拉尔斯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影之剑的尖端更紧地贴上了骷髅的上颚，他眯起眼睛凑近了那张狰狞的骷髅面孔，轻声说道：“我说，把门打开。相信我，杂种，我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战神西萨罗最阴狠的神器深深地插在骷髅嘴巴里，斜过来的剑身把骷髅的脸撑出一个微笑的模样，骷髅被迫笑着抬起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几声“咯咯”响声，突然凄厉地大叫了一声，噗地消失了。
“……”这是正常的开门方式吗？！
拉尔斯站在恢复了正常黑色的洞口向下看，他扭过头扫过一脸“卧槽居然敢威胁裁判你犯规”表情的黑暗精灵，低声说道：“你们知道深渊魔狱是多么危险的地方，所以这一次，你们都没有义务陪我冒险。只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下去查清楚。”
说完，不等加拉哈德他们的回答，男人径自一个人跳了下去。
“真是的……”加拉哈德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愤愤不平地嘟囔道，“这家伙还是这么任性。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乎芮茵一样，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方了，我们怎么可能放弃！对不对，维吉亚？”
维吉亚响亮地回答：“当然！对不对，兰迪？”
……其实我和那个女人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这时候说不去可能吗？！我只是想要领一份普通骑士的工资而已啊！为什么要陪这群大人物到那种冒死的地方去啊！
小骑士憋了满腔的苦水，却不知道从何倒起。他表情愁苦地站在那个可怕的黑洞旁边，正在纠结应该如何不太丢人地拒绝时，一道阴影突然笼罩在了他头上。
半张脸都被衣服遮挡着的黑暗精灵只露出一双残忍的血红色眼眸，居高临下地冷冷注视着他：“废物，让开。”
“兰达提尼，你要下去？”加拉哈德奇怪至极地看着他，“你不是最讨厌深渊魔狱那种地方了吗？这只是我们的私事而已，不需要你帮忙的。”
兰达提尼嘲弄地看了他一眼：“帮忙？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一点，从一开始就只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你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帮忙吗？”
“……好吧，那就利用。不过，你要找芮茵干什么？就算四年前的时候你最讨厌她，现在已经过了这么久，还不能放下吗？”
“最讨厌……呵，很抱歉，永远不能呢。”兰达提尼眼神幽暗地盯着深不见底的洞穴，他的右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左肩上，指尖隔着衣服轻轻摩挲着肩背上多年来不曾亮起也不曾消褪的咒文。
对于黑暗精灵来说，恨永远是比喜欢和爱更持久的情感。被忽略，被欺凌，被无意识地鼓舞，被无视，被背叛……那些从小事里滋生出的讨厌，在漫长的岁月中积成污秽的痕迹，斑驳刻印在心中，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忘记。
“因为是最恨的人类，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出来，然后让她知道，欺骗黑暗精灵会有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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