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眼泪不停地掉:“新空调所长都没用上……他热得不行到我那里去坐会,我还嫌他烦……”
莫莉摸摸小刘的肩膀安慰他。
邸梁没想到自己死了,小刘这么伤心,突然觉得他那辈子也算不错,最后还有人会为他哭。
早知道那天就不跑她那里去吹冷气了,省得还让她心烦。
只是所里的小户籍都会难过,不知道自己的亲儿子对他的死有什么看法。
走出了派出所,邸梁心情有点沉重,他突然想回去看看,就当是缅怀一下死去的自己。他把录音笔塞给莫莉,说:“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
莫莉气得鼻子眼睛挤到一块:“你不写稿子,小心主编炒了你!”
“那好,那我就去考警察。”
“什么?”
“没什么。”不过当了三十年的警察,重来一次也不想再当了。
邸梁推了莫莉一把,说:“我晚点再去报社。”然后赶紧回头就走。
邸梁来到自己住的地方,没有钥匙进不去屋。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警察应该会来调查或已经调查过了,就不要破坏现场了,但是他看到楼下停的自己那辆老式自行车。
总要带一样他以前的东西留作纪念。
于是他左右看了看,没人。
他掏出钥匙,把钥匙串上面的小钥匙圈拆下来,捋直了成了一铁丝,蹲下身体,对着车锁孔把铁丝插【这年头谁没插过个把东西啊】进去。
他倒腾了一会,车锁就开了。
他心满意足地推着车,往门洞外面走,结果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他看见那人,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骞骞!”
邸稼骞头上戴着个帽子,帽子底下隐隐露出白色,两只手上也缠着纱布。
他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这么安静地走着,听见邸梁喊他也仅仅抬眼扫了过来。
邸梁是很想见儿子,但是不到一个星期,他就从医院出来了,身上还缠着纱布,这样子又叫邸梁担心。
怎么不多在医院休整会。
邸稼骞缓缓地打量邸梁,这才开口问:“请问……你是?”
邸梁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欧阳智。
他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反问一句:“你不记得我了?”
邸稼骞居然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是啊,不好意思,不记得了。”
“哈哈,没事,你最近还好吧?”邸梁浑水摸鱼的功夫也不是盖的。
“还行吧,既然我不记得你,我们应该也不太熟吧。”邸稼骞不冷不热地说。
邸梁心想邸稼骞这种要死不活的个性究竟是怎么养成的?现在他倍感失职,他作为父亲就是见不得儿子这样,便忍不住说:“现在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像你这么死气沉沉的也不多了。”
邸稼骞冷冰冰地说:“作为一个父亲刚去世的二十多岁年轻人,想要高兴得起来,也挺困难的。”
那一瞬间,邸梁挣扎了一下,要不要直接说我就是你老爹,你老爹还没死透呢。
结果邸梁最后来了一句:“节哀顺变。”
我他妈真是疯了,居然祝自己早点超生。
邸梁叹了口气,反正现在即使告诉邸稼骞,邸稼骞也不会相信,再说父子俩之间情况够复杂的。
邸梁不得不承认,邸稼骞不爱听老爹的话。
想起出事之前,自己还一巴掌把他扇到地上,邸梁就说不出口。
邸稼骞点点头:“谢谢。”他直勾勾地看着邸梁,眼神让人有点发毛,“你好像真跟我挺熟的。”
邸梁点点头:“还行吧。”
“哦,是吗,那你为什么要偷我们家的自行车?”
“……”
邸梁推着那辆老式二八自行车,站在邸稼骞面前,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尴尬。
邸稼骞低头看了看那辆价值五十块的老车,眼里闪过不明的东西,突然说:“算了,人都不在了,你要就推走吧。”
他突然笑了笑,对邸梁说:“这车是我父亲的,他是个警察,算你走运,等他去世了你才来偷这车。”
敢情邸稼骞把他当成偷车贼了,邸梁觉得又气又好笑。
“下次别在这个小区偷车了。”邸稼骞收起笑容,又恢复到冷冰冰的状态,“再让我看见,我把你直接交派出所。”说完,他越过邸梁就往前走。
邸梁拉住他,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块,塞进邸稼骞手里,说:“这车连五十块都值不到,我还就看中了。你也别找钱我了,多给老爷子烧点纸钱。”
他抓起邸稼骞的手,看了看,还好伤得不重,想当年他被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捅了好几刀以后照样活蹦乱跳,男人受点伤没啥。
“就是你自己要小心点。”邸梁早就看到不远处有便衣跟着了,现在案子没破,邸稼骞是重点保护对象,他装作好熟人的样子,拍拍邸稼骞的胳臂,说,“好好养伤。”
他看见那几个警察朝这边望,邸稼骞盯着他看了看,然后朝他们摇摇头。
邸梁心里赞道,好儿子。
然后,他骑上那辆老破车,轻快地走了。
这是这几天来,他心情最好的时刻。那个傻儿子还是心疼老爹的,虽然个性阴沉了点,虽然喜欢男人,但还不是没有救。
邸梁蹬着自行车往报社去,车轮飞快地转着,在三十年前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那时候刚工作,每天下班跑得飞快,蹬上自行车,同事问他干嘛去,他就乐呵呵地说,去接老婆。
年轻的时候身体好,骨子里有股劲头,骑车骑得飞快,风呼呼地在耳朵边上吹,再冷点的时候像刀子似的刮脸蛋。
但是那时就是心情好,觉得天不怕地不怕,我还年轻。
转眼过了三十年,这三十年对邸梁来说具体化作那些数据,每年侦破多少案件,抓获多少嫌疑分子。这三十年间,与妻子离婚,儿子也没养亲,最后“嘭”地一下,就给自己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他不后悔当时扑到儿子的身上,但现在他还在这里,又有了三十年前的干劲。
重来一遍,就要有新的人生。
他一鼓作气骑到报社,满头大汗,跑到办公室,莫莉看见他,狠狠瞪了他一眼。
邸梁哈哈大笑地走过去,一把拍了一下小姑娘的头,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莫莉一下子站起来,怒火冲天地说:“没大没小,反了你!”
“来吧,今天的采访稿我来写。”邸梁中气十足地说。
不就是自己夸自己吗?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人民警察邸梁同志了。
作者有话要说:呔,小贼,为熟么偷俺们家自行车!
7第一章 准名记欧阳智(4)
因为要迎接新的生活,邸梁抽空了解了一下欧阳智记者。
邸梁眯着眼睛打开欧阳智的电脑,看他电脑里的东西。
他一看到电脑桌面,震惊了一下。
满桌面的图标,连壁纸都看不清了。
电脑里全部都是动画片和游戏,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欧阳智的简历。
二十二岁,某大学新闻学专业毕业,小学到大学都在本市上的,基本上一帆风顺,父亲是一家国企的中层干部,母亲提前内退,在家当全职太太。
年轻的臭小子,邸梁忿忿地想。
他又环顾了一圈房间,墙上都是不认得的动漫女孩子的海报,柜子里还有许多塑料小人,他皱皱眉头,找了个箱子,把那些海报和小人都放进箱子里装好,塞到床底下,这才觉得好了很多。
他再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挺瘦的,眼睛大大的,长得挺秀气,说实在的,邸梁觉得男人就应该男人一些,邸稼骞他都觉得长得不爷们,欧阳智这种他更是觉得不行了。
他做了个挥拳的动作,结果一点气势都没有。
他决定要好好锻炼一下这个身体,身高没办法了,好歹也要结实点啊。
于是邸梁要做的事真是太多了。
因为那天欧阳智记者表现良好,莫莉的态度和颜悦色了许多,于是邸梁便有机会出来查些事情。
新生活和破案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邸梁作为一个老刑警,不允许自己死得不明不白。
邸梁又回到了他和邸稼骞出事的地方,他去了全味楼,店里似乎冷清了不少,毕竟出了死人的事。
邸梁装作无意地走进去,立刻有服务生出来迎接。
全味楼算是本市比较有名的一家餐馆了,出名的**场所,说起来那天邸稼骞约邸梁来这里吃饭,邸梁心里就犯嘀咕,邸稼骞排场还挺大。
邸梁一进去就表明自己是记者,服务员立刻就变脸了。
“我们不接受采访。”服务员说着就给保安打眼色要赶邸梁走。
邸梁扫了正走过来的保安一眼,说:“你们这里生意受到很大影响吧?就不想媒体帮你们说点好话?”
那个服务员看起来像是某个小领班,皱着眉头狐疑地打量邸梁,问:“你哪个报社的。”
邸梁说是新城日报的。
牌子响就是好办事,领班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说:“其实真没什么好采访的,我们知道的都跟警察说了,还能怎么样呢?就是两个客人在包间吃饭,菜没动多少,出门去停车场之后就出事了。这真是怪我们倒霉啊,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邸梁心想,倒霉的是我好不好,跟儿子吃个饭就吃死了。
“当时就没有可疑的人或者事情发生?”邸梁问。
领班冷笑一声:“我们这里也不是一般的地方,真有可疑的地方还会发现不了?”
那可不一定,现在的犯罪分子手段高着呢。
邸梁继续问:“就没有奇怪的人?你们这来来往往的人大概是什么类型的挺固定的吧?就没有格格不入的?”
邸梁笑笑说:“比如要有钱才能来这里吃饭吧?有没有看起来不像来吃饭的?比如有没有穿得很普通的,很猥琐的人?”
领班想了想,含糊地说:“其实那天那个死掉的人穿的就挺普通的。”
……老子那是清正廉洁!
邸梁瞪了领班一眼,继续说:“穿的普通就算了,可气质不像来这里吃饭的。”其实这些警察应该都问过,但如果就是这么问的话,很难有有效的信息,但是换个方式提示就不一样了,“他或许只是穿着件T恤,头发也没怎么整理,或许个头不高,因为心里有鬼,走路畏畏缩缩的,看起来很矮。”
领班沉思了一会,说:“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其实那天那对父子就已经够奇怪的,点了菜但没怎么吃,不一会,两个人就前后出包间了,年纪大的往前门走,年纪小的从后门去停车场。当时我在前面,觉得奇怪,特地还看了看年纪大的。”
其实邸梁当时就知道餐馆有人注意他了,他看了看是个服务员,就没放在心上。事后,他想肯定有人也看见他看见的人了。
“结果我就看见那位顾客站在我们的门口,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那时是有个人经过。好像个头不高,缩着个背,不像来吃饭的,我们这里有围墙,也不会有路过的人。”
着了。
邸梁不动声色地继续问:“哦?这些跟警察说了吗?”
领班愣了愣,说:“要不是你提起来我都忘了,怎么跟警察说。”他又怀疑地看了看邸梁,“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鬼鬼祟祟的人就是可疑人物,这种人可能还脸上有颗痣,眉毛很短不黑,眼睛也不大,长得像普通人,很难在人群里发现,但是就是鬼鬼祟祟。”
领班若有所思。
邸梁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拍拍领班的手臂,说:“我会给你们餐馆在报纸上说好话的。”
领班福如心至:“你是不是便衣卧底?”
邸梁语重心长:“你也电视剧看多了。”
邸梁走出餐馆,知道领班会把那人描述给警方,然后警方绘制模拟画像,再去数据库里寻找相似的前科罪犯。
邸梁抬头看看天空,警察查案子,通常从作案动机方面入手,于是邸稼骞的人际关系是重点。
邸梁现在想,要赶紧跟傻儿子套近乎。
他甚至觉得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跟邸稼骞接触,反而比当父子更能跟他说上话。
这也够他妈憋屈的。
邸梁又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他在楼下转了转,想着要不要给邸稼骞打电话,现在他手机应该已经通了。
但是他一定会被吓到。
他踌躇一下,还是没有打,他想着要不要去邸稼骞的公司去看看,结果突然有个东西朝他飞过来,他下意识一躲,就看见一朵一串红掉在地上。
他抬头看过去,发现邸稼骞坐在小区的凉亭里,微微惊愕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邸稼骞才说:“不亏是精工行业的,躲得真快。”他冲邸梁招招手,“这次看中哪辆车了?”
邸梁恼怒地说:“我不是偷车贼。”说着,他走过去,一屁股在邸稼骞身边坐下。
他翻了翻包,把记者证翻出来,递给邸稼骞:“其实我是记者。”
邸稼骞挑起眉头,突然一笑:“我还以为你只有十几岁。”
“……”如果邸梁知道年轻人之间有个动词或者形容词叫做“雷”,那么他现在的心情就可以很精准地描绘出来了。
他被邸稼骞雷了一下。
邸梁总觉得好像被调戏了一样,邸稼骞哪里在他面前这么笑过。以前他要么板着脸,要么笑得像86年版的聊斋。
“我跟着跑你父亲还有你的案子,所以知道你的情况。”邸梁把事情说开。
邸稼骞并不惊讶,点点头:“原来如此,所以你来偷我们家的车。”
“……”这事真是说不清了,“我又不是没有给你钱!”
邸稼骞又笑了笑。
邸稼骞的心情看起来好了很多,不像前些天那么阴沉了,收起那些冷冰冰的表情,他看起来居然有些温柔,他微微侧过头,弯着眼睛,看着邸梁,问:“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邸梁模模糊糊地想,儿子又变了个样子。
于是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二十多年了,他居然都不知道。
“其实是我个人想问。”邸梁说,“关于那期事故……你身边有没有人对你不满?”
邸稼骞苦笑一下:“这个问题其实我自己也考虑过,但是完全没有头绪。我工作没几年,只是个小人物,最近才被老板提拔。”
邸梁闻言,皱起眉头。
的确在车门上装炸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不说炸药怎么来,光是那套精确的遥控引爆系统就不是一般人能安装到车上去。
邸梁也不相信邸稼骞身边会有那种人才。
“与其说我,不如说我父亲,我觉得他得罪人的机会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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