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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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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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曹操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又无可奈何地说:“唉,也好,那我就反映一下情况吧。”说着他又把头探了过去,压低了音调又说:“你对他怎么看呢,不过我总觉得这个人有点瞎子过河不知深浅,狂妄得把您主任都不放在眼里,说你爱搞虚张声势那一套,没有求实的精神,又说工程技术就是科学,搞技术离不开人才,哪能采用行政命令;还说你不民主,不相信群众,搞一言堂,个人说了算。你看你看,这工地简直就装不下他了。”他添油加醋地这么一吹,老电业的脸由紧绷而变得铁青,最后简直象块光滑的铁板,真有怒发冲冠之状了。见此情景他心里一乐,又进一步烧火:“哼,云再高也是在太阳底下,看他怎么跳也出不了你的手板心,千锤打鼓,一锤定音,最后还是你说了算。”

老电业彻底被激怒起来,他用手把桌子一击,一杯冒热气的浓茶被震倒了,金黄的茶汁溅了满身,使他更怒不可遏了。他厉声地吼道:“真是不自量力,如果他真是这样言过其实,那就只有挥泪斩马谡了。”他习惯地把手一挥:“不听话我有办法,看他态度如何,如果顽固不化把他职撤了就是了。”



“轰隆”的一声,只见白光一闪,电厂刚投产的锅炉大汽包上天了。到处是热浪,到处是火海,人们在高喊在狂奔。消防抢险队开着怪叫的火红消防车直朝电厂奔去,一场大事故终于临头了。老电业不顾一切地朝工地跑去,在离厂房还有一箭之地,只听得又是一声巨响,一节断裂的钢管横空朝他扫来,不偏不歪正好击在他的头上,他大叫一声醒了,一场恶梦惊出一身冷汗,身上穿的背心裤叉都湿了,胸口还在扑腾扑腾地跳着。事故啊,事故把王主任都弄得神魂颠倒了。由于想事儿老电业前半夜没有睡好,可是后半夜又睡得很死,直到日上三竿才慢腾腾地爬起来。吃了点爱人特为他准备的小米稀粥、油炸花生米和四川榨菜就往工地走去。昨晚的梦境一直在他头脑里萦绕,二曹操在他耳朵里吹的风也在不断回旋,有些话还真往心里去了。“说我不实事求是,不讲科学,难道你方林就讲,哼!话说过了头看你将来怎么收场?”按照二曹操的说法和他的推理想象现场可能被搅成了一锅粥。他是一个爱批评人的人,又是一个秋后算账派,借着权力有时候真把人整得下不了台阶,看来今天对方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起码要按他的意志把不合口味的东西通通翻过来。

太阳升得老高了,透过夹道的疏林筛下无数的光点,一阵风来吹落了几片黄叶。老电业一抬头,那飘叶正好落在他的头上,滑到了脖梗中,还带着丝丝凉意。落叶知秋,这时才感到经常外出开会暂用的时间太多,不知不觉夏日已过秋色已经满目了。一年去了四分之三,工程没有进展,工作也没有起色,不免叹息惆怅。如果上面叫起真儿,追起进度来,我又拿啥去搪塞,只有埋怨局里不该派方林这个人来,把他多年形成的工作习惯全盘打烂了。他摇了摇头加快了步子、走过了石桥又拐了几个弯儿,越走眼前越开阔,跟他想象的对不上号啊。在扩建端那浅黄色的草坪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方块平台,长有百米,宽有数丈,上面有不少彩色标语和三角红旗,远看起来真象一座五彩缤纷的擂台,只不过比擂台大得多了。那上面摆着密密麻麻钢管,有的弯曲成排,有的重叠成垒,放眼看去就如一个管子的世界。在平台的另一边,有几条平滑闪光的轨道,上面有来回开动骨碌码,几台履带吊车也轻舒猿臂来回转去转来。只见台上兰光闪闪,钢花飞溅,人来车往好一派热闹景象啊。见此情景老电业忘了来此的目的,竟不知不觉地自动朝闪光点走去。他蹬上了平台,跨过一根根钢管,越走步子越慢,那一排排一道道闪光的钢管焊口象磁铁一样把他吸住了。他猫着腰,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左看右瞧。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这个电力建设的老内行当然就是看门道了。他就象一个古董商人在欣赏鉴别一件货真价实的珠宝一样。在这泥鳅背的焊缝、鱼鳞般的焊纹面前他吃惊的睁大双眼舍不得离开,赞口不绝地自语着:“不赖不赖!”渐渐嘴角也朝两边微微拉起,眼睛也眯起一条线来。回忆工地的成长史,这样的焊活大概还没有见过,兴奋之余一个问号却象一个大吊钩朝他飞来,又在他眼前蹦跳摇摆:“为啥老曹说小方让小年轻上阵呢?难道这情况不真实。想起曹超仁那愁眉疑重的神情他否定了,难道是他从外面找来了高压焊工,对,是这样,看得出来那小子还胸有成竹。他站起来带着疑虑的心情继续往前走,慢慢地他在一个俯身低头的焊工面前停了下来。他仔细地观察对方施焊的手法,从引弧的大小,焊条的移动,使他越看越入神。那焊工焊了一根又一根,一条闪光的焊带从他手下伸延开来。随着焊缝的伸展,那颗颗汗珠也从面罩后面往下滚落,似乎这些焊缝就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老电业被感动了,他的疑虑消失,身上的压力小了,而且出奇地感到一阵轻松,觉得一台高达数十几丈的高温高压锅炉已经在他面前耸立起来。他弯下腰去对那正在施焊的工人亲切地说:”老师傅辛苦了,还是歇歇再焊吧。“

话音一落兰光息灭了,从枣红面罩后面露出一个红苹果似的脸旦,那红苹果一见老电业便哧哧地笑了起来:“王主任,这可不敢当,请你检查检查小徒弟的质量合格不合格吧!”说完顺手递给他一把小小的榔头:“敲敲瞧瞧!”

老电业被这突然出现的脸旦惊呆了,闹了半天这小徒弟不就是李月芬吗,怎么让她焊起这么重要的管道来了呢。想起曹超仁的汇报他似乎一下子被抛到了冰窟里,不觉浑身哆嗦了几下。在他惊疑之际,只听得一声巨响使他又一激灵,抬头望去,在一号炉顶端升起了一大团蒸汽。啊,原来是压力超限安全门动作了。虽然这声音经常有过,而方圆几十里都能听到的普通现象,但此时对老电业来说,这代表了一种力量,它既能推动汽轮机带动发电机发出电来,也能使钢铁容器爆炸破裂。昨天晚上的事故,汽包飞上天去不就是这种力量的威力吗。老电业眨巴了几下发涩的眼皮,又把头使劲地甩了几下,哎,哎,怎么神志这样不清了,那汽包上天只不过是一场惊梦啊。但不管怎么说刚才那股欢乐情绪似乎一下子被一股风全刮走了。事故啊,它们就如一只只猛兽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他害怕了,不但没有接榔头,却叹了一口长气,一屁股坐下来,再用眼去看那些焊口时似乎全都变成曲里拐弯儿高低不平了。它如一条急流险滩的河,又如一条坎坷不平的路,一条通向事故的河流和道路啊。过了好久好久,他拿起榔头使劲地把钢板敲得当当地响后才说:“小李子呀,这高压管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弄不好要出大事故。锅炉爆管不但停炉,还要伤人啊,懂吗?”说着他站了起来,把榔头一扔,然后又使劲在钢平台上跺了一脚,竖着眉,瞪着眼珠子吼道:“你,你这毛丫头赶快跟我停下来!”

李月芬被老电业的怒吼也惊呆了,可是她马上就回过味儿来。她不慌不忙从从容容地站了起来说道:“王主任,你这么说可不对呀,怕出事故就不干了,就不前进了,这可是静止的观点,咱们总不一遭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小李心中有底,说起话来也很硬气。她睁着一双美丽的杏仁眼,晃着焊把严肃认真地和老电业争辩道:“现在返工的焊口这么多,一分一秒都十分宝贵,为啥要停下来呢?”

“为啥?”老电业气势凶凶地一手把焊把抢了过来:“为了向国家负责,为了不出事故,也是为了你自己,懂吗?”他双手颤抖地指着余汽未消的炉顶说:“就指甲盖儿大那么一小块地方就要承受百多公斤的压力,同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就只有你才对国家对人民负责是不是?”不李并不示弱,她一手又从老电业的手里把焊把夺了过来,咬着嘴唇还在对方那宽大的脸上有意地晃了晃,好象在示威地说:“我就不停,如果都象你这样那等到明年三月三后年九月九了。”说着弯下腰又焊了起来。

变了变了,一个小丫头,一个学徒工都变得不服人管了,这还了得。一想起自己的权力老电业气得象根粗大的树桩骤然立在组装台上,胸部一起一伏,粗大的气流不断从他那扩张的鼻孔中冲出来。

四周都是人,到处都是沙沙响声和焊花的闪光,这本来是一副耕耘图,一首优美动听的工程交响曲,在老电业听来却变成了一片火海,变成了几十挺重机枪,吐着火舌朝他嘟嘟地击来,使他头脑发昏,心头发堵,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他急步走到电源闸箱前,一把把闸刀拉了下来,然后转身举起他的大手用力朝下一劈,象个威严的将军大声地命令道:“统统地给我停下来,给我停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干了。”接着又一挥手声音提得更高:“去,去把方林给我找来。”

老电业的一阵电闪雷鸣之后,火花不见了,声音停止了,刚才还是热火朝天场面都一下变得死水般的沉寂。人们都站起来,既不放下面罩也不扔掉焊把,同时也没有一个人去执行他的命令,而是不约而同都慢慢地走过来把他团团围住了。这举动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哟。他是一方之长,说话有举足轻重的威力,从来就是说一不二,可是曾几何时不但小李在变,就是其他的年轻人也变了。要是以前,用不着这样大吼大叫,就是一瞪眼,这些姑娘、小伙子们就会象打了败仗的投降兵,低头轻轻地放下焊把,又象做了错事怕挨骂的孩子,红着脸互相吐着舌头乖乖地走开。可是今天例外,包括班长徐殿和也无动于衷,抱起一双胳膊做起袖手旁观者来。见此情景又使他添了一股气,他噔噔地踩着脚下的铁板走到殿和跟前,一把搬住对方的肩膀质问道:“你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嗯?难道你把自己的职责都给忘了?”

“没有忘。”殿和不耐烦地把身子一扭,甩掉他的手朝前跨了两步,然后弯下腰去指着那些光滑均匀的焊缝说:“主任,这些活还有啥挑剔的呢?”

老电业也跟着过去用脚狠狠地踢了几下焊缝,还是怒气冲冲地嚷:“我不看活要看人,这是娃娃活,难道你那眼睛就是”X“光,那里面如何你知道个屁。我敢打保票,那是驴粪蛋儿外面光,经不起考验。”

“那你的眼睛也不是”γ“射线,能打那个保票!”

“我相信经验,那是用时间心血和汗水堆起来的,这帮娃娃才干了几天。”

“都是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说人家娃娃呢,主任你不是在十多岁时就是小师傅吗?”殿和生气地和他争辩起来,而且直截了当地说:“开始我也有你主任的看法,可是后来老方一句话对我启发很大使人思想变了。”

“他说的啥,嗯?”

“他说革命自有后来人,咱们不能包打天下,我想搞社会主义不是哪一个人的事,难道他们就没有权利,难道让人家打一辈子的下手吗?他们都年富力强,正是为国家出力的时候,为啥不让他们干,为啥耽误国家建设,耽误年轻人的青春?”

老电业吓了一跳,他惊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大班长,想不到这个经常挨训又笨嘴拙腮的汉子居然也变得强硬而且还能说会道起来,这使他又吃惊了。在这吃惊之余他才似乎悟出了这一切变化之根源,正如二曹操说的,这股邪风都是从方林那里吹来的。



一辆装满钢管的卡车从东头驶来,在离组装台二十米处就“嗄吱”一声停住了。接着车门一开跳下一个人来。老电业抬眼一瞧,原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方林把手一招,又扬了扬下颏大声地招呼道:“同志们,管子来了,快来卸呀。”喊声一落,只听得“呼啦”一阵欢呼,一群被老电业凉水浇的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就蜂拥而至把卡车围住了。人们抬的抬,扛的扛,那自觉劳动的热情把被老电业冷清的场面又重新活跃起来。只有老电业自己象根遗弃的老槐树

桩,孤孤伶伶地立在组装台上。接着一阵秋风吹来,使他感到不但身上发冷,就是内心也有些冷冰冰的了。对于身处领导地位的他来说,他走到哪,哪里就是笑脸热情,不管真的假的,那场面总是热的,象今天这样冷还是第一次。他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倒背双手在组装台上嗵嗵地走了几趟,又放下手来把自己的手骨节捏得嘎崩嘎崩地响,然后紧握成拳在空中挥了几下,似乎在试自己那双权力在握的手还有没有力量。也许用力过猛或许气血不调,结果不但两臂酸麻,就连关节儿都被扭疼,看来已经不那么得心应手了。如果把力比着鞭子,那不就是鞭长莫及了么。官升脾气长,位高架子足,在这个工地上他的权力还有谁能超过。因此当他看到那下车伊始的人就是方林的时候,使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娃娃,一个倍受苦难的娃娃,又使他想起长大后的这个娃娃,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和他的不同看法和争辩就使他的气不打一处来。变了变了,变得没大没小起来。他双手叉腰提高着嗓子喊道:“小方,你跟我过来!”

听到喊声,方林忙放下肩上的钢管,满头是汗地跑步来到组装台下,仰首望着老电业问道:“主任您来了,有什么事儿吗?”

“哼!”老电业居高临下把脚一跺,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阵风雨:“哎哎,我问你,这些宝贝高压焊工就是你请来的?”

“是呀!”

“张文彬是不是又被你抽上来了?”

“是呀!”

“为啥不请示我?”

“出差了嘛!”

“所以就来个先斩后奏是不是?”老电业的气更大了。“你是不是一个党员?是不是一个干部?嗯?你的组织观念跑到哪里去了?”

“那是你忘了,我早就请示过你嘛。”方林并没有起气,他边擦汗边说:“谁知你不愿多交学费呢,可是现在返工量那么大,不干不成啊,所以我就请示了局里,上面让我们边干边学'奇。com书',因此业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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