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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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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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表在所有方面都同看门人形成鲜明对比。手脚和脖颈细细的,脸皮白皙滑润,几乎没有刮须痕迹,头发一直退到宽额头的最上端。衣着也利利落落整整齐齐。
    “你好!”我说。
    他双唇紧闭,凝视我的脸,稍顷微微点了下头。
    “不打扰吗?”因风声很大,我不得不提高嗓门。
    男子摇摇头,表示并不打扰,然后指着圆柱上明信片大小的玻璃窗,意思像是叫我往里看。细看之下,原来玻璃窗是门的一部分。门用螺栓固定得结结实实。玻璃窗里面,贴地安着一台巨大的风扇,势不可挡地飞速旋转,似乎内部有一台不知几千马力的驱动马达。想必风扇是借助某处吹来的风力旋转,从而发电。
    “是风吧?”我问。
    男子点头称是。接着,拉起我的胳膊朝门口走去。他比我大约矮半个脑袋。我们像一对要好的朋友并肩走向门口。门口站着女孩,年轻男子像对我那样朝女孩轻轻点了下头。
    “你好!”女孩寒喧道。
    “你好!”男子也应了一声。
    他把我们领到几乎听不到风声的地方。屋后有片树林拓出的农田。我们坐在排列成一片的几个树墩上。
    “对不起,我不能大声说话。”年轻管理员自我辩解似的说。“你们是镇上的人吧?”
    我答说是的。
    “您都看到了,”年轻男子说,“镇子的电力是靠风力供应的。这儿的地面开有一个特大的洞,利用里面吹出的风来发电。”男子缄口沉默了一会,盯着脚下的农田。
    “风每隔3天吹一次。这一带地洞很多,里面风来水往。我在这里负责设备保养。没风的时候拧紧风扇螺栓,涂润滑油,或采取措施防止开关上冻。发出的电通过地下电缆输往镇子。”
    说罢,管理员环视一遍农田。农田四周,森林如高墙一般团团围住。田地的黑土被细细整过,尚无农作物的影子。
    “闲的时候我一点点砍树开荒,扩大耕地面积。只我一个人,大事当然干不成。大树就绕过去,尽可能选择容易下手的地方。不过自己动手干点什么的确不坏。春天来了可以种瓜种豆。你们是来这里见习的么?”
    “正是。”我说。
    “镇子的人一般是不来这里的,”管理员说,“森林中也没人进来。当然送东西的人除外。那人每周来送一趟粮食和日用品。”
    “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我问。
    “嗯,是的,已经很久了。光听声音都晓得机器的一举一动,毕竟每天都同机器对话。天长日久,这点事自然了然于心。机器运转正常,我本身也心里坦然。此外还通晓森林的动静。森林发出的声音可多着哩,简直像活物似的。”
    “孤零零住在森林里不难受吗?”
    “难受不难受这问题我不大明白。”他说,“森林位于这里,我住在这里,如此而已。总得有人在此照看机器才行。况且我所在的不过是森林入口,里面的情形不很清楚。”
    “此外还有像你这样住在森林里的人么?”女孩问。
    管理员沉思片刻,微微点了几下头道:
    “知道几个人,住在很远很远的里边。是有几个。他们挖煤、开荒、种田,但我遇到的只是极少数几个,而且极少搭话。因为他们不理睬。他们在森林度日,我在这里过活,两不相干。或者森林里有更多的人,可是我只了解这么多。我不到森林里边去,他们几乎不来这入口。”
    “见到过女的吗?”女孩问,“三十一二岁的。”
    管理员摇头道:
    “没有,女的一个也没见到。见到的清一色是男子。”
    我看了一眼女孩的脸。她再未开口。
正文 27。冷酷仙境(百科事典棒、不死、回形针)
    “一塌糊涂!”我说,“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依你计算,眼下情况已发展到何种地步?”
    “你是说你脑袋里的情况?”博士问。
    “那还用说!”此外又能有什么情况。“我的大脑已毁坏到了什么程度?”
    “我试着算了一下:恐怕中继站B已经大约在6小时前溶解了。这里所说的溶解,当然只是权宜性说法,实际上并非脑的一部分溶化,就是说……”
    “第三线路被固定,第二线路死了是吧?”
    “是这么回事。所以如我刚才所说,你大脑中已开始架设辅助桥。总之已开始生产记忆。打个比方,连接那里和表层意识的管道正在根据你意识底层图像工厂样式的变化得到修补。”
    “那么说,”我接道,“中继站A已经不能正常运转,也就是意识底层的线路泄露情报了对吧?”
    “准确说来不是那样。”博士说,“管道是固有的。虽说思维线路发生分化,也不可能连管道都一举堵塞。这是因为,你的表层意识即线路1是吸收你深层意识即线路2的养分才得以存在的。管道既是树根,又是地线。没有它人的大脑就别想运转。所以我们才留下了管道,当然压缩在最低限度,压缩在正常情况下不至于有不必要的漏电和逆流的程度以内。不料,中继站B的溶解所引发的放电能给了管道以非正常冲击,致使你大脑由于受惊而开始了维修作业。”
    “那一来,记忆的再生产往后要一直持续下去啰?”
    “有可能。简言之,有些类似分贝。原理上是不会有多大变化的。这种情况估计要持续一段时间。不久你将迈向新记忆重新构成的世界。”
    “重新构成的世界?”
    “是的,眼下你正为迁往另一世界作准备。所以你现在目睹的世界也随之一点点变化。认识这东西就是这样的,世界的变化完全取决于意识。不错,世界是实实在在的。但从现象角度来看,世界不过是无限可能性中的一种罢了。具体说来,在你为迈右脚还是迈左脚而踌躇之间世界即已大为改观。世界因记忆的变化而变化——这完全不足为奇。”
    “听起来像是诡辩。”我说,“实在过于主观。你忽视了时间性。那种情况成为问题只限于时间自相矛盾之时。”
    “在某种意义上,这恰恰是时间的自相矛盾。”博士说,“你通过生产记忆,而创造属于你私人的多元世界。”
    “那么说,我现在体验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同我本身固有的世界游离开来不成?”
    “这点无法核实,谁都不能证明。我只能说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当然这里指的并非科幻小说那种荒诞不经的多元世界,而终归仅是认识上的问题。那是通过认识所把握的世界。我想它在各方面都处于变化之中。”
    “经过变化,中继站A发生转换,出现迥然不同的世界,我就在那里边生存,是吧?而且我不能逃避这种转换,只能坐以待毙,嗯?”
    “是这么回事。”
    “这个世界持续到何时为止?”
    “无休无止。”
    “不明白,”我说,“何以无休无止?肉体应该是有期限的。肉体死大脑即死,大脑死意识也随之告终,不是吗?”
    “不是。思维是没有时间的。这也是思维同梦的区别所在。思维这东西一瞬间可以洞察一切,可以体验永恒,可以闭合电路永远在其中绕行不止。这才成其为思维,而不至于像梦一样中断。它类似百科事典棒。”
    “百科事典棒?”
    “所谓百科事典棒,是某处一位科学家想出的理论游戏,就是说把百科事典刻在一支牙签上。知道怎么刻?”
    “不知道。”
    “简单得很。把情报信息也就是百科事典的文字全部换成数字。每一个字用两位数表示,A为01,B为02,00为空白,标点符号也同样数字化。并在其最前面置以小数点。这样,就会出现无限长的小数点,如0。1732000631等等。然后,把它刻在牙签与数字正相符的位置。具体地说,把与0。50000……相符的部分刻在牙签正中;若是0。3333……则刻在距前端三分之一处。意思可明白?”
    “明白。”
    “这样,无论情报多长,都可以一古脑儿刻在一支牙签上。诚然,这毕竟是理论上的东西,实际上行不通。以当今技术还不可能刻得那么细致。不过作为思维这玩艺的性质你还是可以理解的吧?时间就是牙签的长度,所容纳的情报量同牙签长度无关。它可以任意延长,也可以无限缩短。若诉诸循环数字,更是无尽无休,永无终止。明白吗?问题在于软件,同硬件毫无关系。牙签也罢200米长的木头也罢赤道也罢。都无所谓。即使你的肉体死了意识没了,你的思维也将把那一瞬间的一点捕捉下来,永远分解下去。想想古代关于飞箭的自相矛盾的说法好了。大概说是‘飞箭停止’。肉体之死就是飞箭,朝着你的脑笔直飞去,任何人都无法回避。人迟早死亡,肉体必然毁灭。时间把箭推向前去。但是——如我刚才所说——思维这东西将永无休止地把时间分解下去。所以那种自相矛盾事实上是成立的。箭射不中。”
    “就是说,”我应道,“不死。”
    “是的,进入思维中的人是不死的。正确说来,纵使并非不死,也无限接近不死,永恒的生。”
    “你研究的真正目的就在这里?”
    “不,不是这样。”博士说,“最初我也没注意到,起始只是出于些许兴趣开始这项研究的。研究过程中才碰到这点发现了这点。人并非通过扩延时间达到不死,而是通过分解时间获得永生。”
    “你就把我拖入了这个不死世界?”
    “不不,这纯属事故,我原本没那种打算,请你相信。真的,我真的没有那样做的念头。但事到如今,已别无选择,能使你免进不死世界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
    “马上死掉。”博士用事务性口气说,“在中继站A连线之前死去,这样就什么也剩不下来。”
    深重的沉默笼罩石洞。博士咳嗽一声,胖女郎喟然叹息,我喝了口威士忌,谁都默不开口。
    “那是……是怎样的世界呢?”我问博士,“就是那不死的世界。”
    “刚才已经说过,”博士道,“那是个静谧安宁的世界,你自身创造的世界。在那里你可以成为你自身。那里无所不有,又一无所有。那样的世界你可想象得出?”
    “想象不出。”
    “然而你的深层意识可以把它创造出来。这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有的人将永远彷徨在矛盾交织莫名其妙的混沌世界里。惟独你不同,你适合于不死。”
    “这世界的转换什么时候发生啊?”胖女郎问。
    博士看表,我也看表:6时25分,天已大亮。晨报已送发完毕。
    “依我初步计算,还有29个钟头35分钟。”博士回答,“也许有45分钟误差,基本差不多。为容易掌握,我已调在正午:明天正午。”
    我摇了下头。容易掌握?随即又喝了口威士忌。但无论怎么喝体内都全然没有酒精进入之感。甚至威士忌的味道都品味不出。胃袋竟像成了化石,也真是奇怪。
    “往下打算怎么办?”胖女郎把手放在我膝头问道。
    “这——不知道。”我说,“反正想到地面上去。我可不愿意在这等地方听天由命。日出前出去,往下的事出去再说。”
    “我的解释还算充分?”博士问。
    “充分。谢谢。”
    “生气了吧?”
    “多多少少。”我说,“不过生气也无济于事,况且事出突然,实际上还不能彻底融会贯通。时间再长一点,或许更为生气,当然那时候我恐怕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说实话,我真不想说得这么详细来着。”博士道,“因为这种事如果不知道也就在不知道中过去了,说不定这样精神上更好受些。但是,这不是死,只是意识永远丧失。”
    “彼此彼此。”我说,“但不管怎样我都想弄明白情况,至少是我的人生嘛,我可不愿意稀里糊涂地被人随便转换开关。自己的事自己处理。请告诉出口在哪。”
    “出口?”
    “这里到地面的出口。”
    “很花时间,又从夜鬼巢穴旁经过,不要紧的?”
    “不要紧。落到如此地步,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好!”博士说,“下这座石山就是水面。水已经完全平静,游泳没问题。游的方向是偏南的西南。方位我用电筒照着。一直游过去,对面岸壁离水面稍上一点有个洞,钻过洞是下水道,下水道直通地铁轨道。”
    “地铁?”
    “是地铁,地铁银座缓外苑前站和青山一丁目站的正中间。”
    “为什么通到地铁?”
    “因为夜鬼们控制地铁。白天倒也罢了,一到夜晚它们就在地铁沿线飞扬跋扈。东京的地铁工程大大扩展了夜鬼的活动范围,简直是为它们建设的通道。它们时常抓护路员吃掉。”
    “为什么不报道呢?”
    “因为一旦报道势必惹出一场乱子:社会上知道了谁还肯在地铁工作?谁还肯乘地铁?
    当局当然心中有数,就加厚墙壁,堵塞漏洞,增加照明,严阵以待。但这点措施是不足以抵御夜鬼的。它们一到晚上就打穿墙壁,咬断电缆。”
    “既然出去便是外苑前站和青山一丁目的中间,那么这一带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呃——大约明治神宫的表参道附近吧。确切位置我也不清楚,总之只此一条路。路窄,又相当弯曲,要多花些时间,但不至于迷路,是吧?你首先从这里往千驮谷方面去,记住:夜鬼巢穴大致靠近国立体育场。所以路是往右拐的,往右拐往神宫球场方向,从那里也就是从绘画馆上到青山大道的银座线。到出口约需2小时。大致明白了吧?”
    “明白了。”
    “夜鬼巢穴那里尽量快些通过。在那种地方磨磨蹭蹭凶多吉少。另外小心地铁,有高压线,电车又川流不息。毕竟正是上班高蜂。好容易爬出去,要是给电车压死可就前功尽弃了。”
    “小心就是。”我说,“可你往后怎么办呢?”
    “脚扭伤了,眼下出去也摆脱不掉‘组织’和符号士的追捕,就先在这里藏一段时间,这里谁也追不来。好在有你送的食物。我吃得少,足可保证三四天饿不死。”博士说,“请先出去好了,不必担心我。”
    “夜鬼干扰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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