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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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东风-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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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我后背,助我顺气。我心口剧痛,咳了好半天才慢慢缓过气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方觉疼痛渐缓,正要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适才趴伏的位置,只一眼,通身的血液便蓦地凝住了——

血。

第九章 无语问添衣(下)

绣榻边上,星星点点的殷红,如往生崖上血色的曼陀罗,逐渐在我眼中盛开,尔后汇聚成片,若燎原之火,疯狂燎烧着我的心原。满心鼓胀的委屈、悲凉几乎冲破胸腔而出,我不自觉咬紧了下唇。

“小姐、小姐!”

沉默,令人心悸,妆晨与绣夜见我俯趴着,却不起身,不由得一声声地唤着我,已然带了哭音。我心乱如麻,心口不可抑制的凉意如冰天雪地里的凌霄花悄然绽放,缓缓蔓延,脑中只反复想着妆晨那句“非三年五载,难有所成”。 我大恸,几欲捶床痛哭,深心里却不知该怨天怨地怨神灵、怨那关外的横贼,还是怨自己!紧咬的下唇几乎渗出血来,然而我终究没有流下半滴眼泪,我拉过身上的锦衾盖住染血的绣榻一角,勉力起身。我的呼吸急促,大睁着双眼,望着面前乌沉沉的窗牖。不,我绝不能就此认命!脑子里蓦地一阵激灵,我暗自咬紧了牙关,太医只说我会宿疾缠身,却并未判我死刑,我还这么年轻,我的未来尚且是一张没有任何色彩的白宣,我怎该自弃?怎能自弃?不管前路是荆棘密布,还是进退维谷,我都不能停下,因为命运已选择了我,我亦选择了命运!我只能承受,亦必须承担——

我命由我,亦不由天!宓儿,你懂是不懂!

深心里姨母的声音蓦地拔高,胸口剧烈地起伏,我几乎出了一身的冷汗。枉我自幼受教于姨母,亦觉自身不比一般寻常女子,然而临此大变,我竟也如此慌乱无主,动辄言弃,真真是白白辜负了姨母的教诲,我怎该如此心气!

心头,如醍醐灌顶般明澈了,仿佛阴霾的天空蓦地一道惊雷,撕开无尽的暗夜。我心意已定,扭头看着妆晨,沉声道:“太医有没交代需要注意什么?”

“有、有的。”妆晨连连点头,“太医说小姐从今而后,冬需小心防寒,夏要仔细避暑,犹忌动气、伤心、郁结情绪,如此谨遵医嘱,按时用药,或许亦能早日康复。”

“……知道了。”我淡淡开口。

妆晨语音凄楚,略带哽咽,在我耳边轻道:“小姐千万放宽心……”

我不愿令她忧心,无声点头。

妆晨亦不再言语,只轻叹了口气,为我拢好腰腿处的锦衾,便依依在我脚边坐下。一时间四下皆静,只听到各自浅浅的呼吸和着药盅里药汁浓浓滚动着的声响,兼之车外哒哒不断重复的马蹄声,很是腻人。

此时一路之上已再无行馆休憩,队伍一行到了夜间,只能在林间露宿。我的身体,愈发的不好了,旧伤未愈,又受风寒之苦,偏偏太医身边所剩的药材有限,又无处补给,我只断续喝了三天的药,便被迫断了下来。

不知不觉又行了两天,队伍已到了长白山下,只要绕过半座山去,便到达漠国。长白山这一带气候苦寒,每年约有十个月的时间都是冬季,此时行将十月,虽然尚未下雪,可气候已近严冬,我倒是有这马车能避风寒,只可怜了士兵跟随从,白日行路倒还好些,一到晚上就不得不三五一群地挤在一起睡,图个温暖。

经过那场劫掠,人员和财物都损失颇重,五百名御林军、六十名礼官、四十名随从所剩不到三分之一,漠国来使的亲兵亦折损大半,而出发时所带的财物现下总计只剩二十车不到,连临出关前添购的冬衣与食物都所剩无几,无奈之下,大家只得宰了坐骑裹覆、剥下皮毛御寒。

这日紧赶慢赶,不知不觉已是玉盘初净。队伍停止了赶路,原地驻扎,起锅造饭,准备好好休息,明日一鼓作气赶到漠国。

车厢里,小火炉静静地燃着,散发着与这酷寒天气相较、很是微薄的一点温暖。我歪斜在榻上,精神懒怠,稀薄的空气令我愈发呼吸维艰,我闭着眼,只勉力忍耐着,多次将咳意强咽下去,不愿妆晨她们担心。绣夜在我怀里、脚边各暖了一个汤婆子,此时也早已凉了,叫妆晨取了出去,重又换上新烧开的滚水,以缎子裹了塞到我的锦衾里。她鼻尖通红,两手更是冻得如红萝卜一般,口中却只嘟囔着:“什么时候才能到呵,在这么冷下去,可非要冻坏人不可。”

我听得她烦恼,正想安慰于她,未料甫一开口,一连串的咳嗽便溢出口中,直咳地我脸色红涨,胸口剧震,气息也喘不匀了。妆晨吓得忙在我背后轻拍数下,这才助我顺畅了那口气,她脸色苍白,口中直道:“这可如何是好!可是旧病未愈,又添新病了……小姐可舒畅些了?”

我微微宁定,忍不住微笑道:“不过是咳嗽罢了,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妆晨却紧绷着一张俏脸,手脚麻利地跟绣夜一起将她们御寒的被褥抱了来,紧紧笼盖住我的腿脚,再将我身上原已滑落到腰间的锦衾拉到我肩上,紧紧裹住我,直将我裹成作茧的蚕儿也似。我无奈摇头,“如此一来,自然是冻不着,可却要闷死了。”

妆晨却不理会我的玩笑,一本正经道:“小姐请好好安歇,再要冻着了,奴婢唯有一死了。”

正说话间,车外响起“扣扣”之声,跟着一个声音响起:“公主请用膳。”

妆晨起身打开车门,一阵寒风登时扑面而来,我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将锦衾更裹紧了些。不一会,她已取了吃食回来,关好车门,便将吃食端了过来,左不过仍是些无任何佐料的热汤滚开的马肉。绣夜望着那马肉,突然讷讷道:“这几日顿顿吃那半生不熟的马肉,小姐压根便没怎么吃……”

妆晨闻言,眉心顿时紧蹙,待要开口,我已笑道:“哪里的事。原不过是在病中,没有胃口罢了,绣夜便爱瞎疑心。”

绣夜张了张口,终究欲言又止。我心中微酸,病着这几日,我日也咳夜也咳,妆晨跟绣夜为了照顾我,日夜不得安寝。如今正逢青黄不接之际,多一事争如少一事,我又怎能为此事再叫她二人为难伤心?少不得强作笑容,只盼着队伍快快地下了山,到那漠国,好让我热汤热水地吃顿饱饭,洗个温暖澡,睡个安稳觉。

我这番心思,妆晨自然懂得,她与绣夜均是六七岁上便跟着我,十年相处相知。妆晨不比绣夜,绣夜性子柔弱,遇事只懂哭泣,难有决断。妆晨却个性坚强,尤其这几月时间跟着我承受命运反复、死里逃生,几经周折,她的性子愈发坚忍,有时果断决绝甚至犹胜于我。现下她眼见我如此,虽心下难过,行事却未乱了分寸,只低低道:“小姐,整块的肉不便食用,待奴婢给您切开。” 

我点头,然而虽觉饥饿,却诚如绣夜所说,实在是——无法下咽。妆晨切成适合食用的小块后,我只略略吃了几口,便觉腻歪,于是让妆晨盛了一大碗热汤,强忍着白水马肉的膻味,捏住鼻子满满的喝了下去,这才感到身体略略暖和了起来,心肺处亦觉暖意渐生,不似方才般连呼吸都似沁着冰渣子,冷涩难忍。我放下碗,突然想起好一会没见漠歌了,却不知他吃过了没,忍不住道:“怎不见漠歌?”

第十章 寒鸦栖复惊(上)

妆晨正要说话,冷不丁窗外一声“公主”,令大家都不由吓了一跳。绣夜忙打开半扇窗牖,我抬眼一瞧,只见漠歌正立在车旁,皎洁的月光下依稀见他神色欢喜。我心下好奇,不由仔细看了看他,谁知不看不要紧,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却见他脸色红润,额头沁着数点汗珠,便连头顶亦似冒着热气。我心下暗暗惊奇,“漠歌,你做什么去了?这么冷的天气竟能满头大汗?”

他憨厚一笑,“公主,你吃花不吃?”

我被他一句没头没脑的“你吃花不吃”登时逗得忍笑不已,“漠歌,我可不是牛羊,怎么能吃花呢?”

一旁妆晨与绣夜听了我俩对话,亦忍不住掩嘴轻笑。漠歌见我们三人笑声连连,挠了挠头,似乎很是不解,“这花很好吃的,怎么能给牛羊呢?太是浪费。”他说着,双手环抱高举到窗牖前,我定睛一看,却见他怀中抱着一堆五色斑斓的花朵,姹紫嫣红,倒极是好看,忍不住道:“这些是什么花?”

他笑道:“有杜鹃花、百合花,还有山菊花!”

绣夜探出半个身子,将花朵尽数抱了进来,我捡起一束置于鼻下,轻轻一嗅,登时只觉芳香扑鼻,不禁赞道:“好香!漠歌,劳你采来这些花儿,我很是喜欢!”

漠歌见我喜欢,亦觉高兴,道:“这花儿很好吃,公主不尝尝吗?”

“这……”我略有迟疑,“真的能吃?”

漠歌尚未开口,一旁绣夜已连连点头,“能的能的,小姐平日里吃的玫瑰果子、芙蓉酥、海棠糕、梅花羹,都是用花做的呢!”

“这倒也是。”我不由信服,“说起吃的,还真数绣夜懂得多,既然绣夜亦说能食,我便尝尝看好了……再糟,还能糟过那白水马肉么。”我说着,便摘下手中花朵一片花瓣放入口中,味苦,不由微微蹙眉。然而仔细咀嚼了番,一股甜香却蓦地自舌尖处延伸,直至喉咙。我眉头一舒,笑逐颜开道:“嗯,蛮好吃呢!”

漠歌闻言登时笑了,妆晨跟绣夜也学着我摘了几片花瓣放入口中,亦是一般的感受。一时间我们主仆三人一起开动,只一会便将漠歌采来的花朵吃了个精光。我意犹未尽,缠着漠歌要他再去采摘,然而漠歌却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公主,这花一时不能吃太多。”

“为什么?”我不肯罢休,却见他皱了眉头,满脸焦急,似乎满肚子话却不知如何启口,半晌才道:“我、我也不清楚,只是从前有人吃花,吃多竟然死掉了,公主千万不要多吃!”

我理清他的意思,亦觉扫兴,不由暗自蹙眉,只听妆晨道:“啊,还有如此因由……真是晦气!小姐,您还是别吃了。”

我亦点头。窗外寒风飕飕,刚才是甫喝完热汤,未觉得冷,现下却是颇有瑟缩之意了,我缩回身子靠向车内,暗暗打了个哆嗦。一旁妆晨立时发现了,脸色一变,即刻关上了窗牖,自责道:“奴婢大意了,小姐的身子不能吹风的!”

绣夜闻言很是忐忑,讷讷道:“我……是奴婢不好。”

“无妨。”我摆了摆手,重又缩回锦衾里,道:“总是不开窗,也憋闷的慌。”

“小姐这便休息罢,明儿一早还要启程呢。”妆晨切切道,重又换了热烫的汤婆子拢入我怀中、脚边,我登觉温暖,点了点头,便依依睡下了。

次日一早,东方才微微发白,队伍便立时出发了,听漠国使者说,不出意外,今日晚间便能抵达漠国。

几番颠簸,队伍终于赶在夜幕低垂前绕过长白山,抵达漠国。过了长白山,赫然是一番全新的天地,风依旧是凛冽,然而终究没有山上那么冷寒。车队在一片密集的帐篷前停下,我们已到了漠国境内,现下正在王都天水城外围,也便是漠国王室的狩猎场。王都尚在三十里之外,今日眼看是到不了了,漠国使者已快马加鞭去王都通报漠国二王子、我未来的夫君,他明日一早便会前来迎接于我。

队伍一行都在这狩猎场暂时歇下了,那董致远请了我出来,便带着御林军和随从等安置剩余的车马事物去了。妆晨与绣夜仔细地扶着我下了马车,我罩了件紫绡复裙,又穿着件绛绮绫,仍觉微微瑟缩。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夜风的吹拂下如海浪般起伏不定,缓缓在我视线里延伸,直至天边。草原我是从未见过、全然陌生的,想起幼时读书,曾读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句子,然而彼时的我却是怎么也想象不出,得多高的草才能将牛羊都掩盖了去?为此每常与允祯闹腾不已,强要他带我去看那足够掩盖牛羊的草去。这可把把允祯为难坏了,却叫他哪里寻得?无奈之余竟在自己那落霞殿中下令不许宫人除去庭院中的野草,任它疯长,想一偿我愿,然而未料到非但没有等到野草长成气候,反不久便引起姨母不满,责令除了去……

记忆涌起处,允祯的形貌登时在心头转了几转,依旧是惯常温润的笑意,偶尔淡淡的愁容。我闭上眼,摇摇头,想泯去所有不能再有的念想,然而却怎么也泯不去浓浓的乡愁、沉沉的眷恋,愈是强要忘却,愈是彻骨地记得,只得作罢。仰望天空,不由长叹一声,连天空亦不复熟悉,不再是我十五年来所看惯的淡淡蔚蓝,而成了沉郁的墨蓝,和着天边一抹血色夕阳,如失手打翻了的胭脂,浓浓得晕染上黛蓝色的缎子。

来不及更多的伤感,很快便有六名身着皮裘、头戴皮帽的漠国女宫人来到我面前,躬身行礼道:“请公主随我们来。”

语音生涩,想来是为了迎接我这南国公主,方着意学习了这些简易常用的南话罢。这些漠国女子很是高大壮实,我的身材在南国女子中已算是高挑,然而在她们面前,亦仍是瘦小了去,勉强只到得她们耳际,肩膀更是足足小了她们一圈。

“小姐,她们好高啊……”绣夜望着面前一排足足高了她一头去的漠国女子,忍不住悄声道。

妆晨却暗自皱眉,悄声道:“小姐,这些人好没礼数,见了您怎地都不跪拜,只鞠了一躬便罢了?”

我微微一笑,“漠国不比我楚朝泱泱大国,礼仪之邦,这些宫人便是见了她们国君,亦只是这般鞠上一躬便罢了,非祭祀、婚丧是不必行跪拜大礼的。”

“原来如此。”妆晨点头道,见我略有瑟缩之意,忙紧紧搀扶住我,“小姐慢些走。”

第十章 寒鸦栖复惊(中)

不多时已到了大帐前,那六名宫人再次对我躬身行礼,“公主请安歇。”便远远退开去了。 

我正要进帐,却远远瞧见一队漠国士兵走了过去,我见漠歌亦在队列中,于是唤道:“漠歌!”

漠歌听我相唤,似乎很是惊喜,忙离开队伍跑到我面前,一手还抓着马鞭,气喘吁吁,“公、公主!”

我忍着笑意,“你是这狩猎场的士兵?”

他却并不知我的用意,只老实点头,“是的。”停了停,低下了脸去,似乎颇是低落,“明天王子就来接公主了,以后会有很多、。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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