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没想到……邱逸会这么快同意。
从前在她的印象里,这邱副使一直是个忒刻板的人,任何事都得按照规章来,马虎不得。可熟络了之后,她又觉得这邱逸实则是个怪胎,算不得精明却又让人猜不通透,最可怕的是还会不厌其烦地变身,且一变就是四年。
车瑶不得不说真是太佩服他的毅力了,而她很快也明白了她的处境似乎不是那么的妙——也就是说,这四年来她的点点滴滴,也许这个人都知道。
比如说……吃饭的时候?和初菱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的时候?
又或者是……洗澡的时候?!
她瞬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关押石叔的牢房处,本以为会看到一片凄哀惨淡之景,可里面的石叔却是精神饱满地坐在牢房里嗑瓜子,不时还斟一杯小酒,悠然自得。
这这这……这里真的是牢房么!
在震惊了一番之后,车瑶登时明白了什么——自家管家受了牢狱之灾,石听雨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贿赂一下狱卒再送点东西进来,就算被发现了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任知县不是一般的通情达理,对待这些事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石听雨自然会抓住机会。
那老汉一见他们来了,忙不迭将瓜子给抛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奔到石听雨面前,哭喊道:“少爷啊,我是冤枉的啊,就算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不敢贩卖私盐啊,可是要杀头的啊!”
尽管年近六旬,这老汉的思维真不是一般的清晰。邱逸只是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却一字未提,只是问:“那守仓库的家丁你可认得?”
石叔点头道:“那伙计在仓库出事的前一天就失踪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邱逸悟了一悟,续问:“那仓库的钥匙……你可有借给别人过?”
听到这个问题,石叔心虚地瞄了一眼旁边的石听雨,微垂着脑袋道:“没有。”
这样的反应,连车瑶都看出其中有猫腻,可邱逸只是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倚在柱子上,甚是镇定道:“说实话。”
尽管只有三个字,语调也不是很重,却听来令人有几分害怕。石叔果然面露骇然,用眼神求助石听雨无果,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吞吞吐吐地道出实情。
“大人,冤枉啊!这把钥匙……这把钥匙,的确弄丢过一回。老夫怕少爷责骂,就一直都没有说。”
老汉边说边开始抹着眼泪,石听雨却听得云里雾里,忙问:“石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就是三天前。”石叔苦着脸道,“那天我在赌坊输了钱,就跑去酒楼里和齐捕头喝了个通宵,第二天起来钥匙就不见了。我给急坏了,就没敢跟少爷你说,哪晓得第二天钥匙又莫名其妙地回来了,我就没想那么多,直到出了这事……”
“什么,齐捕头?”这回说话的是车瑶,“你的意思是……这钥匙是被齐捕头偷走的?”
石叔埋着脑袋,还是点了两下头。
那两个小捕快见状,顷刻讶了几分,忙不迭反驳道:“你这人怎么可以诬赖齐捕头?”
石叔兀自撇撇嘴:“老夫说的可是实话。”
这样的发展似乎出乎意料,却又……是在情理之中。
平安镇里人人都知晓这捕头齐平品行不端,常年混迹于赌坊和酒楼,仗着有个亲戚在京城当官,便日日摆出趾高气昂的样子,虽是个讨人厌的主儿,倒也没犯过什么大错。
瞧石叔这般怯生生的样子,不像是随便拖人下水,而且邱逸在仓库里拾到的剑穗也的确是来自衙门,指不准就是齐平留下的证据。
思至此,车瑶觉得有必要查探一番,而石听雨也像看到希望似的两眼一亮,冲她勾了勾嘴角:“过了预审再到正审起码还有五天时间,一定能找到证据证明石叔的清白。”
车瑶耸了耸肩,摇头道:“这案子证据确凿,又闹出了人命,不会有预审的,大概正审结束就会送到刑部去了。”
“……什么?!”石听雨脸色一白,颤着声音道,“那……那还有几天?”
“最多三日。”邱逸淡淡出声,“而且此案牵扯到了齐捕头,光凭一面之词无法开审,因此按照规章得先告诉任知县。”
诚然他说的不假,从前因为齐平上头有人,平安镇里无人敢审问他。自从邱逸被按察使司派到镇子里之后,虽是压低了此人的气焰,但也不能滥用职权,若要开审须由任知县将文书上交刑部,就算是加急也肯定会误了正审。
石叔的证词自然上不了公堂,可若是有确凿证据那便能直接定了齐平的罪。
确凿证据……
车瑶边想边摸起了下巴,猛然抬起头来,嘿嘿一笑道:“邱大人,我有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邱大人表示他没有偷看洗澡QAQ!
☆、「清风鸣」·四
这天下午,晴空朗朗,万里无云。车瑶找块布蒙了脸就全副武装地躲在衙门里,只是她没想到石听雨也跟了过来,似乎这几天来每日都是闲得慌,完全不像一个大布庄的老板。
事实上他这个老板得来也巧妙,石老爷晚年得子,自然加倍宠爱他,有用的没用的全数丢给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这石听雨看似得了个大布庄,实则也得收拾不少烂摊子,并不似表面那般光鲜。
从牢里回来之后,车瑶就按照邱逸的指示藏在了屏风后面,无奈石听雨也要跟着,再加上那爱凑热闹的纪桡。于是三人就这么鬼鬼祟祟地站着,从缝隙里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况。
邱逸正端坐在对面,有意无意地向他们瞄了一眼,等了不多时,捕头齐平就登场了。
这邱副使是平安镇里最大的官,虽然地方上的事还是得由任知县来操办,但若是他一声令下,没有谁敢不来;齐平自然也不例外。
齐平生得黑而魁梧,走进来时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眉头却是微微锁着,不知道邱逸召他来是做什么的,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在衙门里,邱副使论年纪虽是个小辈,但办案能力却是一流,再加上早早地得到按察使的赏识,只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连衙门里的一些小动作都减少了许多。齐平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快,却是不干正事,日日夜夜都担心着没准哪天邱逸就卸了他的任,总是诚惶诚恐。
“齐捕头,你来了。”邱逸幽幽看向他,眸子里却无一丝波澜,“关于石家的事,我有话想要问你。”
齐平步伐一顿,转而堆起笑容来,搓着手笑道:“邱大人,石家仓库不是老夫去缴获的,我也不清楚情况。”
“这个倒是无妨。”邱逸慢慢点了两下头,“我想知道的是,齐捕头与前日收押的石管家可有交情?”
听到这个问题,齐平没有立即回答。其实他和石叔的交情在平安镇已是人尽皆知的事,都是常年混迹于赌坊的存在,偶尔输得惨了,惺惺相惜地喝两杯,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坏就坏在,这等行为对于一个捕头来说并非好事,任知县虽是当作没看见,但保不准邱逸就以此为借口断了他官路。齐平眼珠子一转,斜着嘴笑道:“平安镇是小地方,老夫和石管家自然打过照面,一起喝过几回酒,但交情不算深。”
“这样啊……”邱逸悟了一悟,“那为何石管家说,你们两人已经不是一般的熟识?”
齐平听罢,脸色顷刻变了几分,却是强笑道:“邱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夫虽然没破过这么大案,但决不会纵容违法之事发生。就算我与石管家真是相识已久,也定不会因为与他熟识便徇私枉法。”
这话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令屏风后的车瑶捂了下鼻子。
……真不害臊。
虽说如此,邱逸却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又道:“齐捕头自然没有徇私枉法,但知法犯法你可知罪?”
齐平目光一震,本就有些尴尬的动作显得更加僵硬,有意朝着邱逸扬了下眉,低声道:“邱大人不可污蔑下官。”
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车瑶自然看得出来。
齐平在平安镇呆了这么多年,想要撤了他官的人不在少数,无奈此人的亲戚是工部的二把手,回回被人威胁就把亲戚给搬出来,以至于谁也不敢动他。
邱逸虽没有和齐平起过正面冲突,但这一招既然在别人身上好使,在他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身上也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可他依然只是看了齐平一眼,不知是听不懂威胁还是压根没在意,接着说:“可是石管家说,你趁他喝醉之后,偷走了他的钱袋,可有这回事?”
齐平不可置信望着他,“老夫拿的俸禄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要做偷盗之事,邱大人莫要冤枉!”
“石管家还说,他的钱袋里就装着石家仓库的钥匙。被你盗走的第二天,仓库里就出现了大批私盐,可是与你有关?”
看他如此镇定,齐平无疑是吓坏了,愕然瞪了下眼,慌忙道:“当然无关!钥匙根本就不在钱袋……”说到这里,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即改口道:“大人莫不是怀疑这批私盐与老夫有关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用问都知道此事与齐平脱不了干系。车瑶见状大喜,随即就要迈出去,却被身后的纪桡拽住,还冲她摇了两下头,示意邱逸尚未动作,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车瑶想了一会儿,觉得稳妥起见还是得由邱逸出马,谁知等了片刻之后便看到齐平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虽然脸色比方才白了几分,但显然是松了口气;而邱逸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提着刀便要出门。
“……邱、邱大人?”她一把将脸上的布给揭了,飞也似的冲了出来,忙不迭拽住了邱逸的手。
他……他怎么就把人给放走了?
不是说这邱副使从来都不欺软怕硬的么?!
可是、可是似乎……他一直在欺负她,却没有教训过齐平这等恶徒!
……好像从来都没有!
想到这里,车瑶开始质疑起了她对这个人原本的认知,邱逸却似乎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她道:“你做什么?”
经他一提醒,车瑶方才意识到她正死死拽着面前这个男人的袖子,慌忙松了手,问道:“邱大人,你为何要放他走?那钥匙分明就是他偷的!”
“钥匙是他偷的不错,但私盐呢?”邱逸不紧不慢地理了下袖子,“若现在抓了他,顶多是个偷窃罪,再加上石管家当日也神志不清,只怕齐捕头连牢门都不会进。”
车瑶登时愣住了。
这话说的半分不假,齐平是平安镇的捕头,再加上有强大的后台,纵使石听雨再肯出钱,光凭石叔的一面之词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可说是这么说,既然不能在此刻捉拿齐平归案,这个计策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计策。车瑶的想法就是令齐平亲口说出盗取了钥匙一事,也许能顺藤摸瓜查出这批私盐究竟是从何处来的。至于怎么个“顺藤摸瓜”法,她还没有想好。
“不管怎么说先抓起来啊!可以严刑拷打,什么老虎凳,夹手指,烙铁,你们衙门不是特喜欢这些的么!”
她说完还手舞足蹈地挥了一挥,令在场的几人都抹了把汗。纪桡撇撇嘴道:“亏你还是个当状师的。”
“……”
诚然她刚才没有用脑子想问题,此刻静下心来,想想邱逸说的也是在理,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去道个歉,谁知面前的邱副使早就提着刀走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虽说他原本就是这个态度,可在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之后,车瑶总是有点……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话了。
如果说那次马文香买凶杀她时,邱逸只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那这四年来每天住在她家屋顶上——是打算做什么!
……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追出去,可身后的石听雨却拦住了她:“车瑶,你要去哪里?”
从刚才开始,此人便一直皱着眉头,连看邱逸的眼神也有几分敌意。车瑶想着他大概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只挥了挥手便一步不停地追了出去,只丢下一句:“当然是查你这桩案子了。”
石听雨张了张嘴,想要拉她却发觉她已然跑远,眉间又凝几分,拂袖而去。
***
车瑶一直追到了石家仓库的外边,才得知邱逸究竟是要去何处。
她不得不说这邱副使跑得实在是太快了,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以至于她在街上问了好几个人才重又回到石家仓库的附近。
按理说,衙门那边早就把这间仓库搜了个遍,只查出了私盐却没查出人。现在这么一闹,也只是得知了这钥匙是被齐平取走的,也许他就是私藏白盐的人,可她却不明白回到这里有什么意义。
车瑶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只见邱逸正倚在一棵树旁,向着仓库方向窥视着什么。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靠近,却忽然被人扣住了手腕,猛地向树下一拖,整个人差点撞到树干上。
抬头一看,邱逸正神色肃然地攥着她的腕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不远处,低声道:“别出声。”
车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他一副警惕的模样,连忙闭上了嘴,循着他的目光向仓库边上一看,顿时满目愕然。
此地位于城郊,行人尚稀,再加上衙门下了禁令之后,便不敢有人前来。可是现在,大门外边竟赫然立着两个戴着头巾的人,从样貌上看去并非中原人,打扮倒是与西域蒙邑国的人有几分相似。
看来先前推断的不错,这批私盐果真是与蒙邑国的使者有关系,怕是为了通过这等方法瓦解中原的经济。多年来这种手段使了不下百种,虽然都以失败告终,但对中原还是有一定的影响。
诚然车瑶是很震惊,可更令她感到不知所措的是——和邱逸靠得太近了!
因为刚才被他一把拽了过去,她现在距离他不过一尺,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之声,只好虚着眼睛扭着脖子,僵硬地向身侧瞄了一瞄。
这是她第一次好好端详这个男人,才发觉他鼻梁高挺,双目幽黑纯粹,看似身形单薄但臂膀结实有力,总而言之就是——英气凛凛。
车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对面那两人身上了,手还被邱逸攥着,脸登时不自觉地红了起来,脚下微微一动,不慎发出了声,显然是引起那两个西域人的警惕,猛地望向他们躲藏的方向。
邱逸目光一凝,不作声地将她又拉近几分,让她整个人都隐蔽在树下,自己也在同时靠了上来,警惕地聆听着对面的动静。
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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