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这誓言缥缈得我想逼自己相信也难。
〃十三弟从小就不爱受束缚，可这世上哪里有真正不受束缚的人呢？草原广阔，可这紫禁城里就未尝没有一片天地，值得好男儿投身于此。〃四阿哥淡淡地说道。
草原未必像想象的那么好，十三也毕竟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但对于他们，这是一个美好的梦。
〃无论去不去，洛洛听到也就够了。〃我悠悠道，〃真是好。〃
〃衡儿，你和芷洛格格不同的。〃四阿哥侧头看我，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撇了撇嘴。没错，我不相信誓言，问题是这誓言也要看谁说啊。要是四阿哥和我说这些话，天啊，那简直是山无棱天地合了。
四阿哥挑眉笑道：〃想听甜言蜜语？〃我哼了一声，抽开手转到一旁，把帘子掀开一角。年关将近，到处是拎着大包小裹行色匆匆的人们，街上一片熙熙攘攘。我好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景象了，深深地一叹：〃甜言蜜语不敢求，但若四爷说一声：衡儿，平日里闲来无事，多去街上逛逛，我就满足了。〃
〃这有什么难的，甜言蜜语你多说些就好了。〃四阿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瞟了他一眼，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贫。
我在这里的第六个新年过得波澜不惊。烦琐的礼节和大大小小的宴会，说不完的吉祥话和满眼的红色。除夕夜四阿哥来和我一起守夜，接下来几日却都派人来告诉我不用等他。我并未问他去了哪里，也不愿多想，刻意逃避着这些东西。只是再见四阿哥，心中总是有些别扭。
上元节宫中大宴，我想今年的活动我基本是全勤，就索性托病不去。府里的大小主子跟有头有脸的丫鬟基本上全体出动，真是难得的清静。让湘儿去厨房要了些小点心，我边看书边吃，倒也怡然自得。
桑桑那女人一定和十三在一起，唉，想当年我们无所顾忌地跑出去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抬头看了看窗外，天不知何时已经完全黑透了，院子里也开始嘈杂起来，想是人都回来了。正准备下地活动活动，湘儿却引了小桂子进来。
〃衡福晋，爷让您换套家常衣服，穿厚些，跟着奴才来。〃我有些莫名其妙，草草地找了件衣服换上，随了小桂子出去。他带我走到后面小门，四阿哥的马车静静地停在外面。小桂子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提着裙子迈上车，帘子突然被掀开，我被人拉着手一带，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病到了晚上也该好了吧？〃四阿哥在我脸上轻吻一下，低声问。我侧过头去，闷声道：〃去天桥吧，那里热闹。〃
四阿哥带来的几个小厮满头大汗地在我们身边挡开人群，我却偏哪里人多往哪里挤。看了会儿杂耍，又站着等那个满头白发的老爷爷给我捏了个泥人，还在一家酒楼下看人们争先恐后地猜灯谜拿奖品，然后又在一家小摊上买了一个漂亮的糖人。
〃衡福晋小心些拿。〃老板递给我糖人，旁边的小厮提醒道，我却已经握在手里，弄得满手黏糊糊的。四阿哥微笑着从怀里摸了块帕子出来递给我，我拿过来擦手，却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仔细看去，那帕子一角绣着圈小小的粉色花朵，我又拿起来闻了闻，只觉心里一下子堵得厉害，身子也慢慢变得冰凉。
这熏香是年氏常用的那种。按说我们两个应该是她比较生气吧，用她的帕子给我擦手，我心里有个嘲讽的声音说。抬头看看四阿哥，他只轻描淡写地说：〃急着来接你，倒是忘了换。〃
第95节：十四 幸福（7）
我抑制住把帕子扔在地上的冲动，只把它又递还给四阿哥，自己摸了帕子出来擦手，然后尽量平静地说道：〃走吧。〃四阿哥却没有说话，只探究地看着我，我在他那种眼光下终于忍耐不住，冷然道：〃这时你想看笑脸我是装不出来的。〃说着也不看他的脸色，转身便走。
冷风吹在脸上，我却觉得两颊发烫。今日为什么带我出来？几天没过来哄哄我是吗？那他前阵日日在我这里，又是怎么哄别的女人的呢？
人群嘈杂，我逆着人流往前走，两个小厮跟过来，帮我挡开人群。我下意识地回头，四阿哥站在原地背着手没有动，我对上他的目光，扭过头去。
真是讨厌这样的自己，做着毫无意义的任性行为。以为自己已经想通，其实根本就无法释然。就这么往前走？然后就此不见四阿哥？显然不可能。我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回去。
在他身边站定，抬头看着他，四阿哥微抿嘴角，喜怒不辨。我刚要开口，他却上前一步牵起我的手，我一愣，他一言不发示意跟着的人退下，拉着我一步步往前走。
四周人们的吵闹声、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我却好像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和我的呼吸声。他的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脚步。周围是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面孔，我和他就这样并肩走着，好像前面的路永无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突然停止前进，发出一阵欢呼。我抬眼望去，原来是前面在放焰火。烟花如此绚烂，我却只转头看着四阿哥，发现他也正直直地望着我。周围的声音嘈杂得好像要炸开来一样，我耳边却清晰地传来他的声音：〃曾经有个女人亲口对我说，她喜欢我的亲弟弟。〃我身子一僵，四阿哥的脸色平静得很，眼神也无比柔和。我骤然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道：〃四爷在意的不能改变，因为那是曾经，我在意的也无法改变，因为这……本就如此。〃四阿哥微微叹了口气，低头在我耳边小声说：〃那可是我一辈子没有过的滋味，知道吗？比你刚才如何呢？〃他呼出的热气吹在我耳朵上痒痒的，我莫名其妙地鼻子发酸，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周围的人又是一片欢呼，我顺势搂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放开手臂，也在他耳边低声问：〃是不是我们心里再怎么别扭也只能这么手拉着手了？〃四阿哥挑眉一笑，刚要搭话，却突然望向我的身后，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嘴巴就此合不上。拜托啊，桑桑和十三，做人要厚道！
〃你们刚才干什么呢？〃桑桑扯着我往前走。
〃看焰火啊。〃我若无其事地答。
〃看焰火要能看出你这么满脸春色的，那四爷估计就天天在你们家后院放了。〃桑桑不屑地说。
我看着她咬牙切齿，半天来了一句：〃没见过人吵架啊！〃
桑桑一愣，我又加了一句：〃没见过吵架还没见过和好？〃
桑桑开始没有人性地大笑不止，前面的十三和四阿哥都停下脚步看我们，十三看了看桑桑，转头对四阿哥漫不经心地说道：〃四哥，这两位主儿可不能就这么放在街上。〃
四阿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指了指前面的一家酒楼。
我挨着四阿哥和桑桑，十三坐在对面。四人依次坐好，结果相对无语。
嗯，我和桑桑居然都有些不好意思，奇迹。
〃好久不见，十三爷。〃我轻咳一声，说了这个场合貌似能说的一句话。十三还没搭话，桑桑一个鄙视的眼神就飞了过来。
我想也不想就顺势瞪回去，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十三忍笑的脸，他一本正经地回道：〃不错，今儿真是巧得很，正碰到四哥四嫂深夜游街。〃
〃刚才街上的焰火美得很，不知四爷和衡福晋有没有错过？〃桑桑一脸假笑接着说。
我脸有些发烫，看了看四阿哥，发现他脸上带着丝笑意，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深呼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对桑桑说。
〃四爷，您真的可以忍得了这个女人？〃桑桑继续无懈可击地微笑。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四阿哥微微摇头道。
〃我就是那一件例外。〃我和桑桑互相瞪着，动都未动地随口接道。屋子里一瞬间静了下来，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和桑桑在斗嘴。
咳，苍天啊。
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感到手上一暖，四阿哥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没错。〃
我一瞬间红了脸，反手与他十指紧紧交握。
原来可以这样幸福。桑桑在我身边，神采飞扬；十三在我身边，眼睛和以前一样闪亮；四阿哥在我身边，脸上不再是以前的冷峻，而是让我备感温暖的笑容。
〃我们一起画一张像吧。〃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呀！〃桑桑明白了我的意思，也是一脸欣喜。
〃现在吗？〃十三耸肩问。
我看看四阿哥，他微皱眉头道：〃今儿太晚，这画一时半会儿也完不成，改日寻个机会吧。〃
我和桑桑对视一眼，她眼珠一转：〃我和十三刚才见到一位洋画师在当街作画，我们请了他过来，西洋画很快就可以好的，不用上色，只要一幅草稿就行。〃
〃真的这么想？〃十三看了看桑桑，微一沉吟。
〃特别想，非常想。〃桑桑马上接道。
我悄悄拽了拽四阿哥的衣袖，他轻笑一下，向门外吩咐：〃来人。〃
借着车外街市上隐隐的光，我仔细地看手中的那幅素描，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就喜欢成这样？〃四阿哥伸臂轻搂过我，柔声问。
〃嗯，看着就高兴。〃我点头道。
画中我和桑桑手挽着手，四阿哥和十三分别坐在我们身边，虽然只是黑白两色，那幸福之感却好像可以给整个画面抹上一层绚烂的光彩。十三的余光落在桑桑身上，眼角眉梢都带笑含情，桑桑紧紧挽着我的手，嘴角微微上扬，眉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我自己则是紧紧地抿着嘴唇，身子转向桑桑。谁让四阿哥在画到一半时突然在身后悄悄握起我的手呢，我看着自己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摇了摇头。
〃四爷，你笑起来真是好看。〃我看着画中四阿哥脸上淡淡的笑意，不禁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眉心，〃不要总是皱着眉头。〃
他望了我良久，伸手把画拿过去放在一边，缓缓说：〃衡儿……〃
〃嗯？〃我奇道。
〃上次你唱的歌，再唱一遍我听听。〃他又快速接道。
我一愣，哪首歌？什么时候唱的？刚要开口问，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我心一动，靠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哼唱：〃这世上你最好看，肩膀最让我心安，只有你和我有关，其他的我都不管。这世上你最温暖，眼神最让我心安……〃
他的唇紧紧吻住了我的，几乎让我无法呼吸，一时间其他的东西都变得如此缥缈，这世上仿佛只剩我和他，他的气息包围着我，那样温暖。
一个幸福得有些不真实的夜晚，我希望马车就这样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