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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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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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了我一个字:王。
  今日我看着眼前的青年——西北的风霜是一场宛如重生的洗礼,在那种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人,有着雪压青松不弯折的苍翠与坚毅。他已洗去了弱冠之年的青涩,当年那大白脸啊……怎么还是晒不黑啊……
  我盯着他英俊得几近冷峻的面容,笑了。这人,在五年前,谁都想做苏党的时候,他就看到了未来裴党会坐大,而他却依然选择了做天子党。那时离开,是因为他看得透彻。当时辅政大臣大权在握,裴铮万事俱备只欠我这个傻瓜点头。以他的资历和地位,斗不过根基足深、门生众多的苏党,也斗不过后台够硬、准备充分的裴铮。在两党之争中,想要保持中立,就必须有足够的本事。没有本事想中立,只会成为两党相争的炮灰,有本事的人,却能成为两党争相拉拢的对象。
  他走得够远,避开了波诡云谲的崇光初年,磨练自己,经营自己,直到五年后,他相信自己能够独当一面,也相信我能给他支撑的一天,他衣锦荣归帝都。
  我与他……虽早有绯闻,却多年未见,虽多年未见,却神交已久。
  想来苏昀都不知道,我与他暗中来往已久。
  “易卿家,别来无恙……”我的声音仍有些嘶哑,其实并非不能说话,那话是我让太医骗别人的,只不过当时对着裴铮和苏昀,我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装哑。
  易道临颇有些风霜之姿,躬身道:“吾皇万岁。”
  我笑着让他平身:“五年未归,你觉得帝都可有变化?”
  “虽昌盛许多,但妓馆林立,夜夜笙歌,物价翻倍。唯一不变的是,贪官污吏还是一样多。”
  “咳咳……”我干咳两声,心想这易道临实在是太敢说了。他是捏准了寡人不会动他吧……
  “想必你在朔方也时时关注着帝都局势,如今境况如何,你必也清楚。”
  易道临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片刻后,问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问题:“陛下既要封裴相为凤君,何以还要对他下手?”
  我笑了。“寡人真是想不到,易卿家你在朔方五年,反而变单纯了。”
  易道临一怔,白皙依旧的面上闪过一丝窘迫。
  我喝了口茶润喉,缓缓道:“这朝中,五品以上,怕是没有一个干净的,要细了查,都得死个几次。法不避权贵,只是一个借口。鸟尽弓藏,说得虽难听,却是本质。寡人登基之初,年尚幼,威难以慑群臣,力不足振朝纲。辅政大臣名为辅政,实为摄政,目无君上。贵族公卿骄奢淫逸,旧弊难除。父君沈相设立的几位辅政大臣多么微妙,让他们互相勾结又互相陷害。昔日郑伯克段于鄢,曾曰‘不义不匿,厚将崩’,那些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寡人当时收拾不了他们,自有裴铮代为收拾。如今该收拾的不该收拾的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寡人也是时候亲政了……”
  “裴铮啊……”我轻叹了口气,别过脸看向案上的玉玺,面上依稀还残留着他指尖掠过的温度。他自然是个聪明人,我在他面前亦非做戏,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是豆豆,坐在这里的,是相思。“易卿家,你说自古有几个皇帝,喜欢看着外戚坐大的?皇后也好,凤君也罢,政治联姻也通常是过河拆桥。寡人是皇帝,这天下,是一人之天下,非二人之天下。天下万民是寡人的,他裴铮,也是寡人所有。”
  其实我喜欢他抱着我,亲吻我的感觉。那样亲密的感觉,只有他曾给过我,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我可以让自己做回那颗小红豆,但更多时候不行。
  我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就不能只是单纯的红豆。
  可惜他总也不明白,不明白我原是什么样的人,我该是什么样的人,不明白我们之间的从属关系。
  他是我的,我却还不是他的。
  侍寝
  我向来是比较喜欢纯臣的,像易道临那种纯臣,虽然有时候不够圆滑,说的话不讨人喜欢,但这种人安全,因为简单,只有一根忠骨。
  君要臣死的时候,他最多仰头骂几句“老天不长眼啊”,然后慷慨就义……
  在这一点上,父君与我不同,或许是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他觉得纯臣不易利用,不如有私心的能臣。他一世为臣,多数时候是站在臣子的角度去思考大局。我二爹虽名义上是大司马大将军,但也是陈国的凤君,过去还是武林的盟主,是永远的上位者。坐的位子不同,看待局势的眼光自然也不一样。
  早些年,裴铮与父君相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圆滑地周旋于各党派之间。父君理想中的朝廷格局,就是三派鼎立,以互相制衡实现朝政稳定,避免一党独大,功高震主的局势出现。这样的朝局维持到了明德十三年,不曾有过丝毫差错。然而父君却在离职之时,似乎有意打乱了这一局势,他拂衣而去,留下了崇光元年的朝政乱相,那时我看不明白,也没有想过去问,只是不动声色观察着。
  裴铮因师从父君,为相之初,处世之道与父君相似,有小沈相之名,但不过三年,便没有人敢再这么唤他了。我总觉得,是父君看错了裴铮,这人伪装得温良顺从,事实上却多了一根如我二爹那般不甘居于人下的傲骨,一日得势,便嚣张跋扈。父君当初有意拨乱朝政这一潭水,却是要让裴铮趁机立威,拨乱反正,肃清怀有异心之徒。一朝天子一朝臣,明德朝的老臣陆陆续续被裴铮除掉了,只剩下最后的苏党,如果有一日苏党也折于裴铮之手,朝廷岂非他裴铮一党独大——这原是父君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他扶持裴铮之初,可曾想到会有这一日?
  我并非不赞同父君的政见,但到底像二爹更多一些,即便能力远不及二爹,不足以掌控全局,却也不能任由自己为他人掌控。
  纵然那人是裴铮。
  过去我势不如人,只能在他面前装傻,但装不了一辈子,是我的,终究是要收回来的。
  我让易道临先着手失火案,无论是人为还是意外,都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失事现场的火已经扑灭了,剩余烟火也已经被隔离,但其他一切都保留原样,我让卫兵将整片地区圈起,以防有人做手脚。
  不治死亡的是离失火点最近的一个小卒,背部据说被炸出一个血窟窿,爆炸开的烟火引燃了附近的存货,其他人因为跑得及时,多多少少保住了一条命。
  易道临勘察现场,我另外派了一队人清点损失。因为失事地点靠近官署,许多资料卷宗又属易燃,清点之下,才发现最近一间资料库几乎被烧毁了将近七成。
  我眼皮一跳,问道:“被烧毁的都是哪些?”
  “回陛下,被烧毁的资料包括历年官员考核记录,各郡县财政年报。”
  倒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资料卷宗,失火之时,众人都忙着救人救火,那地方因火势太大又素来没有人去,因此救火稍迟,毁损过半。
  女官署亦被殃及。裴笙手臂划伤,右手灼伤,上过药后便也无大碍了,此刻正领着几位下属清点现场,被烧毁的是部分宫人的名单资料。
  “陛下。”裴笙见了我,福了福身,声音也微哑。
  “裴学士,此处便交由你和易卿家了,寡人另有要事。”我干咳了一声,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裴笙微笑着说是,又向易道临行了礼。如今易道临的品秩高于她,向他行礼也是正常,不过易道临似乎不怎么待见她,眉心微皱了一下,别过脸去,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我素知易道临不看好苏党,对裴铮更是没好感,没想到他连个小女子都不放过啊……
  裴笙方才好歹算救驾有功了,我回头还得封赏她一番,此刻见易道临这般态度,也有些尴尬,便继续干咳,说:“那什么……两位卿家合作愉快。”
  这两人,似乎都没怎么卖我面子……
  我摸摸鼻子,灰溜溜走了。小路子那边说,方小侯爷把他家夫人接走了,贺兰连片衣角也没伤到,只是呛了几口烟,如今挪了个窝修养着。
  其实贺兰那院落虽在火势范围内,但因为离得并不算最近,只要第一时间逃开便也无事。我想自己是被裴铮吓唬到了,出了事,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要害贺兰,或许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是一场意外也说不定。
  应付过莲姑和阿绪的殷勤慰问之后,天色已经暗了,晚膳比平时晚了一些,宫人掌灯上菜。
  “陛下,苏御史要如何安置?”小路子小心翼翼地问,“苏御史乃外官,要留他夜宿宫中吗?”
  苏昀因被太医下了重要,眼看天色渐暗,他仍没有苏醒。朝中官员不得夜宿后宫,这是规矩,不过他有伤在身,还是为救寡人而伤,让人这么送他回国师府也不合适。
  “派几个宫里的老人服侍他,其余之事,等他明日醒来再说吧。”我挥了挥手下令。
  “陛下,恐怕不妥吧。”
  殿外突然飞来这么一声,吓得我手一哆嗦,险些掉了筷子。我愣愣抬头看向来人,猛地想起还有那么一遭——裴铮说什么,今晚要留宿宫中!
  对,我是答应了没错,不过这个时间点他应该留在寡人给他指定的活动范围吧!
  裴铮就在我直勾勾的瞪眼下走到我跟前,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然地坐下,抚了抚袖子,不待他发话,小路子已经自觉地帮他上碗筷布菜了。
  “你……”我很用力地咬字,顿了顿,又接着咬字:“你……来做什么……”
  裴铮挑了下眉,像是听到很奇怪的问题似的,轻笑着反问道:“陛下以为呢?”
  我艰难地说:“寡人虽许了你留在宫中,但夜已深了,后宫中有规矩,入夜不得擅自行走。”
  “后宫亦有规矩,外官不得留宿。”裴铮轻巧驳回一句,“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陛下既已破了一回规矩,又何妨再破一回?”
  “事从便宜,苏御史有伤在身,故才破了回规矩。”我上下打量他两眼,忽起了调戏之意,掩了嘴窃笑道,“裴相你若也有难言之疾在身,寡人便也免了你的规矩。”
  裴铮故作疑惑地皱眉问道:“陛下说什么规矩?”
  我善意地提醒他:“后宫规矩,入夜不得擅自行走。”
  裴铮微笑点头:“甚是。微臣来之时,尚未入夜,如今入了夜,微臣也不打算擅自行走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问道:“你是说……你留宿寡人的寝宫?”
  裴铮笑道:“微臣遵旨。”
  “裴铮!”我刷地站起来,怒而掀桌,“你这臭流氓!”
  裴铮笑容依旧:“谢陛下夸奖。”
  我坐下来,淡定地捧起饭碗,吃饭。
  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奇怪,按理说,我母亲是个死不要面子的人,怎么我就没她这缺点,跟裴铮比流氓、比无耻、比无赖,没有一次能占上风。
  “小路子,给裴相准备一床被子,让他打地铺。”我很是从容地淡淡说道。
  小路子瞥了裴铮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便听了我的命令去准备了。
  此人,无视之即可。我这么告诉自己。
  用过晚膳,处理了一些遗留政务,散步片刻,沐浴更衣。
  我成功暗示自己没有一个多余的人,但裴某人似乎不甘被我忽略,以至于十二岁那年的悲剧又一次上演了。
  我尖叫一声缩到水下,透过氤氲雾气看着对面的男人。“呸呸呸……”我左右张望了一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裴铮背靠着白玉,湿润的黑发垂落在胸前,唇畔的笑意在雾气中有些朦胧。“微臣一直都在。”
  我伸手往边上一抓,随便抓了件什么衣服裹在身上,听到他那句回答,登时血气上涌,险些晕了过去。
  要不是方才听到水声,我根本没发现他在这里!
  我沐浴之时喜欢清静冥想,不喜他人服侍,但这里间原先便有人,他们也该向我通报一声吧!
  我咬牙切齿,一边瞪着他,一边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神不往不该看的地方瞟。“你出去!”
  他竟意外地从善如流,笑着说了声:“从命。”然后便……
  刹那间,周身血液直冲上脑门,烧得我心如擂鼓、面如火烧,舌头打结道:“你你你……”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口干舌燥,却只有呜咽一声,别过脸去。
  “陛下。”裴铮的声音不远不近,仿佛被雾气蒸出了淡淡的柔和润泽之意,像温水一样让人觉得舒适放松——可下一句却让人精神一振。“以后总归是要看习惯的。”
  我抓着衣服的手抖了整整三下,深呼吸也不足以以平复心跳,只有哑着声音说:“滚……”
  他随意披了件外衣,走到我身边时忽地停了下来,我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抬头朝他看去,然后又是一阵天雷轰顶……
  轰隆隆——轰隆隆——
  他弯下腰来揉揉我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先是装哑不同我说话,后是装瞎看不见我,我这也是百无聊赖才先来沐浴的,一会儿……”
  母亲说,我最初不叫红豆,也不叫黑豆,我叫戒色。母亲说,她这一生犯的最大的错,就是为色所迷,勾三搭四,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桃花一次开了五朵。她生我之时痛不欲生,方领悟到色即是空,空即是痛,女人多数的苦难都源自于男人,尤其是好看的男人,所以名我戒色二字以示警。
  可最终还是因为太过难听而被几个爹爹驳回。
  我若名为戒色,日日提醒自己,也不至于今日轻易被裴铮动摇了三魂七魄,连他后边说了什么话都没听进去,只魂不守舍地从他上下滑动的喉结看到性感的锁骨,看到精壮的腰身,看到……
  我抽了抽鼻子,猛地扎进水里。
  只恨这一池热水,不能浇灭我心头那一把邪火,脑海中浮起的尽是多年前看过的春宫图,隐约闪过一个念头:裴铮可入画也……
  定然好看得紧。
  这算不算是……十八少女怀春……
  待我憋不出气从水底冒出来时,裴铮已然不在了。
  心头那丝失落一定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
  我匆匆把自己裹好了出去,宫人上前服侍,我也懒得多斥责她们了。擦干了头发,换好衣服,我犹豫了一下,问道:“裴相在哪里?”
  宫人细声细语答道:“回陛下,裴相已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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