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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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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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曹操不以为然:“这和上次在性质上有根本的区别,再说为了把工程促上去犯点错误也值得,上边也会理解的,说不定还会受到表扬。”

他忙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来:“猪是自己养的;花生和香油是用农场的小米子换的,符合自力更生的原则。”他把纸条呈在老电业的面前:“请您签个字吧。”又把笔递了过去。老电业没有接笔,二曹操看到对方迟疑不决的样子又说:“杨书记走了,你现在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一切由你说了算嘛,要没有你的签字这帐怎么报销呢。”

老电业为难了,签么,违背国家统筹兼顾的政策,不签么,又舍不得这个解决目前吊装的捷径。唉,只怪事情来的太突然了,自己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要是退回去几年他会毫不顾及地一挥而就,可是现在反“五风”就得考虑考虑了。这时他想起了杨春和,要是他在就好了,起码两人可以合计合计,商量商量。谁知他又学习去了,他站起来倒背双手,低头凝眉又在屋子里踱了两圈儿,回身看着二曹操那焦灼等待的神情,他的心又活动了起来。心想:东西已经运走追不回来了,就说事情办的欠妥,但人家也是为了工作,当领导的怎能不支持呢。当他接过笔来,又觉得十分沉重,这笔真难下啊。做领导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国家的制度,党的政策又不是不清楚。这样一想他又犹豫地把笔放下来,矛盾双方就如两队人马在脑际中撕杀。他有些恍惚了,身上就象有一座山压下来,但是二曹操那双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说:“嗨呀,亏得你还是工地主任呢,这点胆量都没有了,大不了写个检查,可是你把工程搞上去了还有功啊。”是啊,人人都叫你老电业怎么连个“字” 都不敢签。想到这儿他把心一横,也罢,下“不”为例,再说错误也难免啦,检查一下子,还会舒服一辈子,起码武装了现场。于是提起笔来在那张纸上迅速地写上了“同意”两字,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第二十四章 胸怀


张启忠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在电业系统整整干了大半生,比起老电业来他还早一年。由于劳累不但身子有些弯曲,脖梗子后面的肩膀上还被压起了一堆拳头大的肉包。大概由于这样,使他懂得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懂得了要做成一件事情不是象二曹操吹得那么容易。所以他对老曹“吊装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有安排”的话也就半信半疑,只要一阵轻风就会把“信”的那一半吹得干干净净,到是把方林请他为锅炉吊装的事死死地记到心里了。记得上一个星期日晚上,方林特地到他家里拜访,顺便提出了吊装的事情。他当时还对老方说:“这个任务我可胜任不了。”他模着自己皱皱巴巴的额头:“唉,年岁大了,再说文化也不高,又不懂计算哪行?”

“张师傅,你是老前辈。”方林笑眯眯地说:“听说你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不用怕,我还得给你找个参谋嘛。”

“谁?”

“张文彬工程师不行么?”

“看你说的,小张行,小张行啊。”张启忠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眯眯地说:“这样我就胸有成竹了。”

第二天天不亮张启忠就起床了,他急急忙忙来到了张文彬那个洗脸间的外面,只见门上挂了一把锁,看来他已经走了,于是又返身朝工地走去。

在扩建端框架与老厂房之间用脚手竿搭了一条峡窄的走道,道旁立了一根碗口大的杉木灯杆。这时天还未明,只有张启忠一个人走在峡道之中,就在这时候突然发现对面走过一个人来,由于灯杆顶那盏路灯在晨风中不停地摇晃,把两个人的影子也弄得歪歪斜斜,使张启忠双眼有点晕花。他给对方让路,对方也侧身躲他,可是身子似乎都不听使唤朝一个方向躲闪,只听得“嘎巴”一声灯杆被挤断了,两人同时侧身倒了下去,接着又同时爬了起来,这才发现双方都是自己要找的人,都在这里窄道相逢了。

“哈哈哈哈。”张启忠笑着先开口了:“你看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

“我也在找你呀张师傅。”文彬也乐哈哈地接过话来:“谁知到你家一敲门大娘说你早走了。”

“啊,是为吊装的事吧!”

“可不!”文彬回答着:“老方让我跟你当参谋,你愿意么?”

“嗨呀,看你这孩子说的啥话,我真是求之不得哟!”张启忠伸开粗大有力的双手把对方的手紧紧握着:“我就是为这事儿找你呢。这么说我俩是不谋而合了,这就叫工人和技术人员相接合吧,哈哈哈哈,上次提合理化建议是你找我,这次为了吊装是我找你,咱们这就叫互相帮助吧!”说着拍拍文彬的肩道:“我知道你要来,是一个好同志啊。”

提起往事文彬的额头上出现了几条深陷的皱纹,在那些皱纹里记刻了他多少年辛劳和困苦啊,但他忙摇着手有意把话岔开了:“快别提那些往事了,还是向前看,你年岁比我大,又是老师傅,还是应该我找你才对呀。”

“对对,不谈过去。”张启忠知道,提起往事会增加一些寒心,所以忙说:“为了把工程搞上去,谁找谁都行。你出主意,我出力气,我看这锅炉和汽包吊装不会成问题了。”



天已大亮,一轮红勃勃的太阳从树梢中爬了出来,接着把一根根光柱射进了厂房。张启忠和张文彬他们一起察看现场,又沿着水泥楼梯走了下来,边看边说各自的看法和见解。

“最重的玩艺儿就是它呀。”张启忠指着远处那象长鼓似的大汽包说:“就是那个家伙把人难住了,它又重又长,要是能把它分开重量减轻点就好了。”

“张师傅慢着慢着。”文彬脑子里一闪忙把对方的话截住:“你刚才说的啥?”

“我说汽包要分成两半啦就好吊了。”张启忠说:“可是这不行啦!”

“是这样。”文彬灵感一动,右拳头使劲砸在左手心里如获至宝一般兴奋起来:“既然合二为一为啥就不能一分为二呢?可以分可以分啦。”

“你的意思?”

“汽包不能分,为啥就不能把别的分开呢?”文彬兴奋地说:“那根灯杆为啥被咱两人一挤就断了,因为两个人的力量大呀。”

“我理解了,理解了。”张启忠也兴奋起来:“你的意思是一台吊车吊不动可以用两台吊车抬。”

“就是这样。”在文彬的脑海中一个吊装方案的初形已经构成了。他拿出一个日记本来边画边说:“咱们要创造大吊车不但没有技术条件,同时材料也缺呀,我想是不是用两个小扒杆来吊呢。”他在本本上又画了一阵子,然后片刻沉思:“初步计算用三十到四十公分粗的无缝钢管就行了,再把加固材料加在一起也超不过二十吨钢材。这样的扒杆制作起来简便,安装也不困难,同时吊装完拆下来还可当管子使用。”说着又望着高大的框架问对方:“张师傅你的经验多,我想把它放在柱子旁你看看高度如何?”

张启忠也抬头看了一眼那灰白色的柱子,盘算了一会儿说:“汽包位置在四十米,我看把扒杆立在二十米处,正是煤斗层横梁挑台的柱根部就好。”

“是,这样更好。”文彬的脸顿时象两朵绽开的花朵。“这样既解决了扒杆的长度也节约了钢材,我估计只用十来吨就满足了。”

“好,就这样吧。”张启忠乐得满脸皱纹:“你把方案做好,一起向领导汇报。”



有了捷径老电业就当然不走弯路了,对于张启忠他们的汇报,已经不感兴趣,到是把二曹操那个馊主意采纳了。而且十分赞赏这样做既简便又加快了工期,还是曹超仁这小子会办事,比起张启忠方林他们的笨法子就是更上一层楼了。同时他也没有忘掉那次基础泛浆事故,哪晓得方林并没有从失败中吸取教训,反而在吊装方案的编制中又启用张文彬。“瞎鬼!”他生起气来:“还有没有组织领导?”一股恼怒的火焰直烧上来。上一次是有老杨撑腰,有啥办法,党领导一切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双重领导,一切由我说了算,谁也别想从中插一杠子。想到这儿他掏出梨木烟斗来,满满地摁了一锅碎烟叶叨到嘴上就朝二楼技术科走去。

天气显得十分暖和,几朵白云在阳光下悠闲地飘移,新厂房框架顶端上的红旗也在迎风慢卷,多好的施工季节啊。对于一个新中国的建设者来说谁不想争分夺秒地抢时间呢。上午张文彬接受了方林的委托,一个人正在办公室构思起草锅炉和汽包的吊装方案。他刚刚铺开图纸还没有画上三根线条只听得“嗵”地一声门被推开了,随着一股风吹了进来。他一抬头只见门口一黑,象座山似的巍巍峨峨地站着老电业。他的脸冷若冰霜,那双包在皱折里的眼睛睁得象对铁球,射出一种不信任和不容人的冷光。文彬一愣,那光就犹如两把冷箭插在他的脊背上,使他感到冷冰冰凉飕飕的。接着老电业抱起双肘慢步踏进门来。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工地最高领导人是无事不蹬三宝殿的。

老电业走一步头一歪,那胸部的起伏也把双手顶得上上下下起来,眼看一座火山就要在自已面前爆炸了。可是他又想不出自己的错处,相反他是在为工地为国家做贡献啊。这个经历了狂风暴雨、冰雹严霜的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又比谁低微呢。他直起腰来,又推了推眼镜,不卑不亢地站了起来,然后倒退了两步,一只刚刚削好的铅笔从手指缝落掉在了地上。等他弯腰拾起笔来,老电业正在他面前直挺挺地站住了。他干咳了两声,由于过于严肃使他的面部肌肉变得紧绷绷的,接着右边腮邦子肉急速地跳了几下便冷冰冰地问道:“老张,你在画啥,嗯?”

文彬答道:“一张吊装图。”

“完了吗?”

“刚开始。”

“那就不用画了。”几句生硬而又简单的对答之后,老电业就行使起自己的权力来。“从今天起仍回到班组去参加劳动,那里工作量大,更需要人嘛。”

“是的。”张文彬一点也不争辩,他朝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拉开抽屉把图纸和文具放了进去,又写了一张:“我回班组去了”的纸条放在上面,然后关好抽屉也没和老电业打招呼转身就走出去了。大概是老电业把这些无声的动作当成了有意的反抗,使他显得特别气恼,又厉声地把文彬叫了回来,指指点点的训斥道:“告诉你,现在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劳动改造思想,清除非无产阶级的东西,懂了吗?所以在班组里要好好劳动,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接着老电业又把声调降低了,速度放慢了:“其实这是领导对你的关心,也体现了党对你的关怀嘛。可是有一点你要特别注意,改造世界观本身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脱胎换骨嘛,不下苦功夫哪有收获呢。老杨和老方一来,你是不是有点翘尾巴,嗯?要听话呢,可不要有什么反覆。”这生硬呆板的象报纸社论的语言让文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沉默着。楼道里显得出奇的静寂,远处的声音相对地突出了,只听得一阵脚步声由小渐大地传了过来。

老电业一抬头好象想起了什么,急忙挥手示意道:“没有事了,去吧。”他的手还没有放下来,张文彬已经走下楼口了。楼道里那脚步声突然急促了,接着楼梯口出现了方林的脸。老电业想避开忙转身朝三楼走去,他刚刚踏上两步台阶就被方林叫住了:“王主任,请留步!”

“啥事?”老电业站住了。

“我好不容易把张工请上来,你怎么又让走了?”

老电业回转身来:“请上来干什么,嗯?”

“干什么?”方林反问道:“你怎么还问我,难道你真不知道锅炉和汽包怎么吊么?”

“这事儿不用你管了。”老电业说得理直气壮。“怎么吊装我自有安排。”他又从楼梯上走下来,态度一下变得语重心长了:“小方,你听我说哟,说句实话我是过来人呀,我情愿在经济上糊里糊涂,也不能在政治上马马虎虎,你呀,脑子就缺阶级斗争这根弦,可要绷紧呀。这个道理我讲过不少次了,弄不好要犯大错误。”

“不啊主任,老张不是敌人,我看你斗争面太宽了同样会犯大错误。”

“你,你呀,右是立场,左是方法。”老电业态度又变得生硬了,“宁左勿右这是我的主导思想。”

方林没有被说服,相反他们之间的分岐越来越大了。“对于工程技术人员我们应当团结,这是党的政策呀,不管怎么说,团结不是一句空话,不利用又怎么谈得上团结呢。所以我把老张请上来没有错,而且我认为他还有功啊。”说完他忙朝楼下喊道:“张工,张工程师你等等。”接着就往楼下跑去了。



那是一个秋凉的夜晚,月不黑,风不高,而且墨黑的天空上还镶嵌着亮晶晶密麻麻的星星,映着工地上那高耸的提升井架,映着厂房那庞大的身影。秋虫也在田野唧唧呱呱一声高一声低地叫着,晚风吹来还真有点迷人心醉。今晚工地显得静极了,只有焊工班那幢小工棚里还亮着灯。一个个人影来回晃动,不时地发出耀眼的兰光和叮叮当当的声响。啊,夜深人静寂世外有桃园啦。方林被这景象迷住了,他象一只蜜蜂,又如一只蝴蝶,好奇地寻声走去。当他来到工棚敞开的窗口探身朝里看时,一幅奇特而动人的景象把他吸引住了,只见一群男男女女正在练习基本功,他们有的埋头,有的仰面,有的匍匐着身体,有的又靠附在脚手架上,虽然姿态各异,但表情都十分认真。再向左瞧,在工棚的尽端墙上挂了一块不大而又涂成黑色的薄钢板。一个戴眼镜儿的瘦个子正在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画着焊机构造原理,接线节点及各种焊件大样图。下面还写着:高压焊接的特点就是焊口无夹渣,气泡和裂纹,为了使焊件内表光滑可用氩弧焊打底。再过细一瞧还有一个老师傅模样的人象个监考官来回巡视着。啊,这是人们在自发地组织焊工训练班呀。方林眼亮了,同时又发潮了,多好的同志,多好的年轻人,有了他们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不能解决,为什么我们这些当头头的就没有估计到人的主人翁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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