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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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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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亦微笑道:“此番你方脱牢笼,怎又操持这些琐事?你我兄弟情深,何必讲究这些虚礼?”

“酒菜也都是现成的。房宽这厮虽囚我于府,一应供应还是不缺的,今大兄前来救我,小弟自当聊表谢意,又何来操持一说!”朱权边说边把身子一侧,做出一个请让之势。

见朱权这般诚恳,朱棣便也不再推辞,遂挽着朱权之手,兄弟俩高高兴兴地进府畅饮。

席间兄弟二人叙谈的十分畅快。酒过三巡,朱棣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对朱权道:“十七弟,此番四哥前来,一来是为救你出苦海;二来,哥哥也是有一事求你相助!”

朱权的眼角蓦的一跳,旋马上又面露微笑道:“大兄与小弟说话,又何用一个求字,但请直言!”

“是这样!”朱棣轻轻叹了口气道,“十七弟这段时间被圈禁于高墙内,外界之事或有所不知。为兄奉天靖难已有一段日子,上月在真定大破耿炳文,斩获甚多。然皇上受奸臣蒙蔽,不仅不就此罢手,反而变本加厉,又派李九江率兵来战。为兄此番北上,便是想请十七弟相助,率大宁兵马南下北平,与为兄一起破敌!”

朱棣娓娓道来,朱权一直面带微笑,洗耳恭听。待朱棣道闭,朱权思索一番,慷慨笑道:“大兄奉天靖难,乃吊民伐罪之义举,小弟虽不才,亦愿与大兄一道讨伐奸佞,匡扶我大明社稷!”

见朱权如此痛快,朱棣当即大喜。他正欲出言赞赏,不料朱权话锋一转,满脸忧虑道:“只是小弟受皇考之封,国于大宁。大宁孤悬塞外,无依无凭,若小弟就此南下,恐藩国被鞑子所侵。非弟眷恋藩土,实因大宁亦乃祖宗之地,若被鞑子趁虚夺去,弟又有何面目见皇考于九泉之下?弟方才思忖再三,却实在不能放心离开。故还请大兄体谅小弟一片苦心,容我为大兄暂守这一片疆土!待大兄靖难成功,四海平定,小弟必第一个赴京,贺大兄建此擎天护国大功!”

朱权说完,朱棣犹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心中寒凉一片。半晌,他方挤出一丝笑容道:“权弟誓全祖宗之地,其志可嘉!然事有缓急,今九江兵临北平城下,为兄之燕藩危在旦夕。不怕十七弟笑话,若无大宁军马相助,为兄此役恐无必胜把握。若为兄万一战败,靖难大业便将付诸流水,皇考辛苦肇建之基业,恐就此落入奸人之手,其间轻重,还望十七弟三思!”

朱权眼珠一转,长叹一声道:“大兄所说在理。但大宁乃祖宗之地,弟终不敢轻弃之!”说到这里,朱权眼角一瞄,见朱棣已是满脸冰霜,他忙又满脸堆笑道:“然弟亦不能坐视大兄落败,任由奸臣窃我大明江山!不如这般,今房宽已被擒,大宁境内已无与大兄作对之人。弟可修书一封送至松亭关,将营州三护卫调回大宁城,并劝陈亨、刘真二人归附大兄。此外,大宁城中和允中、毛整二部皆为大兄旧属,此番便也交由大兄带回北平。如此一来,燕藩可平添四万大军。以大兄之英明天纵,得此四万人马,亦足以大破九江!臣弟在大宁,亦自殚精竭虑,率所剩兵马尽力抵御鞑靼,为大兄之边塞屏障。如此安排,可谓两全其美,不知大兄意下如何?”

朱棣神色几变,过了好一阵,方皮笑肉不笑地道:“十七弟忠心谋国,倒真让我这做兄长的汗颜了!”

“愧不敢当,愧不敢当!”见朱棣并未反对,朱权心下稍安,赶紧举起案上酒杯道,“小弟所言,皆是为保全我大明社稷。大兄能加体谅,弟敬佩万分。小弟便再敬大兄一杯,提前祝贺大兄旗开得胜,一举击破李九江!”说完,朱权也不待朱棣作答,当即脖子一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棣胸中犹如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几乎就要迸发出来。不过他终于忍住,只是淡淡一笑,默默将酒吞下肚去。

当天夜晚,朱棣在宁王府内留宿。谢绝了朱权将自己寝宫腾出来供其使用的建议,朱棣带着一干亲卫在靠近宁府广智门的一座小宫室内落脚。进屋坐下后不久,金忠便悄悄地溜了进来。

一见金忠,朱棣便将席间与朱权的交谈内容说了,末了气不打一处来地道:“这十七弟朝三暮四的好没道理。当年他应允起兵靖难时倒十分痛快,如今被房宽囚了一次,按理与朝廷的怨仇应该更大了才对,却不想转眼间却又变得推三阻四起来,真让人莫名其妙!”

金忠静静地听朱棣发完牢骚,又思忖一番,方淡淡笑道:“其实宁王如此,不仅不是莫名其妙,反而大有深意!”

“此话怎讲?”朱棣眼角一跳,追问道。

金忠先端起茶杯啜了口茶,后不紧不慢地道:“之前宁王愿响应王爷,是因为大宁尚在其掌握中。有大宁兵马为凭,宁王声势上不仅不输殿下您,或许还稍胜几分。到时候靖难成了,宁王实力强大,功勋卓著,自然会和王爷您一起入朝摄政,效周、召二公共辅天子之旧例;而若靖难失败,那宁王亦可将责任推给殿下,只言自己是受燕藩蛊惑,才有此逆举;反正王爷您才是靖难主谋,朝廷的主要敌人亦是您。宁王若能‘幡然悔悟’,凭着他‘带甲八万、革车六千’的实力,再加上有燕藩被逼靖难这个前车之鉴在,想来朝廷也不会太过降罪,到时候他仍不失一方诸侯。甚至,若见局势不妙,宁王大可以反戈一击,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平燕功臣!”

金忠语调平和,朱棣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看着朱棣目瞪口呆的样子,金忠冷冷一笑,又道:“然如今形势不同。宁王被囚于王府之内达数月之久,大宁兵权早已失去。今虽得脱,但来大宁救他的却是您这位大宁军的旧主。王爷既来,自然要将大宁纳入靖难大业之中;而经此连续数事,宁王对大宁兵马的掌控却大不如前。若宁王此时再行靖难,其实力、地位却远逊当初,进而从与王爷并驾齐驱沦落为王爷的附庸。到时候靖难功成,宁王亦不过一普通亲王,与之前并无不同;若败,宁王则会为王爷陪葬。此等有赔无赚的买卖,以宁王之精明又岂愿为之?”

朱棣终于恍然大悟。愣怔半晌,他方冷笑一声道:“不想这十七弟年纪轻轻,倒是一肚子鬼机灵。本王之前小看他了!”

“世人皆称‘燕王善战、宁王善谋’。宁王就藩不过数载,便能与王爷您齐名,自然绝非俗品!”说到这里,金忠又嘿嘿一笑道,“宁王确实厉害,筵席之上,他金口一开,便将大宁半数兵马送给王爷,自也是明白王爷既来,绝不可能空手而回。眼下他拼得大出血本,就是要将您这尊大佛安安稳稳地送出大宁,以保得自己安宁!短短时间内,便能想通前因后果,并做出这断臂之举,他也果真当得起这‘善谋’二字。”

“事到如今,松亭关二将又岂会听他吩咐?至于和允中和毛整,更非他指派的了的。此番他看似大方,也不过是做空手人情罢了!”朱棣咬牙一阵冷笑。

愠怒过后,朱棣冷静了下来。眼下他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顺顺当当地把这位十七弟带回北平。

朱权必须去北平,这是朱棣一早就想好的。一来,虽说朱棣曾经统领过大宁军,但毕竟已隔了好几年。洪武末年以来,大宁兵马的统帅一直是宁王朱权。此番要征召大宁军,若朱权不一起南下,那必然造成军心浮动。不管怎么样,宁王在大宁军中还是颇有些影响力的,最起码在松亭关的营州三护卫就未必肯弃宁附燕。只有燕宁合流,将宁王带到北平,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稳住大宁军心,让他们为自己的靖难大业浴血奋战。二来,除了安抚军心,朱棣欲拉朱权入伙,还别有一番用意。自靖难以来,朱棣传檄各地,邀诸王一同起兵,但到现在为止,却连一个响应的没有。这样的结果,在舆论上将燕藩推到了一个十分不利的位置。你说因为朝廷虐待藩王,才不得已起兵靖难,可这么久过去了,怎么就没别的藩王来响应你?这种状况让朱棣觉得十分难堪。所以,哪怕只是为了和朝廷打嘴皮子仗时嗓门更大,朱棣也都要让朱权去北平给自己撑场面。

“对十七弟,世忠可有应付之法?”朱棣询问金忠道。

金忠镇定自若地一笑道:“宁王固然智谋过人,可如今大宁已在我燕军手中,只要王爷坚持让他南下,他手中无兵无将,纵有天大本事又能奈何?只不过我等需小心筹划,尽量不要露出破绽,使外人以为宁王受王爷胁迫!”

“恩,世忠言之有理!”朱棣微微颔首道,“那尔可有妙策,让十七弟乖乖就范?”

金忠微微一笑,将嘴巴凑近朱棣耳边低语一番,朱棣听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日里,朱棣兴致大发,整日在宁王府中与朱权饮酒作乐,大叙亲情。席间,朱棣特地提出,只带走大宁都司辖下兵马,并征召辖境内的朵颜三卫。至于作为宁王亲军的营州三护卫,则仍由朱权掌握,连他本人都可以继续留在大宁。朱权暗中思忖,朱棣的要求虽远超自己的原先设想,但至少没有强把自己绑上他的靖难战车。营州三护卫共近两万人,是大宁最精锐的军队。现在北面的鞑靼正处内乱,境内的朵颜三卫胡部也被燕藩征发,大宁并无大的内忧外患。以两万人马虽不足以控制大宁全境,但守住大宁城还是没问题的。朱权也明白,自己与朱棣讨价还价的本钱不多,能得到这些已属不易。甚至他不无安慰地想到,正因为朱棣此番狮子大开口,才更显其放自己一马乃真心实意;若他二话不说就答应自己之前的提议,那自己还真得考虑下这位大兄是否是别有用心了。局势发展到今天,朱权已无当初争夺国柄的念头,能安安稳稳地做个太平王爷,已是他眼下最好的结果。权衡利弊之下,朱权终于答应了朱棣的提议。不过,在协助燕军收编大宁军时,朱权也耍了一个小滑头,他只口谕大宁都司诸将归顺燕藩,至于手令则是坚决不发。他绝不能留下私通燕藩的把柄。好在朱棣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如此一来,兄弟二人各得其所,彼此间顿时显出一副兄弟情深之态。

有了宁王的支持,再加上燕王本身的威信,收编大宁军马并未遇到大的困难。为了让这些归附将士更加死心塌地的跟随自己,朱棣更是放出风声,称只要随己靖难,事成之后大宁将士皆可回迁内地。大宁将士多是燕赵人士,长年背井离乡在塞外屯垦戍边,思乡之情十分浓郁。此番见有返乡希望,大家自然欢欣鼓舞。在这种皆大欢喜的氛围下,除松亭关诸部暂无动静外,其余各卫所相继归入燕王麾下。

就在朱棣为燕军的不断壮大而开心不已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的春风得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并由此陷入深深的痛苦和屈辱当中。



这一日午后,朱棣正欲躺下小歇,金忠一脸沉重地走了进来。

见金忠如此神色,朱棣心中一凛。他已授予金忠全权,负责招揽大宁诸卫及朵颜三卫胡部的诸般事宜,莫非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招附之事出什么差错么?朵颜三卫不愿归附?”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朱棣沉着问道。现在大宁诸卫已收编得七七八八了,松亭关是由朱棣亲派马和负责,金忠这边要出差错便能是朵颜三卫的这帮兀良哈人。

“回王爷话!”金忠躬身道,“朵颜卫头领脱儿火察、福余卫头领安出、泰宁卫头领忽刺班胡已联名来信,言三部愿追随大王,南下靖难!大王送去的绸缎和茶砖他们也都收下了。”

“好啊!”朱棣一拍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只要三部愿附,则我燕藩如虎添翼。兀良哈人昔日随本王讨伐残元朝廷,十分得力,此番他们又慷慨相助,实乃忠勇之辈!尔再去和他们说,只要靖难功成,本王绝不吝爵禄金银之赏!”

“王爷!”金忠的脸上却一丝笑容也无,“只是他们还有一个要求!”

“有何要求?只管讲出,只要本王有的,但无不允!”

金忠小心翼翼地瞄了朱棣一眼,犹豫半天才嗫嚅道:“他们要王爷靖难功成后,将大宁之地赐予他们!”

“什么?”朱棣脸色大变,当即矍然而起道,“割地给胡人?”

“是!”金忠无可奈何地咽下一口唾沫道,“三人言,大宁非华夏旧土,且位于塞外,不适农耕,于大明并无太大用处。若能将此地赐予他们,作为牧马之所,则三卫必誓死效忠殿下,并永为大明屏藩!”

“胡扯!”朱棣怒发冲冠道,“大宁之地,乃父皇在世时所得,已纳入中国疆土!本王就藩北平,为大明戍守北疆,岂能将祖宗之地让与夷狄!兀良哈人狼子野心,其心当诛!”

金忠露出一丝苦笑。“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这一直是大明君臣最引以为傲的功绩。开国以来,明朝屡次派兵出塞,打击北元;虽也遭过败绩,但从不曾有半点退缩。正是在这种持之以恒的打击下,蒙元势力不仅在中原迅速消失殆尽,连在其老巢漠北,也都陷于四分五裂的状态,不能再对中国形成威胁。朵颜三卫虽早与鞑靼的北元朝廷断绝关系,但毕竟也是蒙古部族。在这个视鞑子如寇仇的时代,让朱棣这样一位皇族亲王,一位曾经屡次出塞伐胡的北军统帅“赐土”给鞑子,莫说朱棣勃然大怒,连金忠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

但愤怒归愤怒。金忠却也有自己的计较。思忖再三,金忠叹口气道:“王爷!朵颜三卫固然是无耻之极,然值此之际,臣以为别无他途可选。应允赐地,实乃眼下不得不为之举!”

若是别人说这种话,朱棣没准儿当场就命人把他拖出去打了。但从金忠口中道出这些,朱棣在愤怒之余,却也稍微冷静了下来。对于金忠,朱棣还是有些了解的。金忠进入燕府后,朱棣曾暗中派人查过他的底。金忠是宁波人士,祖上曾为南宋世宦。蒙元灭宋,金家就此没落,其祖甚至曾沦为蒙古贵族之奴。终元一朝,蒙人视汉人如猪犬,金忠祖上备受欺凌,他本人对鞑子自然是满腔恨意。这一点,从金忠从来只称朱棣为“王爷”或者“殿下”,而绝不使用“使长”这一元朝习称中便可瞧得端倪。这样一个人物,却对割地给鞑子持赞成态度,朱棣便不能冒冒然地将其视为悖逆。

“世忠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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