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於菟大爷从树林里面晃出来,径直小步跑向他们两人。伸爪子,牢牢地按住放在地上的叶子包鸡,用坚定的目光盯着齐燕妮。
昭叔颜立刻拔剑!
——老虎!
齐燕妮喀地一声,全身僵硬!
她的视线落在树上,一个身披兽皮的男子正坐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她。那双明亮得像虎一样的眼睛,她是不会忘记的。
夏渠。
叹,其实人家叫夏璩……反正读音一样,姑且就模糊过去吧。
“公子谆,多年不见。”
夏璩说。
“夏璩,何事劳烦你又到荆州?记得你与巫咸订立过誓约,永不再祸害荆楚,如今这是否算作违约。”
齐燕妮惊讶:昭叔颜竟然能叫出夏渠的名字?他们认识?
夏璩冷哼一声,说:“不要以为将姒苏藏在荆楚,我就一定近不了身。”
说着,他纵身跃下树枝,这才亮出兽皮披风下的一对弯刀。他半侧着身子,一步步踏近两人。那只叫做罪央的虎也仿佛得了信息,低头不舍地嗅嗅鸡肉,呲牙低吼着往昭叔颜逼来。
“你能进荆州,是因为巫咸的气弱了吗?”
昭叔颜一面说,一面用空闲的左手将齐燕妮往后揽,护在背后。
“错。”夏璩的目光转向齐燕妮,唇边竟然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只要姒苏以脚触地,巫觋与古神对西方的所有封锁便都会消失无痕。”
“耶?”齐燕妮大惊!
先不说那个夏璩是什么人,单就不准走路这件事,她可没想到真的会有啥缘由!要是知道会因此“放虎归山”,她宁愿用爬的,也不会光着脚乱跑啊!
她见不到昭叔颜的表情,但能感到他的背部线条一紧。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僵硬:“你们……已经建立起了这样强的感应?”
“姒苏本是为我而生,计隆一死,再也无人能阻拦我。”
夏璩的笑意消失了,眼里流露出的是齐燕妮看不懂的情绪,如此张狂,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朝她涌过来。
“啊!”她急忙埋头,缩在昭叔颜的背后。
夏璩向她伸出手,说:“过来,我的巫。碧璩佩戴足足十九日,你的身体应当已经准备好了。”他的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感情,却透着诱人的魔力。
齐燕妮只觉得耳垂一阵灼热,随后四肢的指头开始发凉,失去知觉。当她从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有所清醒时,发现自己正以飘忽的脚步慢慢走向夏璩。
玉石碰撞的清越声响回荡在她耳边,她的灵魂似乎是被囚禁在姒苏的体内,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在她眼中,夏璩的装束渐渐变化。兽皮不再披覆全身,而是改作缠在腰和手腕间。虎纹从他的手臂上显现出来,爬满整个肩部,像蜘蛛腿一样延伸到胸前。腰间两把弯刀,刀柄上都是细碎的宝石。
旁边的大虎罪央也直立起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比夏璩矮了一头,左手持铃,右手执一柄至少两米长的戈(也就是有点像死神镰刀一样的武器),同样是一身虎纹。
就在夏璩身后,她隐约见到穿着明黄衣裙的姒苏,抿着唇,怨愤注视着自己。
“等等……等等……我不想……”她喃喃着,但双脚拂逆大脑的愿望,只听从夏璩的声音。
就在此时,昭叔颜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往回一拉!
这一下,仿佛将齐燕妮由地狱里拉了出来。她的耳环在耳垂上骤然锁紧,然后喀地一声,又松开,顺着衣襟滑下,落到地面。
瞬间清醒!
手脚也听使唤了!
她尖叫一声,紧紧抱住昭叔颜的手臂不放。再看的时候,夏璩身后的姒苏影像已经不见。她不由全身冷汗淋漓,像刚从三温暖出来一样。
“怎么……”夏璩眯起眼,低声道,“不足十九日么?”
齐燕妮这才想起:耳环曾经落到河底,自然佩戴的时间不如夏璩计算的那样长——要是没有那意外的丢失事件……真是危险啊!
刚一闪神,夏璩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嘎?”
背后突然一阵风过,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夏璩与昭叔颜之间转了个来回。
最初是忽地出现一只斑纹手臂,把她的脖子往后一勾,她连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就被迫往后倒去。原来夏璩不知何时到了她背后。
此时叔颜剑锋一转,也跟着她往后送,划了一个圆弧,横在齐燕妮与夏璩之间。
怕伤着齐燕妮,夏璩只得松开手,一闪身回到罪央身后。
谁知昭叔颜不是被动挨打的人,夏璩还没转过身,一枚陶镖便追了过去,直冲向他的后颈。
罪央上前半步,手中的长戈往下一啄,恰恰将飞镖当空截下。兵器之间骤然爆出巨响,一只庞大的九头鸟在火花中展翅而出,直奔夏璩而去。
夏璩取下玉石耳环,念动一个音节,耳环顿时化作一只吊睛白额大虎迎着九头鸟扑去。双方立刻冲撞,俱化作灵光(淡黄色的光)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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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结果变成三人行
耳环悠然坠落,夏璩扬手接住,冷笑:“不愧是最高巫的得意弟子。想不到在中原各地抑制巫觋声威的时日,荆楚的巫政依旧后继有人哪……不知楚君是否有意效仿古帝让贤呢?”
巫政是啥呢,差不多就是政教合一那种意思。早古的时候,很多君王都兼任自己国家最高级的巫师(当然,不是为了省工资),所以说有什么重要决定,国君说“我要这样做”,然后立刻戴个面具说“我占卜过了,这样做很对很对”。于是全国人民欣然从命。
楚国才刚从部族状态硬掰到周朝的那套礼制里面去,对于巫政还比较热衷,没有完全戒断。熊晁小时候也学过一点点巫术,不过他的灵感没家里的老三那样强,于是教授巫术的高人把老三带到周朝的中心地带去重点栽培,熊晁小子被鄙视了。
那个在洛邑成长,由周文化熏陶出来的年轻人,就是公子谆,也就是昭叔颜。他跟熊晁之间颇融洽,听见夏璩的讥讽,只是凛然而立。
“无论你说什么,夏璩。只要我在,巫苏不会跟你走!”他说着,握住齐燕妮的手。
哇噢……
齐燕妮看着昭叔颜,他的形象仿佛从君子又拔高了一大截,她的眼里开始泛滥出崇拜的桃心。
“跟从谁,那得看姒苏自己的意思。”夏璩冷笑,当目光落到齐燕妮脸上时,不由得皱起眉,“看来燕妮尚未准备妥当,也许我应当将你多留些时日,看清在你周围的,都是些怎样的小人……”
“小人?”
他说的话,齐燕妮没当回事,昭叔颜怒了。
你说这事奇怪吧?嘲讽他亲哥的时候,他不怒,对齐燕妮进一点“谗言”,他倒不爽得很。
昭叔颜一把扯下自己腰间系的玉佩,递到齐燕妮手上:“巫苏,请握着这个,在旁观看!”话音未落,人已似箭离弦而去。
罪央横戈一扫,被他跃起避过。昭叔颜单足落于戈柄上,平剑刺向罪央咽喉。夏璩原本已有撤退的意向,见他咄咄逼人,乜眼,拔刀击开剑锋。
长戈消失,罪央重新化作斑斓大虎。
“你也不过如此,与其让巫觋们苦苦防着,不如由我为民除害!”昭叔颜怒道。
“好大的口气!”
夏璩面无表情旋身便踢,见对方躲闪,改踢为踏,一脚践地,竟然令大地震动,土石飞溅。硝烟过后,地面留下一个陨石坑般的大坑,湖水汩汩注入,形成一个小水塘。夏璩与罪央已消失。
齐燕妮呆愣状地看着那个坑,这才感觉到:也许夏璩本身比虎还要恐怖。而昭叔颜反手持剑,拍拂衣袍上粘的泥土,心有不甘地皱起眉。
……
“你想带美人去洛邑?不行。”
熊晁懒洋洋地趴在案桌上,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昭叔颜的请求。
“这很必要,晁。巫苏呆在丹阳并不安全,商人和夏人的遗族依旧会找到她。”昭叔颜坐在桌对面,一脸不适合他的焦虑状。
叔颜最近越来越爱说这个说那个,闹得熊晁感觉国家到处都是漏洞,真是不舒服。熊晁真想找个木夯把他的眉头夯实了,免得老皱起来看得自己心烦。
“唉呀,想那么多干嘛!巫苏留在荆楚,自然就有仰慕她的士族跑来荆州,而我们恰好又缺人手,这不是很好吗?”他摆摆手。
“可是巫苏呆在江南会有危险!”
睨了他一眼,熊晁玩弄着桌上的竹片:“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姒苏了?”
昭叔颜一怔,立刻收敛起气势,垂下眉眼。
“似乎是从上次替我传话时候开始的吧?”这个弟弟唯一惹人喜爱的地方就是容易害羞,熊晁看着就乐。逗他颇有趣,又会模糊掉要争辩的话题,一举两得。
“不,那是……”叔颜开始冒汗。
于是坏孩子熊晁得意地抿唇,闷笑声由低到高,索性仰头放声——
“那支玳瑁簪,她已经收下了!”
昭叔颜猛地抬头,说出这样一句话,成功地让熊晁的笑声嘎然而止。
正在巫苏头上插着的玳瑁簪子,据说是用海龟的壳制成的,作为诸侯小国之间的友好赠品,对方大老远从沿海地区送了过来。熊晁当时正跟夫人吵架呢,拿这簪子,当着姬初的面,送给了跑来劝架的老好人昭叔颜,还说“以后要是有了中意的‘贤德’女子,就把这个交给她做信物,我一定给你们好礼”,气得姬初半死。
“你开玩笑吧?那种女人……”熊晁漂亮的眉角都快给挑成30度了,即使如此,也无法表达他心底的震撼啊!
“我已经决定了。”
双指在席上轻磕,昭叔颜起身便走。要是再留下来,他不敢保证自己是否按捺得住反驳的冲动。到最远的一根柱下时,他才转过头,对熊晁说:“我会带巫苏去洛邑见师尊大人,并在那里成婚。”
“巫女的名气在洛邑是很糟糕的。”熊晁脸上没有了笑意,衣袍一拂,坐正。
昭叔颜对答如流:“我只把她当作普通女子。”
“……好吧,那么明天我把通行符交给你。”当哥哥的终于无可奈何了。
“为什么是明天?”
“姬危把印信带回‘宫’了……”无辜地挠挠鼻子。
“晁,不要让女子插手政事!”
“喔,只是一些祭祀贡献的小事而已,让女人去办就可以了。你看,我可以——”他拍拍竹简,“有时间看点正事,多好!”
昭叔颜忍不住又婆婆妈妈了:“你的做法不正确。虽然姬危行事公正懂礼,但远有夏桀之于妹喜、近有商纣之于妲己,无一不是信女子而亡国。作为一国之君你……”
“停!”熊晁唰地挥了挥袖子,露出厌恶的表情,“你不是要走嘛?快走快走啦!”
唉,熊晁怎么看上去比他还年纪轻呢?“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劝你……”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熊晁站起来,拧着眉说,“善意的劝谏过多的话,君臣就不再是朋友。”
昭叔颜怔忡,失望地看了熊晁一眼,施礼道:“臣告退。”
——还是,尽快离开丹阳吧!
不过真正的难题是……
“喔,这样么?那得等到云师决定才行,我做不了主。”果然,巫咸也委婉地拒绝了他。
昭叔颜抬眼:“有件事,问出口或许很冒昧,但是,为什么巫苏的行程必须由丰隆兄定夺?”
“这……呵呵……”
打哈哈打哈哈,总不能说巫苏是借尸还魂的假冒伪劣产品吧?而且这个产品一旦出货,立刻就会露出马脚——不会礼仪么,可以说是洒脱;不懂巫术么,可以瞎扯;但是连字都不认得,这可怎么假扮?所以此商品必须再加工,不小心上了架的话,也要立刻收回才行。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公子哥儿带着乱走呢?
话题的主角,齐燕妮正蹲在土台边上逗瑶方。
昭叔颜说是跟巫咸有要事相商,不让她在一旁晃来晃去,这可让她觉得不爽了。
这个男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酸,不是说吃醋那种,是教条一样酸溜溜地,腐得厉害,什么重要事情就要叫女人走开,气得齐燕妮跳脚。
不过说来也怪,昭叔颜是她来到古代以后,觉得最可靠的一个人,不会调戏她,不会捉弄她,而且又能文能武,这样数起来简直是超人呢!这样的他,在与夏璩对打的时候,反倒让齐燕妮好好地“惊艳”了一把,心里一阵小鹿乱蹦。
拿狗尾巴草(其实是干栗子)逗弄瑶方,看它专注地挠草尖,齐燕妮的思绪越游越远。
半晌,她突然开窍,喃喃道:“我明白了,叔颜大哥受‘历史的局限性’限制嘛!他缺的是改造啊!既然我是现代女性,为什么不主动一点把他改装成自己的型号呢?”
与此同时,祀庙的四方殿内,昭叔颜尚在劝说巫咸:“既然不能决定,何妨占卜看看?”
他击中有效部位,得分了。
“云师离去三日不见回转,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给公子一个答复。那就以筮占决定吧!”巫咸对此是颇有信心的,且不说神灵应当知道巫苏不能出游,至少这筮,还是掌握在他手里的。
现在他就去取五十根锯齿草来做媒介,询问神灵。
占筮分好几步,主要是靠算筹原理来演算出神灵的意图。算了五次以后,按照伏羲氏的理论转成爻画和卦画,就能知道巫苏出行的凶吉。
具体的过程我就不多写了,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在网上用“占筮”为关键字查得很清楚。写多了,笔者怕有人说我搞封建迷信呢。
传说中筮的占卜法就是很多年前也叫巫咸的那个人发明的,因此,巫咸认为他可以糊弄昭叔颜没问题。谁知,还没等他对筮占结果弄虚作假,昭叔颜就比他更快地选出适合的爻辞,强行得出了吉数。
巫咸除了微笑拭汗,无话可说。
——姒苏啊,你招惹到了一个深藏不露的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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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人家不是故意的
“去洛邑?好啊!为什么不可以?”
令人意外的是,丰隆双手赞成昭叔颜的建议——去洛邑见最高巫大人。
他这次外出好几天才回来。清晨进入祀庙后,他先用井水洗手,再用河水洗手,因为据说这次去行雨,是沾了血腥的。
下雨为什么会沾血腥,齐燕妮想不明白,也懒得明白。但是一听说可以出国旅游,她乐啊:“那么我就不用继续学跳舞了?”
“谁说的?”丰隆嘿嘿一笑,“到洛邑后恢复学习——那里也有祭拜自然神的祀庙,不要以为你逃得掉!”
洛邑不是周天子呆的地方,天子呆的是镐京。洛邑是周成王时候建起来的东部中心城市,天子虽然也常去那里出差,但毕竟没有镐京管得那样严格。洛邑是东都,也叫成周,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