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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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将功成-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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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李全亦未答话,只是那双眼眨也不眨的,直视着远处那已被丛丛火光所包燃的村子。小小百人的村子,似是一家人的村子……李全眼神闪烁,原本清澈之眼却似是学将军一般,墨染的看不通透。

杨左知李全身份,只是此刻这人周身所弥散的肃杀之气,却使其轻皱眉尖,戒备的握住腰间佩刀。

突然,一阵风吹,草动。李全便如他手中利箭般,“嗖”的一声窜至一边草丛,单手便从中提起一人——正是那个叫山娃的孩子。

不光是杨左,连李全都是一脸不信,死瞪着自己的手。

小小的脸上已不复惊愕,也不再悲恸,仅有的却是入骨仇怨。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学会了紧咬牙关,哪怕渗出血丝亦不吭一声。一双黑瞳不复单纯,充满血丝缓缓扫过眼前两人,似是要把他们刻入骨般,永生永世,哪怕众生轮回亦不忘。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李全双手微颤,一不留神之间,这孩子便提脚踢了李全一下,挣脱束缚,偻身缩成一团的滚下一旁山坡。

“李全!”杨左在旁低喝,震回思绪。可一转身望着那人手中所持之物,却又恨不得永世不再醒来。

那是一把箭,箭身轻滑缀着上好尾翎。这次李全出来之时,手中的箭全在杨左身上。因为杨左不信他,而李全亦无怨言。

此刻,那人把箭向前一递,“李全,这回也只剩下了一枝。”依旧笑得一脸温和,眼角微转便盯着那滚下山坡后立起身,拔足狂奔的幼童。

李全手足冰凉,身子微颤,连眼珠子都动不了般,直愣愣的望着眼前之人。

“怎么?”杨左觉得奇怪,反问,“他是活口,你该明白,将军功德容不得半分污染。”

“……”

“若你向着将军,那该如何你自是明白?”杨左不再多说,只是手执长箭,又向前递了递。看着李全,又问:“怎么?你曾杀了认你为师的孙兵,难道现下却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娃也下不了手?”

身子一颤,似是被点醒一般,李全未多一句,搭起长弓便直指着那在黑影丛中偶尔闪现的小小身影。

杨左在一旁看着,嘴角噙笑可却未及眼底。对此人,他一开始便不信。于是来至幽州之后便派人去查探一番,果然……

垂首掩去眼中狠厉,杨左也暗自盘算着此人对将军而言,有何利弊。

“李全!动手!”猛一暴喝,便闻一声破空之音,那人手中利箭脱弦,便再也无法收回的直射目标。

杨左眼力不好,却也借着火光看见坡下那疾奔的小小身影陡然停下,便轰的一声坠地落入草丛之中便消了踪迹。久久,也不见动静。

拍着李全的肩,“干的好,要知道为了保住这大金江山,千万枯骨,得失之间便再所难免。”说完这话,杨左的手中也空了,看着远处村子似是已尘埃落定,便也拉着李全回营。

“走吧。”

“……杨副将,”可李全却未挪动身子,他低唤了一声。

“怎么?”

“那孩子……他不叫枯骨,他有名有姓,叫区翼。”

杨左疑惑转身,猛然一颤,似是不信的望着眼前的小兵,“你……”

李全哭了,与初见时那红了眼红了鼻子的哭法截然不同。神情软绵,带着祥和,可却挂着两行清泪,静静流淌。那对黑白分明的眼中火光闪烁,却只令人觉得清澈见底,无污无垢。

“……哭什么?你是兵,杀人是家常便饭。”杨左学起韦右,摇摇首,“别像个娘们似的,不怕军法了吗?”

然后李全嘴角一裂,便豁的蹦出一个笑脸。“总得有人哭一下才成,不是吗?”

“为何而哭?”

李全仰望天空,一轮明月孤苦的高挂天际,让他想起了某人。于是他也摇了摇头,答着杨左,“不知。”

杨左眨眼,笑骂着,“学谁不好,偏学将军?”

李全也跟着笑,只是抹了泪后便再也不复以往憨傻。收了弓,便走到杨左前面,先一步向着营地走去。

不远处另一山头,燕如一身华服的躺在软轿之上,睁大眼一脸兴味的注视眼前火光。

“爷,您不呆在帐子里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傻牛一脸苦闷,原本睡得好好的偏被拉来,还得给他备人在这山地抬轿,不成心折腾吗?

可燕如却未听见一般,一双狐狸眼闪着精光,直转着圈,“这征远侯……还真够狠心的。”

傻牛一翻白眼,“我的祖宗,还不是你招他的!”

燕无一脸无辜,“我就让他帮个小忙,以他的亲兵剿个数百人不是易如反掌?”

“可他还得筹措着几日后的大战啊!”

“不是说如果他帮着杀了戎贞,我就退兵吗?”

“……爷,小的不信你的话……”

于是,燕如委屈的掩面低泣,“死相,你就只知道欺负人家。”

傻牛身子一滑正待落下马时,结果燕如又轻飘飘的加了一句,“若是被别人知道我的近侍好好的都能从马上落下,我就剁了你的腿,让你骑不得马,免得日后再丢人现眼。”

于是,少年身子微斜,紧紧抱住马腹,便半挂在那儿一脸苦意上下不得。

“算了,回去睡吧。”潇洒一挥袖,仿佛半夜出来游玩累了,打个哈欠便打道回府。

“爷,征远侯不是传话待会儿就把戎贞的项上人头给你送来吗?”傻牛追上,“言而无信好吗?”

“噗”的冷笑一声,“那也得他能拿出真的人头才行!”

“啥意思?”

“传令下去,凡是借由大金入境者,严加盘问。”

“啊?爷,啥意思?”

轻托香腮,“如果咱们西狄内乱,你说哪些人得益最多?”

少年倒抽口气,“爷,你知道他会捣乱帮着戎贞?那你还让他瞎掺和?”

翻翻白眼,燕如也不知自己当初脑子被什么撞了,居然收了这个直言不讳,连个弯都不会拐的傻侍从。他还有命活到现在,实属自己宽宏大量!

“有本事你能有这么快的速度把那村子灭了?再说他樊落手再长,也长不到西狄境内,到时只要不让戎贞进京就成,怕什么?”

“……哦,”真有如此轻巧?傻牛不信,不过太复杂也不懂。便点点头,“那我们现下干嘛去?”

“回营!睡觉!”气得把轿帘一掀,不知为何燕如也感到了少有的焦躁。他总觉得少算了什么事,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再加上自己嘴硬的性子死也不承认。

总之,十分不耐。

果然,最后樊落没有把戎贞的人头给奉上,而燕如也未退兵。于是那件事似是没有发生过一般,谁也未再提起。

两军驻扎,隔着层山,那七日之约也似乎变得遥遥无期。

而近卫军中少了两人,李全也未细问,只是他却被分派至杨左军下,调离了那个重位。连擦拭乌蛟的重担也给撤了。赵兵头没事也会来过来感慨一下。

“怎么,有了新头便把我这旧头给忘了?德性!”许是觉得李全怠慢,赵兵头的匪气便上来了。

李全连呼冤枉,“哪能呢!忘了谁我都不敢忘了您啊!”

“那将军呢?”促狭道。

小兵眨眨眼,却不见以往的羞怯,反倒一脸正容,“那是想忘,都忘不了的。”

“……小子,几天没见,你咋变了个人似的?”

几天了吗?李全恍惚,原来离那夜已经过了几天了啊……跟着杨副将,他也已经几天没见着将军了。

正想着,杨左却突然走来,“李全,陪我去医营一趟。”招呼一声又对着赵兵头问,“赵头,你不在自己的位上呆着怎么来我这左营了?”

“呵呵,刚换岗,想这小子就来了。”说完,就一溜烟的没影了。

其实最近几日,李全睡得很不安稳,精神有些不济。可他却不愿入军营讨些安神的草药,好在,模样扎在那些新兵菜鸟堆中倒不显奇怪。

可该来的,还是该来。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杨左来个医营却偏生往区狄的帐内走去,结果那个大胡子军医一掀帘便见着了杨左和李全。

“李全?多日不见,你这脸色怎么差成这样?哪不舒服?快进来让我瞧瞧!”区狄依旧快人快语,不等李全申辩便拉着他入了帐。

察闻望切的,一会儿就估量着是要打仗了,睡不踏实。李全摸摸脸,暗自奇怪,今早打水时也只瞧见一摸黑,这军医是怎么看出自己面带菜色的?

“这是些安神的药,不过别过量了,过了反应迟缓是会要了小命的!”递过来一个药丸,李全看了看杨左,后者颔首便接了下来。

可区军医显是不愿放李全离开,搓着手又问,“那山娃……呵呵,是不是回他村子了?”

李全的手一顿,那夜行军总有个死伤,瞒不过区狄。好在那些人多为将军的亲信,他们口径一致,直说自己是去救村民的。

“没想到将军真的会对这小村上心……呵呵,不过那死娃子咋就不想着回来打声招呼?”

区军医一直照顾着那个娃,比起李全来更有交情。

“军医,那孩子和自己爹娘撒娇都来不及,又怎会想到你?”杨左在一旁笑说,“再说了,想你什么?满脸的大胡子?”

“呵呵,也是也是!”摸着脑袋,憨厚的笑着。

“李全,领好药咱们就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忙。”杨左先一步,离开了帐子。

不知有意或无意,那一刻,这帐子里只呆着李全和区狄两人。

李全望着转身又忙碌起的区狄,沉默片刻,才又出声唤了,“军医。”

“嗯?还有事?”

李全缓缓摇首,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牌子。用刀削成三角,边缘很新,似是附近的胡杨木制成。

李全又从鞭中掏出匕首,然后递给了区狄,“军医,小的不识字,能不能给我刻个牌子?”

区狄一脸疑惑,“你刻谁的?你把自己的弄丢了?”这个牌子上所刻的,便是一个兵的命,鲜少有人会弄丢。

缓缓摇首,李全不知自己此刻为何如此的平静,无波无澜,似是有什么东西变了。“军医,你在这牌子上刻上‘区翼’两字,可好?”

顿时,执着木牌的手一顿,匕首陡然松落,怔怔的望着李全。

“我不知他的生辰八字,不过好歹留个名。”

“……究竟咋了?”小心的松开木牌,区狄怕自己重手重脚,捏碎它。踱着重步,在这小小的帐内来回走着。

李全脖子一梗,双唇开合,“那是一个陷阱……是西狄的陷阱……山娃他迫于无奈引我们进去……”

“砰”的一声,区狄踢碎了一旁的坛子。“谁杀了他?是谁杀了他!再怎么着,他也还是个孩子!”

摸着脖子,李全讪讪的笑说,“军医,是我。”望着那大如铜铃的牛眼,怕怕的缩了缩脖子,“他差点害了将军,结果逃跑之时,是我放的箭。”

“……”

“从背后一箭穿心,吭都没吭一下的,就去了。”似是觉得不够,李全又加了一句。

结果,区狄缓缓摇首,似是不信,“李全……那个娃的名字,还是你取的。”

——“区翼如何?”

——“那名里含着翅膀的意思。这娃总不能一直困在山里,总会长大出去见世面吧?翅膀硬了,才好走。”

区狄颤着身,不信的反问,“李全,你的心……咋这么狠!”

李全便答他:“军医,我只是一介小兵,杀人放火的,家常便饭。”

接下来的一切,就发生的很快,一个空坛子狠狠的砸在李全的脑门之上。没闭眼,阵阵眩晕之际,这血便顺着脑门缓缓流下。

有人冲进来拦下军医,“老区,咋了?有话慢慢说啊!”是赵兵头的声音。

“畜牲!这个畜牲!老子当初怎么就救了他?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他的心给狗吃了!”

……骂得真好……李全头晕目眩之际,心中却难得的一片坦然,一阵轻松。区军医快人快语的,骂得真好……

“李全?”清冷之声,如一抹寒泉拽回了小兵片刻思绪。血雾之间,依旧是那如花似玉的天人之姿。只是眉间轻拧,抹上了一层红法琐事。

于是,小兵傻傻的一笑,白白的牙,黑亮的脸庞,却衬着满脸血迹,颇有些煞人。

“将军……”李全只记得自己在最后,喊着那人。接着便眼一黑,失去意识。

樊落

李全自小便少病少痛,父亲参军后寄住在他人家中,省去不少麻烦。结果唯有一次,那时父亲获了探亲假,提着一堆肉干回了村。

结果嘴馋的小子吃得太多,虚不受补的拉了一夜的肚子。头晕脑热的不说,还心疼的发起了高热。

好在,那时李全的爹就在身边,摸着他的额头过了一宿。那时的李全虽然人难受着,可是这心却热的似是夏日艳阳。

耳衅传来滴水声,依稀模糊间自己似乎已经躺在了榻上。下面软软的铺了棉絮,就像是在云里头一般。

“将军,把他放在医营里照料便可,放在这……您如何休息呢?”杨副将的声音。其实李全暗地里常觉得他有些啰嗦,而且太过细心就像以前村里头的姨母一般,絮絮叨叨的。

“无妨。”那是绕在心里头的声音,好久未听见。于是便像久旱逢甘霖,涓涓入心。

“将军……”杨副将的声音断断续续,欲言又止。其实李全心里明白得很,这人嫌弃自己,怕自己害将军,三番两次的便想除掉自己。可是,将军不让。

于是,李全也疑惑了,将军究竟为何还不除掉自己?

想着想着的,脑袋钝痛,思绪便又模糊了。只觉得额头一凉,一块湿布搭在了额头,喉间干哑,哼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

结果,这傻小兵错过了一句话,一句难得一闻的将军轻叹。如同幽谷传来一声,回音荡。“唉,无妨……”

杨左吓了一跳,他跟着将军也近五载,却是头一回见将军居然会如此的唉声叹气。惊得想劝诫的话,堵在喉咙里半天也发不出。

尔后樊落挥手让他退下,也乖乖的出了帐。

于是,这帐子里便也就只剩下樊落与李全两人,一人醒着,一人睡着。

樊落想了一下便把烛台搬到了内帐,坐在榻上,把李全往里挪了挪,便靠着床沿,看着公文。偶尔把他额上的湿布换下,让他尽快退热。

原本只是被砸一下脑袋,破了一条口子。其实区狄那一击虽然是盛怒之下,可毕竟是医者心,在最后一刻缓了劲。不然,以他的臂力,说能砸出条人命都极有可能。

只是未想,其他军医在诊断包扎后,刚说无妨。结果这小子就“嗯哼”一声,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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