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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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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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在电灯公司当过检修工?要是我的记忆力还管用的话,你就是春亮兄弟了!”

“是呀,是呀,我是春亮啊!”

见此情景众人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都凝结在两位老者身上。此时老电业也想起来了,他嘴唇颤抖,鼻子发酸,激动地说:“怪不得一见面就这么面熟呢,原来你就是工程师沈毅大哥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见人,要不是你提醒我哪想得起来呢?”往事沥沥使他又忍不住地问道:“怎么搞的,一去二十多年就如石沉大海,连个信也不捎一封来,是不是把兄弟我给忘掉了?”

“嗨!”这些话触动了老人的心,他的手握得更紧,在他那多纹而又坚强的脸上不觉滚下一串泪珠来:“好事多磨,一言难尽啊,等一会儿我详详细细地跟你说。”

众人也跟着惊喜、赞叹,他们好象也尝到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说话间他们在汽轮机平台上沿着汽轮发电机走了一圈,然后顺着平台向右一拐走过西边的挑台又下几步梯子出了车间的北大门,来到了专家招待所二楼休息室。

一九六零年撤走专家后,这里一部分成了招待所,一部分成了会议室、休息厅。那里面有金丝绒的沙发,烫金的茶几,鸭黄色的衣架和乔其纱罩的落地台灯,加上米黄色的墙面,淡青色顶棚,要把摆设和色彩配搭起来到也显得高洁淡雅。老人走了进去,局长周忠明也跟进去,对老人说:“沈工,你们都是故交,那我就不用介绍了,先好好休息,工作的事等休息好了再说,我还有些事先忙去了。”

“局长,你请便,见了熟人就等于到了家,再说这个城市也是我的故乡啊,就请不必客气了。”沈工程师把局长送出门口,回来在沙发上坐下来,十分感慨地说:“春亮兄弟,想想过去,看看现在,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呀。”

“是,是啊!”老电业给客人们一一献茶,然后又给沈工倒了一杯放在他的面前说:“要是早解放十年也许我们还在一起哟!”

“要是那样我也不会落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浪迹天涯,流落异邦,差点回不了故土,见不到故人了。”说着老工程师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梗塞:“唉,那个年头穷人就如百草遇到严霜,就是有充沛的精力也无法抵抗。”他说不下去了,看到今天的美好,不但憎恨那万恶的旧社会,现时又想起遗妻遗女来。虽然他没有亲眼见到死因,但多年的梦魂相依又总是抱着一线希望,如果大难不死,他就是拼着老命也要把她们母女俩找回来。他低头呷了一口茶,又把杯轻轻地放在茶几上说:“唉,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啊。”接着他就声音低沉地讲了下去。



那一次他不幸落海,虽然自己熟悉一点水性,但经不起几个浪头,慢慢地失去知觉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旧的土坑上,这个被命运击倒的人,又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他带着饥寒交迫,愤怒惊恐的状态看着周围的一切,当他发现屋角鱼具、锄头,窗外凉着的鱼网、犁耙和面前站着的一位三十来岁,身穿破旧裤褂的汉子,才使他略略平静了些。大概那汉子同样由于饥寒的摧残,那忧郁瘦削而又黑里带黄的脸上,也反映不出一点生气和快活来,只是见他醒了才露出一丝笑容。那汉子忙把手一招,向一个同龄女人道:“良英,快把面汤端来让这位大哥吃点。”

“嗯!”叫良英的女人快活地答应着,从锅台上端起一个冒着热气的粗瓷碗走到他的面前,然后轻声细气地说:“这位大哥,你尝尝,让身子暖和点就硬实了。”〃奇+………書……………网…QISuu。cOm〃

沈毅没有接,他睁着一双发疼的眼睛,吃力把身子撑起来,用寻视的目光扫了一眼面前的男女,问道:“这是啥地方?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汉子用手扶着他的胳膊,又用被子垫在他的背后说:“大哥,请不要害怕,我看你也是一个遭难的人,天下穷人是一家。”说着从女人手中接过碗来。“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来来,吃点东西吧。”然后把面汤递给他,自我介绍着:“我叫郭有槐,是个庄稼汉,也打点子鱼卖,看来咱们都是落难人,请不要见外。”又指着旁边那个干瘦的女人道:“她是我的老婆,叫李良英。”女人听丈夫一说,她便拉了一条橙子挨着丈夫坐下来,小声地问道:“这位大哥有家吗?”

沈毅点着头。

“那为啥落海的呢?”

这句问话触动了他的仇恨和思念,他喝了一口面汤说:“弟妹,我是被人陷害推下海的呀。”接着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这个软心肠的女人听到这些不幸还陪着流了不少眼泪:“唉呀,沈大哥,那我嫂子呢,还有那个娃娃云儿……?”

“唉,也被那些黑良心的推下海了。”

郭有槐两口子竭力安慰着:“耳听为虚,就是眼见也没有看清楚,说不定那母女俩还在船上,也说不定下船了。”

“要真是你们说的那样就好了。”沈毅用力摇了摇头又叹口气:“我看是没有指望了。”

“不要那样想。”良英劝道:“菩萨会保佑好人的。”

郭有槐说:“是呀,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等一两天我到龙口码头打听打听,也许把嫂子和那娃娃找回来。”

这一天沈毅恍恍惚惚躺了一天一夜,外面刮着呼呼的海风,响着哗哗的波涛,他也似乎还在大浪里飘浮、翻滚。第三天一早他听说有槐要去龙口卖鱼,他也跟着去了,顺便打听一下老婆孩子的下落。谁知两人整整打听了一天,结果音信杳无。有槐家也是穷人,总不能这样呆下去吧。于是趁有槐两口子出去打鱼时,他留下一张纸条就告辞了。

找不到亲人,他失去了最后的一线希望,加上在那恶云满天的旧中国,到处是战火的锋烟,到处是血洗的土地,弄得诺大的一个中国支离破碎,民不聊生,横尸遍野。他,一个身怀绝技的电机工程师,居然找不到落脚之处,成了流浪汉,最后逼得孤身下了南洋。

一九五一年的夏天,市公安局收到一封从远涉重洋的瓜哇来的一封查找亲人的信,说是要找一个叫王凤莲的妇女和一个叫沈云的小女孩,原来在本城裕华街金钱胡同住过,如果活着的话,那女孩正好十五岁了。在那封信里,还提了这样一条线索:那是一九三八年八月十四日一个秋风恕嚎的晚上,在天津至烟台轮船上有一个叫黄金宝的巡官把他推下海后,虽然发现有两个黑影相继被抛下,由于天黑不辩真伪,死活全不知晓,如果活着的话他们一定会回到古城寻找原家住处,所以请人民政府帮助查找。经查对那姓黄的巡官确实是天津港的水上巡警,可是在解放前不久,被他的勤务兵郝老五打死了。而且打死他的上司后,就带枪投诚了解放军。南下前夕经他本人的请求,已经转业回乡参加了农业生产。根据此情公安局又给印尼的查找人去了回函,由于事情没有着落,也无再来信查找,事情就搁下来了。

沈老工程师这段坎坷不平的经历,使人听了不住地叹息。老电业也陪着流下了不少眼泪。他愤怒、同情,而且心情也不平静。他想起了曹超仁的表白,杨春和也曾对他谈过此事,难道天下真有这么巧合,沈大哥说的郭有槐就是与曹超仁不和而被自己弄到农场去的那个人吗?不过他又想,中国人口众多,同名同姓之人不少,可是老郭的藉贯也是山东,而且老婆也叫李良英,那就怪了。

第三十七章 征服


事故一出刘三克就显得有些反常,加上局长第二次又带了一帮子人来,再和那一车东西一联系,不觉使他毛骨悚然,刹时背脊梁上似乎有几条毛毛虫从下一直爬到了脑后心。四清运动还没有正式结束,斗争老周、老郭和张文彬他们那场面他是知道的呀。几百双凶狠的目光,几百只举过头顶的手,似如山崩地裂狂呼呐喊……,我的乖乖,难道因果报应现在就该轮到自己头上来了。而且他心里明白:周老顺有啥问题呢,只不过被人尖子暗算当了替罪羊,老郭和张文彬呢也是给别人背黑祸。可自己呢,比他们不知要严重多少倍啊。想到这里,他没精打彩地踱到窗前,太阳已经落山了,余光一抹,夜幕就拉了上来,随着一阵风声,吹着落叶嗬嗬地响。他低下头来,只见对面职工家养的一群鸡,也叽叽咯咯地朝砖砌的窝走去。突然他发现一只黄鼠狼从墙根窜了出来,还未等他看清就把走在最后的一只小白母鸡叨跑了,结果惊起了一阵杂乱无章的鸡啼。听到鸡叫,人走出来了,只是不辩方向地一阵乱追,乱嚷,从嚷声中又惊起了一只猫。人们误认为猫是祸首,一起去追猫,猫没有追着,又把一只狗惊动了。当一伙人又把狗当成罪魁的时候,黄鼠狼却叨着鸡逃之夭夭逍遥法外了。看着那个小畜牲的作为,三克忘忧地笑了。动物中有狡猾精,人中也有尖子王。他好象从中得到了启示,悟出了一些道理来。听人说宇宙万物,皆阴阴阳阳,两极相克相生而生,而灭。他似懂非懂,一时觉得深奥莫测,但思衬良久,深入浅出,又觉道理简单。这宇宙万物当然包括人世之间。而人世之间呢,又分为两个方面。心想,这些事除了自己不是还有另一面么,怎么把他给忘了。这些都是二曹操的意思,我何必甘愿当猫当狗去掩护黄鼠狼呢。想着想着,他拉开门就匆匆忙忙地朝曹家走去了。

今天又是停电的日子,外面显得十分静寂,只有月亮光照着大院,映着重重树影。他拐了几个弯,只听得沙沙一阵风响,吹落树上的败叶、残枝,飘飘洒洒发出悉悉嗬嗬的响声。接着“唿哧”一声腾地飞起一只夜鹰来,他止步一愣,正欲抬腿,突然“咪”地一声,又一只野猫窜过,心想,这是为什么,怎么今天老跟猫狗打起交道来了。环视四周,重影角落十分阴森,只觉到处是张牙舞爪,到处是披头散发,无数的眼睛闪着阴冷的绿光向他射来。刹时把他吓得毛骨悚然,心里一紧,拔腿就跑到家属宿舍的曹家门下了。在楼道里他喘着粗气,右手贴着“咚咚”跳动的胸口站了很久很久,才轻轻走上二楼去推曹家的户门。门虚掩着,虽然很沉但却无声。他踮起脚尖轻轻地走了进去,却感到眼前一片昏黑。他忙推开第二道重门,只见里面写字台上点着结满了灯花而又流满了油泪的半支蜡烛,闪着昏黄的光,伴着窗外投进的月色、树影显得室内更寂静阴冷。大概文志华领着小曹文妮娜又窜门去了,只有二曹操赤着双脚象蹲卧佛半靠在双人沙发上,一双暗淡的目光凝视着灰白色的屋顶发愣,以至于走进一个大活人来他都全不知晓了。三克轻轻咳嗽一声,走到他的面前,小声地问道:“主任,是不是又犯病了?”这一问才使对方愣过神来,发现三克站在他的面前。他看了三克一眼,用手指着对面的靠背椅说:“啊,是你呀老刘,快请坐!”说着他皱起眉头咬了一下牙巴,又眯起一只右眼,吃力而又痛苦地用手撑起半个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说:“唉,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啦,刚刚被疯狗咬了一口,这倒霉的肝又大了起来。”说着还用手去揉着自己的右下肋:“人一赶趁劲儿,放屁都扭腰,这,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三克忙伸出两根指头把灯花拧掉,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灯花一摘,火焰突然增长变亮,这时三克才感到短短十来天不来,这屋子已经显出异样。这个平时门庭若市,体面的象公馆似的屋子,突然变得如古刹般的静寂、旷野般的枯燥和废墟那样零落了。床头堆满了换下的衣物,桌子上吃完饭的碗筷还没有收拾,小曹文妮娜的塑料娃娃也横躺在地上,墙上的日历也有半个多月没有撕了。一切都失去往日的风彩,令人悒郁不欢。再看看二曹操,只见他双眼深陷,面颊干瘪,毛茸茸的灰黄胡须把整个脸型都映小了。心想,他也跟自己一样,思想负担大呀,又赶上肝炎,看来病得不轻罗,这才多久就把他这个能说会道的官场人折腾成了这个猴三儿样,真是五子胥过昭关――一宿头发都白了。于是他安慰道:“嗨,我的主任,你还说我要胸有存竹,为啥这点子事儿就想不通呢?我说你在磨刀,难道就承认要杀人不成。要我说呀一切都不去想,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子养好比啥都实惠。接着又问道:”志华呢,她到哪儿去了,这种病是富贵病,一是休息,二是营养,还是让咱弟妹经常多给你做点子好吃的补补身子。“

“志华,她,唉――”二曹操坐了起来,面带愁容地看着对面墙上,然后把头甩了几下。三克随着看去,发现过去挂在墙上的结婚镜框没有了,代替它的是一块长方形的白色印巴。接着他摇了摇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这些年来的各项政治运动表明,政治上的东西比不得经济上的啊。镇反、反右不就是例子么,轻则立场观点,联系祖宗三代查动机找立场,或者弄顶不大不小的分子帽戴上;重则呢,就是发沛边缰、草原,弄不好就送到大墙里面去了。何况自己还有那段经历和内伤,弄不好旧病一犯,他不但要丢官罢职,而且还会落个人财两空,这后半生全完了。多年苦心经营起来的这一切,一夜之间就会化为乌有,十年之功就毁必一旦,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呀!想到这里他又把身子倒了下去,干咳了几声,然后喘着粗气,又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块白印,常言道大难临头各自飞,看来真要大祸临头了。三克把眼睛从白印上收回来,忙起身倒了一杯开水放到二曹操面前的茶几上,又问道:“志华母女俩上哪儿去了?是不是让我把她们叫回来?”

“别,别,不用叫了。”二曹操低下头,脸上掠过一丝愁苦和悲凉,他用手揉了揉胸口和腰部,又坐起来把话岔开:“老刘哇,这阵子我没有上班现场没有出啥问题吧?”

三克忙顺着道儿接过话答道:“唉,现场到没有啥事,都在等着事故处理,就是那车东西,我总放心不下哟。你看这不,局长又来了,还带了一帮子人来,说不定那只狗还要乱咬一通呢,所以……”三克面带愁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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