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姬静将剑往鞘里一送,闭目高声喝道:“给朕拿下!”
巫女蹭蹭蹭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连带着鱼跃出去,便像是攀住云彩一般凌空飞起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姬静带来的人马将最后一个咒纹画好,整个博物阁霎时间光彩大作,伴着铮铮金器声响,炫目无比。
只听云间突然有人“啊”地一声惊呼,巫女顿时身下一空,如同断线纸鸢般落了下来,幸好坠落之时飞得并不高,没有摔得很厉害。
但云雾之中的另一人就不一样了,顷刻间,月轮周围竟然泛起红雾,更有黑云飞掠而至,缠绕住月轮不放。那月亮在几样奇景的围攻之下,堪堪躲闪着,即使是人眼观看,也能看见月轮左躲右闪了。
再说那巫女,落到地上,摔得一时爬不起来,抱住半边手臂忍痛。
只过了一瞬,她便记起天上的同伴来,低呼一声:“月御!”
抬头看的时候,那月亮已经躲避不及,被黑云咬去一个缺口,后者不知餍足,似乎更有再次进犯的意图。
“这是……”月食?难道那么巧在她逃走的时候发生月食?
没等巫女惊魂初定,姬静从博物阁内追出来,道:“巫女姐姐,你没事吧?”
“你看天上,这是怎么回事!”
姬静仰头一看,也吓了一跳,月蚀是重要天相,没道理在月蚀之前没有巫官前来禀报的,除非……不可能吧,后稷的阵法可以召唤月蚀?
心存疑虑,姬静考虑片刻,决定无视月蚀,遂上前询问:“巫女姐姐,摔着了么?”
“还好……这是怎么回事?”巫女揉着手臂,略带惊惶地望着天空。
“不过是月蚀而已,巫女姐姐。”姬静道,“听说月蚀之时暴晒在外是不祥的,还请巫女姐姐与朕一同入内罢。”
“不、我要回……”
正在努力推辞之际,巫女却见那月轮突然在空中绕开一圈,飞快地避过黑云,朝着东边疾驰而去,头也不回!(当然月亮的头在哪里也是值得商榷的事儿。)
巫女愣了愣,拼命爬起来,冲着天空喊:“等一下啊望舒!我还在下面呢!”
月亮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一路狂奔,嗖地就逃得看不到影儿了。
姬静将视线收回,特同情地看着巫女,柔声道:“巫女姐姐,你似乎被座驾抛弃了?”(望舒:你才是座驾!)
巫女惊魂未定,见那月轮当真不要她了一溜烟跑没了,便又原地蹲了下去,双腿跟着一软,往那地儿坐下,环抱着自己的双臂不支声。
“巫女姐姐?”姬静关心地凑上前去。
巫女抬起头望着他,眼里都快有泪光了:“……还不是你害的!”
“朕?”
“要不是你跟这儿磨蹭拖拉,我、我早走了……”巫女并不知道那巫阵的事儿,只道是命苦遇上了天狗食月而已。现在月御望舒逃了,她一个人被留在王宫里,该怎么办好?她可不懂得水遁什么的啊……
姬静见她抱着胳膊,也跟着心疼,哄劝着道:“巫女姐姐,你莫要慌张,月娘又不止今夜出,明日后日,它自然还会回来的。朕先传医官来,替姐姐看看伤处,如何?”
巫女想想也是,只得点头,又提出要求:“那……不要让更多人知道我在你宫里,尤其是后稷和句龙,知道了么?我不想惹麻烦……”
“嗯,朕答应你。”姬静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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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巫咸来访
——果然瞒得彻彻底底!
接受姬静“邀请”的巫女在王宫里无处可去,于是被就近安置在博物阁内。
“谁也不准泄露今夜之事,否则就以死谢罪。”
这句话迅速传达到每个与事的宫人处,在通知过库吏之后,众人便都呼啦啦跟着姬静奔回了路寝,幸好此时还未到上朝时分,姬静的突然失踪,并未惊动太多人。
侍人低声恭喜小天子得偿所愿,但对方颜面上没有欣喜得意之色,反倒一脸凝重地思索起了另一桩事。
“巫女姐姐所言的那个怪物……”会是后稷身边的九风么?
他示意心腹靠近,寥寥吩咐几句,以眼色催促属下赶快行动。
“大王,社稷祠的人咱可不敢动啊……”属下为难道。
“做得干净,谁会知晓?”姬静道,“那些神明,也都是靠巫觋通告天下大事而已,他们是宁少一事也绝不牵扯闲务的!”话语说完,他自己倒是愣了愣:奇怪,为何他会有这样的见解,并且心中还笃定得很彷佛亲身经历过一般?
派出暗杀九风的人手之后,他尚觉得放心不下,又怕后稷发现神明蛛丝马迹,忐忑了一阵。后没见派出的人手回报,又探知后稷那个叫九风的巫童没再出现过,姬静深感蹊跷,但也没办法。不管生死,人都不见了,还能怎样?
“失踪了?”巫女得知消息之后,分外失望,“那他会去哪里?”
“朕无从得知。”他也很想把那家伙找出来。
巫女遗憾地说:“若是我曾经看到过他现在的模样,用水盘就能将他找出来的……”
“是么?”姬静十分怀疑地瞄着巫女,他可不认为这个蹩脚的巫觋能有那么神奇的神迹。
“当然真的,难道你敢小觑我?”巫女指指自个儿的胸口,得意道,“我可是鼎鼎有名的——”猛地住口。
“……的什么?”姬静凑近了些。
巫女抬手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推得远了些:“说了你也不知道,我的名气,可不是在你们周地得来的。”
“巫女姐姐,你总是不告知朕你的名号,这样要怎样对外人称呼你呢?”姬静认真道,“若是找着了你要找的那人,朕要怎样告知他,是谁相寻?”
巫女怔了怔,犹豫片刻,迟疑道:“不了,就算找着……也不用跟他相认的……”
“为何呢?”
“我只想知道他过得怎样而已……”巫女低声道。
姬静好奇地盯着她看。
巫女抬眼瞄瞄他,脸红了一下,出言轻斥:“唉呀,你个小鬼,问这么多作甚,成心坏我的心情么?”
姬静笑笑,将面前的食案推了推:“来,巫女姐姐息怒,宫里别的没有,吃食总是有的。”而目前看来,最能让巫女开心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菜色与小吃了。
巫女说她在自家祀庙里面“受到非人的虐待”,连吃东西都不得自由,每个月都有大半的日子是吃烘过的小米维生,然后终于能吃到点肉食的时候,又没调味料什么的,吃得十分不尽兴。这回落在王宫里,虽然摔伤了手,但却也幸福了她自己的肚皮啊。
不过她因此另有担心的东西:“唉,呆在这里我会胖的。”
姬静每天只能来博物阁一回,还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日里根本就没那空闲靠近这边,于是巫女过得十分无聊,天天盼着月御望舒乘月轮来接她离开,可是,月亮一回回从天上驰过,根本就没有停一停的意思,好像把她给彻底忘记了?
“不会吧?”她蹲在窗前,可怜巴巴地盯着夜空,“月御?月御?”
担心被别人听见,又不敢放开嗓子喊,只能悄声地冲着月亮唤。如果她走出博物阁,回头一看,便会发现,阁楼之外各处皆贴着巫纹,这个作用嘛,不言而喻……
“难道月御打算把我丢这里不管了?”
她沮丧了。
“不仅月御,云中君那几人也是,这么久没看到我,也都不觉得奇怪的……”至于帝俊,算了,此人、呃不、此神拿到佩剑之后,早就乐颠颠地继续压马路去了,虽说西王母那儿是他根据地,但没个十年八年,他也不见得要回去一次的。
越数越觉得前途无望,巫女不禁抱住头哀嚎起来,哀嚎之后化悲愤为食欲,继续吃零嘴。
姬静睡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负责监视巫女的侍人,看看昨日她过得如何。听到不坏的答复之后,他点点头,这才吩咐人进来伺候。
这几日过得十分平静,包括姬静的心,也是平平稳稳地,没有再出现莫名其妙的抓挠感了。
他十分满意。
※※※
晌午时分,喧闹过后的镐京正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连挂在头顶上的秋日都软绵绵地,不见一丝力道。
此时,有一辆牛车缓缓来到社稷祠门口,停下。
赶车的人落了地,回身戳戳正在车板上打瞌睡的乘客,示意目的地已经到了。
乘客简单梳理一下自己的长发,在颈后拴起,轻声道:“多谢公子捎带这一程。”
“举手之劳而已,旅途上做个伴也好啊。”对方笑笑,回到牛车上。
那乘客便与之道别,拎了手边的小袋子,进到社稷祠内,熟门熟路地往稷祠走去。路上新巫奴正提着水洒地,见有客人,急忙上前接待。
通报一声之后,后稷立刻跟着巫奴走出殿堂,来到客人面前,笑道:“真是稀客啊。许久不见了,巫咸。”
对方微微点头。
自打那回堇山巫觋集会之后,巫咸便屡屡称病,不再参加巫觋大会。原本他也不是周巫,上回大会上句龙的态度十分明确,言辞间对周巫之外的巫官十分不待见,所以后稷猜测是巫咸刻意回避来着,而今他居然主动出现在镐京社稷祠,真是出人意料了。
后稷将巫咸请进殿中,特意挑了北地进贡的香木投入火盆之中待客。
“巫咸,听说你近些年身体不适,不知现在可有好转了?”他关切道。
巫咸摇头,答说:“已无妨了,只是当初被西王母所伤的旧处而已。让后稷大人挂心,真是过意不去。”
“西王母……”听见这个词,后稷似乎有所触动。
“怎么?”
“嗯,只是想起,过去时常以西王母族所出的玉器为贵,穆王时候,还派遣兵马过去掠了一番……”后稷说着,偷眼瞄了瞄巫咸。
巫咸神色平常,微笑道:“后稷大人,这巫神与俗人有区别,在下所言之西王母,自然也并非那产玉的氏族啊。”
他当然也听说过周穆王伐西王母之事,当时只能对周穆王的交游和狩猎范围之广表示感慨。能因为人家造出的夜光玉杯而兴兵去抢更多宝物,直到逼迫人家俯首来贡为止,这样的气魄,也确实只有强国才担得住。
——不过因此被西王母族记恨,也是理所当然呀!
巫咸道:“当初四方甫定,在下领周公密旨,镇守荆蛮,近年却劝诫不住楚子(指楚国君主),致其屡屡犯界于周室……在下的失职,虽万死也不能弥补啊。”
后稷笑了起来:“唉呀,巫咸,你千万莫要这样讲。东南西北四方,东夷动作频频,北狄不曾消停,西戎虎视眈眈,而你所处之地,需要同时提防南蛮与西戎,实在辛苦得紧,稍有松懈也是无心之失。你这样自责,叫我等在镐京混食终日的人颜面放哪里?”
此时句龙出现,拖着自己最喜欢的草垫,满头挂着黑线,脸上彷佛写着“我真受不了你们两个”,从殿内一角蹭蹭地大步往外去了。
“……”巫咸望了望句龙,回头对后稷道,“不妙啊,在下看来,句龙大人比过往又更显得年幼了些。”
后稷点头:“嗯,这是天命,无药可医。”
“那云师丰隆呢?”巫咸问。
后稷一愣,随即微笑:“怎么,巫咸也知道丰隆之事?”
“数十年前曾经与计隆之女巫苏结交,当时的情形,知晓皮毛而已。”巫咸道,“转眼已是这么多年了,光阴真是无情哪。”
“也是,许久没有巫苏的消息,最后一回听闻,是她与巫妣将云师丰隆托付给句龙……唉,也不知她俩现在如何了。”后稷说着,再往火盆里投了根香材。
巫咸点头,又道:“后稷大人,其实在下此次前来,是想告知一事,荆楚的防护法界已经十分薄弱,在下想……”
两人尚在殿内商谈,句龙已经拖着垫子到了殿外,随手一铺,便懒洋洋地倒了上去,边晒太阳边瞌睡。
此时他半眯的眼中突然有一道黄色光芒掠过,速度极快,待他清醒过来查看的时候,已然什么痕迹也找不着了。他惊疑地四处检查一番,没觉着异样,这才满怀疑虑地重又躺下。
而在社稷祠外的土墙边,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草丛中冒了出来。
这个小影子约一两寸高,穿得跟巫咸一模一样,正是巫咸娃娃。只见它警惕地左右张望,随后吹了声哨。然后草丛里顿时驶出一架微型马车,驾的当然不是马,是一只肥大的社鼠。
巫咸娃娃跳上马车,扬扬鞭子,社鼠立刻拉动车子,飞快地朝王宫方向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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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巫苏
姬静一面听召公与周公商议国事,一面低着头偷偷打瞌睡,不经意间朝侧门处瞥了一眼,意外发现一个黑色的影子打廊下过。
那影子看上去不高,大约就猫狗一般,行进得也挺快。
怎会有猫在宫里溜达呢?
他暗暗想着,也没太在意,继续犯困——这几日偶尔半夜去找巫女姐姐玩,还缠着对方,让教他有意思的巫术,折腾到天将明才溜回来,所以睡眠总有些不足。
朦朦胧胧间想到巫女,他突然一个激灵。
——对了,巫女姐姐有在抱怨说独自呆在博物阁里面很无聊,那要是送她点小动物作伴,她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一想到这里,姬静立刻跳了起来,转头就往殿侧跑。
“大王?”二公在后诧异地唤着。
将近出殿的时候,姬静拉了在旁伺候的侍人一把,悄声道:“就说朕内急!”简单交代之后,他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到廊上一看,那黑猫似的影子正转往殿后,没时间穿鞋袜(上席是要脱袜的),姬静拎起鞋子,一溜烟追往后方。
等赶到殿后之时,那黑猫又不见了。
姬静失望地扫视面前的竹林,招手唤来值守的宫人,吩咐他们上街去捉几只猫狗来,要看起来够讨喜够可爱的。
不过,难道那猫儿是钻进竹林中去了不成?
……
巫咸娃娃驾着社鼠,飞快地将车赶入竹林内,藏于一窝乱草之中。
刚才有被谁注意到么?应该没有吧……这马车施过简单的咒法,教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猫,不会引人注意的。
自我安慰一番之后,巫咸娃娃谨慎地钻出草丛,抽出腰间的牙签剑,砍下一把草梗,斩成数段。它搬动着这些草梗,进行严密演算。
“嗯,无错,巫苏确实就在宫内,方位是……”
巫咸娃娃认真解读着算筮结果,并未注意身后渐渐接近的可疑人影。
正在它算出巫苏所在的位置,欣喜地收拾干净筮子(这是好习惯),转身准备再把它的社鼠车拉出来之时,一个诡异的嗖声传入它耳中。
它猛地回头,陡见一只鞋子飞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