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吃燕窝糕的女人 作者:李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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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吃燕窝糕的女人 作者:李碧华-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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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为什么呢?我仍然没有头绪,我仍猜不透冥冥中谁给我这条钥匙。
  晚上,当我听着“MAKE NO SOUND”和“TIJUANA LADY”,进入迷幻境界,开始我的功课时,母亲大人来电。
  「你吃到燕窝糕没有?」
  「吃了。」我告诉她:「味道淡得像米,像忘了放糖。好了,我要工作了。」
  「我小时候最喜欢那个盒子。」她不愿搁下电话:「是“雪姑七友”,雪姑还让小鸟停在她手背上唱歌。」
  「不,他们早改装了。」
  我信手拈来一看。
  或许那块包裹着长条形,米白色,中间夹了些燕窝的糕点不变,——仍似一根白色的手指饼呢。但它的盒子是橙色的渐变色,还有燕子图案。写上“老少咸宜,味淡有益,开胃补虚,滋水生津”,一点古意也没有。
  「店员说,政府要登上成分、重量、食用日期。咦,还有个编号——」
  「这么复杂?」
  「58726——大概是出厂编号。现在的零食注重卫生,过期不能卖。」
  「从前我们不讲究这个,好像什么也不会过期。」
  我对母亲一向很心虚。所以她有点伤感,并怀疑我是邻床错换过的洋人婴儿。——她大概期待我买两盒送给她(爸爸已对我弃权),但忘本的我竟然只记得急功近利有利用价值的同事!
  我不孝!
  我甚至没有好好给她一个孙子抱。因为弟弟品强完成任务。
  来世上一趟,为什么要为别人活?有那么多的包袱呢?
  我们喜欢一个人,“喜欢”的过程已经是享受,我们心动、欢愉、望眼欲穿,他对我们好一点就可以了。——这种“折磨”有快感。
  那有一生一世呢?
  而我做这设计,开了个通宵,也忘了钥匙。
  门铃响。
  煤气公司的职员上门超表。我正在看色板,着他自便。
  「啊,你把厨房完全改掉。」
  「对,上手业主的橱柜竟用橙黄色,太老套,我很少煮食,都扔掉。其实微波炉就够了。」
  他熟练的打开中间那个橱柜,记录煤气使用度数。
  他笑:「用了不到十几度。」
  又道:「这个铁箱子,最好改放别处。」
  什么铁箱子?
  我向橱柜内一看:「这个箱子不是我的。」
  「难道是我故意放进来的?」
  我搔着头,百思不得其解。我搬来时,所有杂物全盘清理,一针一钩,都是本人设计新添,个人风格。我绝不会搁着一个奇怪的箱子那么碍眼,碍手碍脚。——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
  我搬起它,不算重,但打不开,上下左右全看遍,没有锁,没有匙孔。
  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古旧异物有点发毛。从地面冒出来,躲在煤气表的橱柜内,非常隐秘,又带点嘲弄。我对空气说:「你不要作弄我!」
  用力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它纹风不动。用脚踢它,用锤敲它,用尖硬的锥撬它※,我肯定里头没有“生命”吧。
  因这番折腾,人和铁箱子都累了。
  我竭尽所能摇撼它,突然,我看见在一侧,又一排数字的齿轮,原来是密码锁。
  于是,胡乱地拨动一些数字,这肯定是无效的。孤军作战的我颓然坐倒。
  望向桌面上的燕窝糕。——燕窝糕,你有什么玄机?吃燕窝糕的女人,你究竟想怎样?你是谁?
  58726!它的出厂标号。
  我的心念转动,急奔狂跳,58726,——铁箱子——打——开——了!
  它打开了!
  我身子反而向后一退,它像一个张大的嘴巴,同时,我的嘴巴张得比它大。
                 
  喘定片刻,我再察看这陌生的,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身处的时空的铁箱子。
  一双白手套。手套已残破,瞩目的是染了些褐色的“东西”,已干,凝成硬块,是血吗?是干了的,经过岁月的血吗?那双手——不,那双手套上,竟仍套着指环,但钥匙饰物不见了。
  在——我——处。
  这回,真的看见有一张昏黄的照片,签了上款:「吾爱」。下款是:「燕燕一九三三」。
  只是一张唱碟封套。即我如今设计相类的功课。
  封套中间挖空了一个圆形,见到黑色唱蝶的中心部分。抽出来一看,它砸得崩裂了一角。即我刚此粗暴的结果。
  一九三三?
  灌录的主题曲,是:“断肠碑”
  封套底印了歌词:(中板)
  秋风秋雨撩人恨,愁城苦困断肠人。
  万种凄凉,重有谁过问。
  亏我长年唯有两眼泪痕。
  (慢板)
  忆佳人,透骨相思,忘餐废寝。……
  龙凤烛,正人灯花惨遭狂风一阵,苦不得慈悲甘露,救苦救难返芳魂。
  俺小生一篇恨史,正系虚徒于问。
  问苍天,何必又偏偏妒忌钗群。
  天呀呢既生人何必生恨,你又何必生人。
  莫非是天公有意将人来胡混。
  莫非是五百年前,债结今生?……
  燕燕穿二十年代的旗袍,前刘海,浓妆,戴着白手套,手拈一朵玫瑰花,同手套上的珠花羽毛相辉映,要多俗艳有多俗艳。她七分脸,浅笑若无。人应不在,但头套染血……。
  铁箱子中,还有一个小盒子。
  这个小盒子木质,雕细花、缠枝。有个小小的锁。我拿出来,就灯光一看,赫然是以口红写上的:——「赵保罗吾爱」
  PAUL CHIU——没可能!怎可能是我?
  她怎么可能用这种方法来找我?
  我有生以来都没见过她,没爱过女人,我根本不爱女人,不认识燕燕,不吃燕窝糕。这是一个陷阱!
  这是阴谋!
  拧着那条小小的,但又重得不得了的钥匙,我颤抖着。几番对不上锁孔。
  我恐惧,冷汗滴下来,越来越寒,呼吸也要停顿,只要有一点异动,我一定弹跳起来,撞向天花板。我挣扎着,有极渴望知道真相,我快要知道“我是谁”了!——「喀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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