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歌而知雅意。
精明如四夫人,马上就站了起来,推说还有事,改日再过来说话。
五夫人也随即说了两句闲话,匆匆告辞。
望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纯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低头抚摸着手中精致的绣面,心中忽然有些郁郁。
出了李建安,自己在这个家里,还真是毫无倚仗。
要不是今早李建安临走时心血来潮让自己绣这么一幅墨竹图,只怕今日四夫人和五夫人也不会这样忌惮,也不会什么承诺都没得到就告辞。
总不能说谎话
纯歌觉得兴趣缺缺,想到李建安要过来用饭,干脆带着琥珀和红玉两个人,去了梅香院的小厨房。
有时候,做出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也是一种调节心情的好方法。
第一百零四章 绣艺
李建安回来时候,见屋子里空荡荡的,张口就问夫人去了哪儿。
绿玉迎上来伺候着换了常服,给李建安回话,“知道国公爷今晚要来用饭,夫人即亲自去了小厨房那头。”
打量着李建安神情征愣中带着丝丝愉悦,绿玉接着道:“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夫人是准备做些什幺菜式。”
陈纯芳嫁过来,除了拟定过两回宴席的菜单子,就算是一杯茶,也是丫鬟们弄好了给自己端过来,她只在旁边看。
安姨娘有回给自己整治了一顿江南菜式,陈纯芳私下提起来的时候,还满是不屑。
同样是陈家的姑娘,一个连青菜果蔬都认不清楚,一个却有闲情在厨房呆一个多时辰。
想到这些,李建安脸色不由得有了淡淡嘲意。
坐到榻上换了鞋,李建安就问道:“你们夫人在娘家时候也常常自己做菜?”
绿玉是三太太拨给纯歌的人,自然不清楚,就去看旁边立着的翡翠。
翡翠听见问话,忙道:“夫人常常下厨房的,以前咱们房里的分例少,菜送过来也凉了,夫人就说……”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绿玉一把扯住。
翡翠看见李建安冷凝的神色,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不管夫人以前在陈家受了什么样的委屈,终究是陈家出来的人。嫁出门了,却抱怨娘家人的不好,国公爷会不会以为这是夫人授意的,会不会以为夫人小气爱记恨。
李建安沉默不语,翡翠瞧见了就越来越害怕,身子不停哆嗦,暗恨自己嘴快。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练就了好手艺。
李建安心里泛起了淡淡的怜悯,就没有注意到绿玉和翡翠两个人之间的神色,抬头看着翡翠,淡淡道:“你给我说说你们夫人在娘家时候的事。”
眼角余光瞥见绿玉落到翡翠身上的眼神,李建安就想到了纯歌那晚告诉的话。
四个丫鬟,琥珀和翡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绿玉和红玉却是后面挑出来的陪嫁丫鬟,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冰冷。
“要说实话。”语气中,隐隐藏着一抹森然。
绿玉是个通透人,察觉到自己的暗示被李建安发现了,马上低着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再做。
翡翠吃不准李建安的心思,又没有琥珀那样机变,只能一五一十的回话,心里却暗暗叫苦。
“夫人以前在家里的分例是每顿三道菜,两道荤食,一道时鲜蔬菜,还有二两紫粳米。一目五两银子的例钱,一季两套新衣,一年一套头面……”
说起来,五两银子在外面够一个三口之家过上一年的好日子,也算是不少。可在陈家里面,夫人一个庶出不得宠的女儿,还要想着照顾七少爷,这点银子光是上下打点都不够。
只能想法子在外头卖绣活,这还是有了李嬷嬷之后,帮着牵线搭桥的。
至于那些头面首饰,真是不提也罢。
李建安看见翡翠这副样子,也知道纯歌在家中的日子过得不好。
想到纯歌那张倚在身上撒娇时笑盈盈的脸,心口上,不由轻轻抽痛。
外头纯歌带着琥珀和红玉并几个小丫寰,一路撒着欢声笑语进来。
刚掀开帘子,纯歌就看到了还在擦泪的翡翠和神情紧张的绿玉。
还有榻上盘腿坐着的李建安,也是神情冷凝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又是翡翠这丫头嘴快说错了话,惹得李建安不痛快。
纯歌觉得头痛,心里叹了口气,就让后面愣着的琥珀和红玉带着小丫鬟先把菜都端上桌,自己含笑走到了李建安身边。
“国公爷,可是翡翠又说错话惹您生气了?”
这小丫头,本来以为她虽是庶女,但也被养的太过娇气,没想到还在家里吃过那样的苦。
可再心疼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传到陈纯芳耳朵里,兴许又是一件大事,她脸面上,也不好看。
李建安心思一转,就下榻穿鞋
纯歌见了,弯腰下去帮忙。
服侍丈夫,本该是内宅妇人的职责。
可看到纯歌这样做,李建安却总觉得心里不自在,好在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等穿好了鞋,李建安直接走到四脚红木刻花纹圆桌边坐下,见一桌子红绿交错的菜式,笑道:“我听说你在小厨房里整治了一个多时辰。”
纯歌见李建安似乎不想再说翡翠的事情,正好顺水推舟掠过去不提,接话谦辞道:“我手艺粗陋,您凑合着试试,若是不好,我叫厨房另准备了一桌,立时就能端上来。”
李建安就夹了一筷子酱香南茄,尝过之后,夸赞纯歌道:“娘说你的绣活是在李嬷嬷手下学的,那你这厨艺又是跟哪个高人学的?”
这话,显然是很满意了。
纯歌见李建安一脸挪揄的笑意,低头道:“在家时候,闲着也是闲着,便喜欢瞎琢磨。”
只怕不是瞎琢磨,是被生计所迫才对。
李建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心中一动,在桌子底下就握住了纯歌的手。
感觉到李建安暖热的大掌覆在手背上,纯歌先是一怔,然后朝着李建安回了一个甜糯的笑容。
李建安大陕朵颐,却还攥着纯歌,一屋子的丫鬟下人,纯歌又不好挣扎,只能任凭李建安这样握着。
后来还是李建安瞧见纯歌的不自在,哈哈笑了两声,叫屋子里人都退下去不用服侍,纯歌才略微自在了一些。
掌下柔腻荡人心魄,可李建安还是不情不愿的收回了手,总得让这小丫头好好吃顿饭。
纯歌轻轻松了一口气,看着李建安眉宇舒展的样子,揣测着李建安此时该是心情大好,就想到了今日四夫人和五夫人过来的事情。
要教李家各房的姑娘们绣艺,还得跟李建安说一声。
否则李建安只怕会以为自己是想要笼络人心。
“国公爷,今日四夫人和五夫人来我屋里跟我商量一件事,我想问问您的意思。”
四夫人,五夫人?
一想到这两个弟妹,李建安不由神情戒备,就放了筷子,问纯歌,“什么事?”
纯歌言简意赅的把事情都说给了李建安听。
李建安听完,只是沉默。
纯歌瞧见,觉得奇怪。
以李建安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这样的小事,是断断不该觉得为难,为何竟会犹豫不决。
见李建安一直沉吟着没说话,纯歌就笑道:“您要是觉得不好,我明日就跟她们说说。”
不是不好,而是这件事,有些牵扯。
还关系到和瑞长公主那边。
也不知道这丫头够不够聪明。
李建安想了想,望着纯歌那双信任的黑眸子,心中一动,就把纯歌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你在家里,可视听说过和瑞长公主?”
和瑞长公主?
先皇的同胞妹妹,早前颇得宠爱,听说当年看上了威武将军,便让先皇下旨,让邹将军休妻。
这位长公主,不仅是在京城里面,就是在绥南那边,偶尔也会听见一些夫人言辞之间谈论起来时,露出轻微的不屑。
纯歌不知道李建安为何忽然就转到了和瑞长公主那边,就轻轻的点了点头。
“和瑞长公主膝下有个嫡女,长公主看上了李嬷嬷的绣艺,年前写了三封书信到江南去,都没能请动李嬷嬷。知道了你是金绣阁的传人,就跟皇上说,想要你去公主府当她女儿的女红师博,被我推拒了。”
纯歌听完,已经能够是目瞪口呆。
只是听说过这位长公主张扬跋扈,没想到会找到皇上面前,说要公爵家的平妻去她家给当女红师博。
这可是在李建安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若是李建安答应了,只怕外头的人就要说李建安是不要脸面的奉成和瑞长公主。
难怪李建安说起话来,会有这副郁郁的神情。
那头刚找言辞推脱了,这头自己又在家里面大张旗鼓的教人绣艺,就算是自己嫁到了李家,教的也是李家的姑娘,依这位长公主的性子,只怕也会生出是非来。
纯歌心领神会,立时就声音清脆的保证道:“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李建安想着今日突然被叫进宫却是为了这样的事,心里正不舒服,低头看到纯歌神情坚决在那里保证,粉嫩嫩的唇如同花蕊一样,还拈着点水渍,不自心旌动摇。
明明就是个娇娃娃,还要做出这副大人样。
失笑中,李建安就伸手捏了捏纯歌的下巴,“你想要如何做?”
这种状况,只能是先回绝了四夫人和五夫人,等过了这个关口上再找机会。
何况是在自己家里面,姑娘们随时也可以过来和自己一起坐着说话绣东西,只不过是别那样摆在台面上罢了。
四夫人和五夫人也不能说出什么闲话来。
纯歌打定主意,想要跟李建安回话,唇已经被堵上。
李建安闻着纯歌身上清淡的梅花香味,就好像是喝醉了一样,不管不顾的就一把把纯歌抱到了床上,解下了帐子。心里某个地方,好像是被什么暖融融的东西烫平了一样,止不住的偎贴。
第一百零五章 夜深(上)
“你说国公爷又歇在了梅香园那边?”等看见如望点头,安姨娘脸上,就满是不敢置信,攥着帕子怔了半晌,人慢慢退着坐到了炕上。
“姨娘……”如望瞧见安姨娘这副样子,想要安慰,又找不到话说。
做人妾室的,只能是指望着男主子的宠爱活着。
那位小夫人刚抬进门时候,安姨娘还不以为然和自己说国公爷最厌恶的就是陈家出来的姑娘,所以才会那么多天不愿意进国公夫人的屋子,就算是还有个嫡子撑腰都没用。
还说这个陈纯歌,年龄还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又是庶出的,自然更不用放在心上。国公爷也不过就是去应卯几回就罢了。
哪里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状况。
已是一连十天了,国公爷就好像是住在了梅香园那头一样。
不仅是晚间过去睡下,听说白日闲着时候,也爱在那边和那位夫人说话。昨日自己还听国公爷身边的小厮在外头私下和人说国公爷办了静思斋的东西过去。
这位新夫人,看样子是个得宠的。
自己这一辈子,就跟安姨娘牵在一起了。
安姨娘一直不把这位新夫人放在眼里,十来天了,也没见过去给请安,柳姨娘是第二天就过去了的,薛姨娘第三日也去了,就剩下安姨娘这边,万一如望就凑过去小声道:“姨娘,柳姨娘今早也过去请安了,听说国公爷还夸她守礼知道分寸,您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安姨娘已经抬了头,像是要吃人一样看着如望。
如望立时心神一颤,低头怯怯道:“姨娘,我知道错了。”
安姨娘哼了一声,身上一袭白色对襟雀鸟袖衣衬上她还没来得及恢复红晕的脸色,看上去就 有几分诡异的幽美。
“我去给她请什么安,她是陈家三房的庶女,我是安家长房的嫡女。她顶着个平妻的名头,也不过就是个妾,我给她请的哪门子安。她要在我面前张狂,也得先生了儿子再说。”
说到儿子两个字,安姨娘脸上就流露出了深深的恨意,冷笑道:“等着瞧吧,我就不信,她能生出儿子来。当年陈纯芳是怎么对付我的,就会怎么时付她,别以为是陈家出来的,陈纯芳就会跟她讲姐妹之情!”
如望听的胆战心惊,差点伸手去捂住安姨娘的嘴,等安姨娘住了口,如望立时就站到门边去看外面的情景。
等看到外头清清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如望才松了口气,掩了房门,回身走到安姨娘面前,压低了嗓子提心吊胆的道:“姨娘,这个话,您以后可别再说了。”
安姨娘忽然就变得有些癫狂起来,骂道:“我为何不能说,要不是陈纯芳,我早就生下了国公爷的长子!”
如望看到安姨娘这副样子,心里直叹气。
当年自己跟着还是安家大小姐的姨娘,从江南安家到了国公府。
在江南时候,国公爷是如何心不甘情不愿纳了姨娘就不提了。到了国公府,姨娘却还是端着安家嫡长女的架子。
本来自己也以为皇商安家这个名号说出来是能让人另眼相看的。谁知到了国公府才看清楚,正经的世家大族,根本就不把商户人家放在眼里。
后头姨娘和薛姨娘一道有了身子,国公夫人却一直没有生出一男半女,姨娘一心想要趁着这个时候在国公夫人面前显示一番,每日不顾阻拦,硬要去请安。
一来二去却不明不自的掉了胎,大夫只说是身子虚弱的缘故,其他的,也讲不出什么道理。孩子下来的时候,还能看见是个齐齐整整的男孩儿,都六个月大了,手脚都是齐全的。
因这样,薛姨娘才能先生下了庶长子文哥儿。
后面姨娘就变得受孕艰难,好不容易才生了个姑娘。
可姨娘心里一直记得这件事,这些年和国公夫人也不对付,太夫人和国公爷,心里都早有微词。若不是念着在江南时候那件事,国公爷也不能常常到这头来和衣而睡。
都是些成年往事了。
如望伺候安姨娘这么多年,也知道安姨娘的性子,就拿了帕子给安姨娘擦泪,劝道:“姨娘还是早些歇息吧。”
想着安姨娘今晚只用了些点心,又道:“您饿不饿,要不要再去给您端碗紫米粥过来。”
安姨娘想着李建安连着十几天睡在纯歌的屋子呈,越想越怒,突然就从炕上跳了下来,拖着鞋朝外头走,嘴里嘟嘟哝哝道:“我不睡,我要去见国公爷,我要问问他,是不是忘了咱们的长子,怎能这样宠爱陈家过来的女人!”
如望听见这番话,吓得浑身是汗。
难不成这是疯魔了,大晚上的,要到梅香园去质问国公爷。
要真是闯了过去,只怕国公爷先就把自己这个伺候的人给打死了。
要是正妻去别的女人房里找国公爷说话也就罢了,偏偏姨娘是个妾,国公爷现在歇的人才称得上一个妻字。
如望想到李建安沉下脸时的样子,还有早前一直宽容待人的太夫人吩咐杖毙几个想要爬上国公爷床榻丫鬟时的满不在乎,只觉得心都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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