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之前世今生 作者: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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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之前世今生 作者:李碧华-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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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舞池中漫不经心的SIMON。两个不相关的过路人,没有一点牵连,便是费煞思量,也扯不到一块。
  那叉竿是怎么一回事呢?
  记得一个春光明媚时分么?
  从前——
  金莲打扮光鲜,单等武大出门,就在门前帘下站立。约莫将及他归来时,便下了帘子,自去房内坐地。
  那一天,她也如常地拿着叉竿放帘子,忽然起了一阵风,将叉竿到倒。她手擎不牢,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巾上了。
  看那人,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胡春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身,穿绿罗褡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腿上勒着两扇玄色挑丝护膝儿,手里摇着酒金小扇儿。风风流流,从帘子下向潘金莲丢个眼色儿。
  SIMON无端被一件重坠之物打中, 骤停了舞步,待要发作,想不到在阁楼,有个妖娆美貌的女人,也有二十多岁了,一头松松囊囊的黑发,微鳗八字眉,三白眼,粉浓腮艳。
  隔远看不清,便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撇下众女不管,猎艳而来。眼神一直未曾离开过,她有点张皇,但更多的是春意,未开言,先赔笑。身段圆熟,腰特别的细,在一套复古的时装轻裹下,藏不住这个秘密。
  见她粉脸生花一如古画, SIMON有点魂飞魄散。他也阅女无数,然而,这般追不上时代的、过时的美女,时光倒流,还没上手,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哇国去了。颜面一变,笑吟吟地,不言不语。
  她也一直地看着他上来。
  看着他把长链子,笑吟吟地擎在掌心。那是一双手指修长的手,不安分、挑挞而挑逗。他一身的黑,墨镜未曾除下过,背后潜藏着如何的焚人的目光?
  单玉莲轻道:
  〃你还我?〃
  〃还什么?〃他笑:〃我在地上拾到的。〃啊,是这声音,她熟悉的声音。是他!
  〃我摔的。〃
  SIMON故意调戏:
  〃你不是'摔',你是故意'扔'下去。〃
  〃对不起,官人。〃她竟向他赔个不是:〃是我一时不小心,被风吹失手,才会误中你,不是故意的。〃
  他觉得很有趣,便继续:
  〃那末,算是我故意被你扔中吧。〃顺势把她拉近栏杆下望:〃你看,舞池人这么多,要很幸运方才中招。这就是缘分。是不是很老土?〃
  她往下一瞧,刚好与女人们的目光短兵相接。虽则她们还是在放荡地舞动着,不过舞伴却另有出路了。目光中不免有妒恨,在笑:
  〃SIMON你看你的 TASTE!(品味)〃
  单玉莲咬着唇一笑,呀,多么的相似:她们不也曾各自偷偷地苦缠细裹,造就一双尖超越金莲小脚么?不是白续高底,便是红经平底,鞋尖儿上扣绣了鹦鹉摘桃,或斜插写花,鸳鸯戏水,纱绿与翠蓝的锁线,精细的造工。也有出奇制胜,暗中安放了玫瑰瓣儿,小格中藏了梅花印子儿,一步一印。争妍斗丽,陪伴西门庆玩耍,踢气球呢。一个捎头,一个对障,拗踢拐打,扭腰摇臀的,不过要讨男人欢喜。
  单玉莲眼角向他一飞,问:
  〃咦?都是官人的妻妾呢。〃
  妻妾?
  SIMON但觉这个女人,跟他来一套新鲜的,便过招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她笑:
  〃别耍了。〃一壁施个礼:〃官人万福!〃
  他也笑。端详她一阵,放浪地:
  〃娘子,有礼!〃
  这个古意盎然的美女。正中下怀,正合胃口。她跟她们不同。越是含敛,末了越是放荡。——因为她总得有个发泄的地方。一发不可收拾……
  SIMON便把长链往单玉莲腰间一绕,先下定论:
  〃二十二时。〃
  手一松,长链跌在地上。
  他蹲下来,凑巧此物就在她脚边了。他拾起之际,乘势捏她的脚一下。只一捏便跟他的手。
  他撇嘴一笑,一起来,猛地贴得她很近,在她耳边吹口气,暖的、荒淫的。轮到他腻着声问:
  〃脚那么小,鞋当然很小。几号鞋?四号?三号?〃
  〃不知道!〃
  〃等会我替你一量就知道。〃他挑衅:〃你怕么?〃
  单玉莲把那腥红色的BLOODY MARY一饮而尽。
  她伟岸地俯视那一群失宠的妻妾。自这一分钟起,他只要她一个!她们与他同来,但她与他上岸去。——由一众在欲海中浮沉陷,气喘吁吁,最后,是谁胜券在握?
  她竟然十分地瞧不起那些得不到男人的女人呢。
  她出身自是跟她们不同,她甚至是一个外来者。土生土长的香港女,优越娇贵,追上潮流,她凭什么与她们较量?别说英文了,自己连广东话也讲不好呢,不过因长得登样,这个男人选中她。她以新移民的身分,先拔头等,傲视同群。单玉莲被怨毒的目光造将出门。
  进了SIMON现代化包装的大宅。
  门是密码锁。他故意让她看见:〃九四一三〃。
  他的家,是十分时髦的〃复古〃装修。用的家具是酸技,椅子是花梨木。厅中挂了古画,接近春宫图。几案上摆放一块木曾雕琢的噗,没人知道心中是什么。落地穿衣镜,有四座,安置于不同角度,影影绰绰。看不请金笔对联,单玉莲一个踉跄,摊坐于鸦片烟床上。油气已攻心。酒在她身体内全化成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的。
  一切都是孽。
  只见一地都是杂乱的古画:工笔仕女图,还有设计图样,〃十二妖孽一九八九〃这几个字,分别用小篆、草书和美术字写就。应征的美女照片,纷纷呈现着色笑,当中也有刚才所见的几个模特儿。
  她只好很无聊地开始: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选妃的。〃他促狭地眯眯眼睛:〃选最美的十二金钗,拍年历。〃
  这个女人!
  她肯来了,如今又尽在做些社交活动,正经话题,顾左右言他。真好笑,简直与时代脱节,惺惺作态。
  他不理她。径自打开一个百子柜,那是中药店常见的柜,一格一格。其中某个小小的棺材型抽屉,放着内绘鼻烟壶。他用力地吸了一点可卡因。然后又在某一格,取出十粒海马多鞭丸——那是中国秘药,不过货只在日本买得到。
  〃哪十二个?〃
  他逗她:
  〃妲己、西施、貂蝉、杨贵妃、王昭君、潘金莲、武则天……通通都是名女人。〃
  单玉莲一听:
  〃这些都是'四旧'。怎么没有个叫林黛玉的?〃
  〃哦,林黛玉是VIRGIN(处女),不入围。做得中国名女人,个个都有点功力啦。 要淫,但不能贱。矜贵得来够姣,姣得来不可以太CHEAP(便宜)!--要做吗?〃
  单玉莲才一转过身来,他已经贴紧她了。因为贴得紧,所以他的坚挺令她的脸马上红起来。她的身子马上被拥倒于鸦片烟床上。无路可逃,九死一生,对面有到金笺对联,上书:
  嫩寒锁梦因春冷
  芳气袭人是酒香
  这不是林黛玉屋子里的。这是秦可卿屋子里的。
  SIMON用手捉住她双手, 用膝盖分张她的双腿,把她摊开如同自卷轴摊开一幅远古的仕女图。
  他慢慢地、慢慢地说:
  〃NOW I'M GOING TO FUCK YOU!(现在我就干你!)〃
  她听不懂。但只低吟着。
  她的心意欲临崖勒马,身体已经软弱了。他恣意欣赏她矛盾难受的表情,看了好一阵,直至他认为〃对〃的时刻……
  难道她不明白,来了就不能走吗?动荡芳心无着落,总得情人收拾。她也想要——只好归咎于强中更有强中手吧。
  他仿佛嗅到她浑身细汁里头的一种特殊的动情的气味。因为她催促,他的欲焰就更高升了。 

 本文出自 。。

 第七节 
  把她的衣服脱下来。
  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
  把她的红绣花鞋儿摘取下来。
  把她的两条脚带解下来。
  把她的两只小脚用起来。
  一只小脚吊在一边葡萄架儿上。
  另一只,吊在另一边葡萄架儿上。
  向水碗内取了故玉黄李子,便投过去,
  一连三个,都中了花心。
  他吃了三盅药五香酒。
  又递了一盛,喂她吃了。
  向纱把子顺袋内取出淫器包儿来, 先使上银托子, 又用了琉磺圈,再捻了些〃闺艳声娇〃涂上了。
  她还吊在架下等他,兴不可遏。
  他并不肯深入,只是来回摇晃。
  她一急,架上葡萄被摇落了。
  她只得仰身迎播,口中不住地叫:
  〃达达,快些进去吧,急坏了淫妇了!你故意这样来折磨我!……〃
  西门庆笑道:
  〃淫妇!你知道我的好处了?〃
  他这便一上手,三四百回,没棱露脑。
  只见潘金莲双目瞑息,微有声嘶。
  葡萄架因剧烈抖动,滚滚绿珠,洒了二人一身,覆压挤提,温作秘腻甜汁,不可收拾……
  单玉莲无力的手又抓紧了他。酥软了一阵又一阵。太恐怖了,坠落在何处无底深潭?他强大而且粗暴,又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她无法不扭动着来逃避,咬着牙,唉,怎么熬得过去?她的前世和今生都混淆了,她呻吟哀求:
  〃达达!你……饶了我吧……〃
  SIMON命令她:
  〃看看我!〃
  单玉莲竟连把眼睛张开一线的气力也没有了。他兴奋地迫视着她的脸和反应:
  〃你有没有别的男人?〃
  她气如游丝含糊地道:
  〃有〃
  他问:
  〃如今你是谁的女人?〃
  单玉莲痉挛了,慌乱中伸手抓紧他,痴缠着他。思绪飞至前生,她还有谁呢?她只不过有他,眼前推一可托付的人。她急速地叹喘:
  〃我是你的女人!达达!我是淫妇,你不要不理我,你要再入一点!呀——〃
  她舌尖冰冷,星眸恢闪地瘫倒了。
  SIMON人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乏力如死。
  这一夜太长了。
  一线曙光,映射在筋疲力尽的人身上。
  单玉莲苏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惊而起,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个非比寻常的地方。有个男人在身边,但他是谁?
  ——就这样过了一夜?
  四下一看,啊,一塌胡涂的战场,好似在地毯上造过,在鸦片烟床上造过,倚在墙上造过,站着、坐着、躺着……都造过。
  她十分羞耻。
  茫然地摇首,在太阳底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如此淫荡。还说过什么脸红的话没有?
  她都不知该怎么办,只仓皇地收拾散了一地的杂物入手袋,乱扔乱塞。
  不敢面对渐渐光明的白天。
  一站起来,还带着麻痹的刺痛,双足一软,凡不成行。
  她看到一个疲累苍白而又俊美的男人躺在地上。她有点怅惘。
  还是快走吧。
  不要说再见。
  大门轻轻地关上了。
  晨光衰微中,她在楼下等〃的土〃,等了一阵,〃的土〃没来,反而有点时间,供她仰首望向顶楼,那藏春阁。她错了吗?欲挽无从了。
  逃也似的,〃的土〃也不等。只急急孤身上路,在刺眼的阳光底下,回到自己的〃家〃去。
  后来,SIMON也醒了。
  他也不喜欢太阳。
  他没有白天,没有明天。
  折腾了一夜,疲累而苍白,药过了,他也有点怅惘,外表的傲岸因未曾充电,真相大白。像个破落户。
  昨夜那个婉转承欢的古装的美女呢?
  她一走了之。
  这么好的一夜,他开始有点眷恋,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感觉。她是谁?一个无端呼喊他、用令人心碎的声音呼喊他〃达达〃的女人,口齿不清,舌尖半吐,语无伦次的一刹。
  到处都不见她影子。人不在,他悬空了。只爬起身,打开他的百子拒,又取出某一格中某些药粉来,用力嗅吸一下,直透中枢系统,方不致无所适从。惟一可靠的是〃药〃,他把一头长发都散落。多简单。原始,整个人HIGH(高)了,倚在鸦片烟床上,头向后仰,叹了一口气。
  他很有点钱,也很有点名。
  一九八一年自英国回来,开始到日本打天下。小角色。有一天,他见到一辑山口小夜子的写真,她像一条蛇妖似的,委婉伏在榻榻米上。横匾书着〃坐花醉月〃,他觉得这完全是他奢想走的路。
  但当年他并无资格动用得山口小夜子。
  为了往上爬,他也陪伴过男人。走后门。只千方百计间接得到一张宽斋时装设计大展的帖子。在老远的角度见过她,她是日本国首席模特儿,他立志在成名后,邀请她穿他的衣服。
  到得他成名了,先在香港,然后开拓杭州丝织的市场,才回到日本,妖孽的山口小夜子已老了。她已经三十多四十岁,淡出天桥,做过几个舞台剧,又淡出繁花似锦的世界。——她道,最喜欢的衣服,是传统的和服。穿过一切,用过一切,最后便回归原来的位置。
  SIMON自己也老了。任何设计挥洒等闲,那些半古半今非古非今的影像,丝,轻软温暖如皮肤的丝,有生命的料子,一直索绕心头。
  他整个人都HIGH(高)了。
  究竟追逐的是什么?
  有些男人,到这年纪,三十上下,忽然深情一种苍凉的道理:〃宿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去伴妻眠。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他也很迷惑,他希望自己更完善,享受生活。他快乐,当然,但不满足。
  有时送上来的女人,都是美女,脂香粉腻,会得百般取悦。于今,是一个资本主义的社会,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吧,她们也不外想在他身上得到一点提携。大家都卑鄙。
  SIMON总对这批淫妇们笑道:
  〃不知心里怎的,我什么都不好,只好这一件。〃
  世间女人构造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反应〃。
  是的,这回,神秘地闯进来的女人,特别不同。说不上是哪里不同,他只愿二人牵扯在一处,不可分开。奇怪,他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就欲仙欲死。心中尽是她的风情月意。
  他再叹一口气。
  药力发作了,他笑起来,顿见世界甚是多姿,但人甚是软弱。
  眼前幻觉一层轻软白丝,隐闻来自深幽境地的乐音,一个拨琵琶,一个弹月琴,一个弄筝,一个唱曲子,缥缈遥传。词儿给疾书于丝帛上,字字看不分明,参差只是:
  光阴迅速如飞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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