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鸟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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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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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得这般消息,众人皆欣慰。商王颔首而笑,妇妌看着跃,眉梢微抬。
  商王忽而想起一事,对贞人毂说:“我昨日看了睢国送来的卜骨,见上面的刻辞甚是有趣,竟与往常不同。”
  贞人毂道:“我见那刻辞亦如大王所想。”
  “是何人刻写?”商王问。
  “睢国那边并未留名。”贞人毂道。
  商王莞尔,对妇妌道:“大邑商有四方万国来贡,所谓珍奇,我亦不觉稀罕。唯昨日见睢国刻辞,倒是新鲜。”
  妇妌微笑:“既如此,大王何不将那刻辞之人召入大邑商。”
  商王颔首:“正是此意。”说罢,他转向贞人毂,“此事交与贞人,问卜召入,悉由贞人勘定。”
  贞人毂向商王一礼:“敬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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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季的凉爽早已过去,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
  风从远处的树丛吹来,一条小河弯弯地从路旁淌过。罂走过一片茂盛的芦苇,她听到些笑闹声。她望去,却是几名睢人少年在嬉水,身上赤条条的。
  有人也看到了罂,喊了一声什么,少年们赶紧埋入水中。
  罂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撇着头,仍旧从路上走过。
  “媛女矣……”未几,有人大胆地朝着她的背影唱起歌来,引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罂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自从睢侯命罂暂任作册,数日以来,罂一直在庙宫帮忙整理文牍。今日,贞人们都不在,她得了半日清闲,便出门走走。
  凉风夹着田野的味道迎面拂来,罂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惬意无比。
  这几日虽然忙碌,罂却感到从所未有的踏实。她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巩邑,仍然是那个过着轻松日子的小作册,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将来也会一直这样吧?心里道。
  “管它呢。”罂嘴里小声嘀咕,从袖中拿出一根禾管,掰断了,将一截叼在嘴角,深深吸一口。
  空气闷热,路旁的树丛里,到处能听到知了在卖力地鸣叫。平原苍翠的尽头,云垒得高高的,似乎不就就会倾塌下来。
  “……落雨才好,田里的禾都要枯了。”路过一处田地时,她听到两个做活的老人在闲聊。日头已经有些偏了,光照在沙土细密的路面上映着金黄的颜色。时而有人赶着牲畜走过,动物身上的骚臭气味扑鼻而来,罂用衣袖挥了挥。
  她望望四周,发觉自己走了许久,离城门已经远了。正寻思着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忽然,听到一阵聒噪的车轮滚动声从前方的道路上传来。
  她望去,却是一辆牛车正奔来,车上的人颠簸地双手抓着车沿,赶车的人跑得满面通红。
  “牛车牛车!”几名在田地里玩耍的小童奔上前去,欢笑地追逐。
  “走开走开!”赶车的人挥手喝道。
  待走近一些,罂才发现那是小臣规。自从罂帮他抄眷,两人常有接触,熟悉了许多。
  “小臣规!”罂朝他招手,问道,“何往?”
  小臣规气喘吁吁,见是她,一边抹汗一边说:“回宫!君妇不行了!”
  罂吃了一惊:“君妇?”
  小臣规却来不及多说,朝她一挥手,赶着牛车继续往前。
  罂看着那匆匆的身影,心里一阵踌躇。
  妇己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自从粮仓之围,妇己就一直卧病,前两日还听说她的母家那边派人来探视。
  想着,她觉得自己也该去看看,转身往回走去。
  日头渐渐西斜,熏风中,斜照带着霞红,与万物的阴影相间。
  罂来到妇己的宫室之时,只见仆从和侍婢脚步纷乱,庭中,方才小臣规接来的人穿上了巫衣,正领着众巫念念有词地跳着巫舞。
  睢侯神色沉郁,领着族众在庭前聆听大巫念祷,他的幼子与保姆站在一旁,满脸不知所措。
  “君妇如何了?”罂拦住一名往外走的侍婢问道。
  侍婢摇摇头。
  这时,妇妗从室中出来,表情严峻地走到睢侯面前,低头说了句什么。
  睢侯神色一变,连忙朝室中走去。他才踏上石阶,忽然,一名小臣匆匆从庭外走进来,向睢侯道:“国君!大邑商遣来使者,有天子召令!”

  大邑商

  天边沉积已久的云团终于塌下,在连日的暴雨之中,请来的巫师也没有挽留住妇己的性命。
  睢邑将所有的奴隶都释放了,为妇己陪葬的只有她的心腹仆从和二十头牛。睢国的宫室失了女主人,却丝毫不见纷乱。从妇己咽气到入葬,妇妗一直全力操持,有条不紊。
  罂离开睢邑的时候,天空仍然飘着细雨。宫中还在忙着妇己的丧事,面色疲惫的睢侯对她嘱咐了几句,就让身旁的小臣引她去庙宫祭祀行神。
  道路泥泞,睢邑的街上没有多少行人,罂的身上披着竹笠和蓑衣,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灰蒙蒙的天空下,睢邑的城墙和房屋都落着潮湿的颜色。罂回望着,几点雨丝飘在脸上,她拢拢蓑衣,回过头来。前方的另一辆牛车上,来接她的使者正与驭者说着话。道路在变得雾蒙蒙的田野中延伸,罂望着远方,好一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半个月前,使者带来召令,商王命她到大邑商任作册。消息传来,不仅睢侯、妇妗等人诧异,罂自己也感到错愕不已。
  商王为何要召她去大邑商?这些日子,她揣度了许多。
  是跃么?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又觉得不大可能。跃是王子,如果他一意要把罂带去大邑商,随时都能直接遣人来接她走,又何必走这些弯路。
  此事突如其来,让罂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万幸的是,来接她的使者说,罂去到大邑商仍然是当作册,这点不会变。
  说不定还能加薪。罂想起自己那瘪瘪的钱袋,心底安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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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睢国到大邑商有三四日行程,但经历过从莘国到睢国那样漫长的旅途,罂已经不觉得艰辛。
  到达大邑商的时候,天已经不再下雨。辽阔的原野中,乡里的屋舍和田地星罗棋布,大道宽而笔直,将苍翠的郊野分割东西。道路上,尘土淡淡如雾,行人车畜喧嚣,络绎不绝。
  罂坐在牛车上,伸着脖子,顺着大道延伸的尽头眺望。地平线上,灰褐的城墙如绵绵山峦横踞,厚厚的云层中破开宝蓝色的缝隙,一道光柱漏出来,落在高耸的城阙之上。
  不远处,一队旅人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见到城邑的轮廓,用罂听不懂的话语喊着什么,似乎激动不已。
  “那就是大邑商?”罂指着前方问使者。
  “正是。”使者颔首,脸上不掩得意。
  罂颔首。
  她从前见过许多宏大的建筑,如今见到大邑商,她虽然不会像那些旅人一样惊奇,却也着实为这城邑的宏伟赞叹。
  牛车跟着人流向前,忽然,一声长长地闷哼从后面传来,“避开!避开!”罂听到有人大吼。
  回头望去,罂吃了一惊。
  只见十几头大象排在一列,正慢慢地沿着大道走来。驭象的人们手里握着长棍,一边引着象队前行一边大声驱散行人。
  “象人牧象哩。”牛车的驭者忙拉着车避向路旁,使者笑道。
  罂也笑笑。这个时代,中原气候温暖湿润,大象、犀牛并不罕见。在莘国,罂也曾经见过野象在荒野里出没。不过,商人显然更懂得利用畜力,拿大象来当牲畜驯养,罂在这里才是第一次见到。
  旁边的旅人们指着象队,又是激动地说了一通叽里咕噜的话。
  使者脸上愈加自豪,待象队过去,他气力十足地喝一声:“前行!”
  大道延伸向前,大邑商的城墙越来越近,金黄的夯土颜色很快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巨大的城门敞开着,身形孔武的商人武士身着甲胄,分列两旁,手中的铜戈刃光锃亮。
  使者与守卫打过招呼,引着牛车穿过门洞,大邑商的街市豁然在前。
  熙攘的人流中,只见屋舍整齐如列,街道宽敞。行人穿梭接踵,不时有装饰漂亮的翟车被仆从簇拥着悠然驶过,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往前走一些,罂远远望见好几座高台,层叠耸峙在城中,有的台上又筑立柱飞檐,气象巍峨。
  罂不禁咋舌,问那是何处。
  “那是天子与灵修相会之所。”驭者嘻笑道。
  “胡说。”使者斥他,对罂说,“那是庙宫的高台。”
  罂一直仰着头,只觉看不够。无论巩邑、莘邑或是睢国,这样的高台她都没见到过。
  “建造如此高台,可要费无数劳力?”她忍不住问道。
  使者看她一眼,不在意地笑笑:“这可是大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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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车穿过街市,朝那高台的方向慢慢走去。终于到达庙宫宽敞的大门前之时,天色已经暗下了。
  使者带着罂从侧门进去,在廊下七转八绕,来到一处居室的堂上。
  罂用余光左右地瞅着,只见这居所挨着庙宫的高墙,建筑宽敞,庭中还有石板铺就的步道。
  “这是册罂么?”一人候在堂外,看着罂,目光狐疑。
  “正是。”使者答道。
  那人颔首,转身引他们到堂上。壁上的松明照得得清晰,罂看到这厅堂虽空旷,却布置得很是整洁,还摆着好些铜器。正中的案前,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端坐在那里,正在看着一枚牍片。
  “贞人,册罂已至。”那人朝老者禀道。
  老者抬起头来,罂看去,只见他年纪虽大,却面色红润有光,像年画上的老仙人一样。
  罂感觉到那目光打量向自己,忙收回视线。
  “原来是个女子。”贞人开口道,声音和蔼。
  “正是。”使者恭敬地答道,“册罂原本是睢国宗女,因写刻颇佳,睢侯委以作册。”
  贞人颔首,看着罂,露出微笑:“天子看过你所书牍片,甚为赞赏。今后你便留在大邑商,与我等共事天子。”
  罂没有抬头,向他一礼:“敬诺。”
  贞人又向从人交代道:“册罂新来,你安顿食宿,不可怠慢。去吧。”
  从人答应一礼,引着罂和使者退下。
  出了堂上,使者向罂告别,说他任务完成,要回有司覆命。
  罂与使者再礼,说了一番感激直言,分头走开。
  “方才那贞人,不知如何称呼?”路上,她问从人。
  “嗯?”从人转头看看她,道:“那是贞人毂。”
  罂颔首。
  从人见她并不十分明白,道:“贞人毂可不是一般人,你这作册才来大邑商便能见他,可是天子的脸面。”
  罂疑问愈多,却不便再问,只得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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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罂没有想到,所谓庙宫,竟能营造得如此之大。大邑商的庙宫旁边,出了方才那位贞人毂的居所,还有连绵着上百间整齐的房屋,据从人说,都是庙宫里贞人和作册的居所。另一边还有一片,住着商王的巫师。
  “女子呢……”从人引着罂去见专管屋宅的小臣时,那小臣看着罂,皱起眉头。
  从人笑笑,道:“正是。当初也未料到,只是贞人毂命我将册罂带来,还烦小臣安顿。”
  “自当如此。”小臣连连点头,脸上却仍然为难,“可庙宫中作册贞人都是男子,亦无空室,这……”他看看罂,苦笑挠头。
  “小臣。”这时,一个柔软的声音从室外传来。
  众人看去,却见一个婀娜的身影从外面进来,脚步轻盈如风,是个年轻女子。
  小臣见到那女子,忙从案前起来,向她一礼:“宗女。”
  那女子颔首,道:“小臣,我母亲遣我来告知一声,王后明日要问营造庙宫新宅之事,还请小臣准备一二。”
  小臣恭声道:“敬诺。”
  女子笑笑,转向一旁,看到从人和罂。罂与她的目光对视,只见那面庞俏丽白皙,发髻整齐地绾在头上,饰着精美的玉笄。
  女子看着罂,目中亦露出讶异之色。片刻,她莞尔,问小臣。“小臣原来有事么?”
  小臣忙道:“这是睢国来的册罂,贞人毂命安顿入庙宫。”
  女子颔首:“如此。”她看看罂,道,“这可不好办,贞人作册已无空室。”
  小臣苦笑:“正是为此烦恼。”
  女子道:“新室营造在即,小臣何不暂往大巫那边安顿?我记得巫女之所还有空余。”
  小臣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是哩!”说罢,他又向女子一揖,“若非宗女提点,我几乎忘了!”
  女子淡笑,道:“些许小事,小臣何必多礼。这边事毕,我先告辞。”
  小臣唯唯连声。
  女子再看了看罂,转身飘然而去。
  “如方才宗女所言。册罂新来,然屋舍有限,还请先往大巫那边居住。”小臣对从人道。
  从人点头:“也只好如此。”
  双方交代些琐碎,小臣领他们往室外走去。
  “方才那位宗女,是王族之人?”路上,罂按捺不住好奇,小声地向从人打听。
  “那是兕侯的女儿,叫兕骊。”从人答道。
  “兕侯?”罂不解。
  从人看看她:“说你也不明白。她可不是一般人,将来你就知晓了。”

  庙宫

  巫女们的住所不大,比贞人那边要显得简陋一些。小臣让人收拾了一下,把一间放杂物的小厢房腾出来,将罂安顿进去。
  “所幸还有空室。”小臣看看收拾干净的厢房,苦笑地对罂说,“否则你要跟巫女住一处,贞人毂又该说我巫卜不分。”
  罂看到自己可以独处一室,心中亦是庆幸,向小臣一礼:“多谢小臣。”
  小臣又吩咐仆人搬来些简单的案榻茵褥等物,安排妥当之后,与从人各自行礼离去。
  松明在壁上“噼啪”地燃着,小室里只剩下罂一人。她看着周遭陌生的四壁,已经累得没有心情去思索许多。她揉揉发僵的肩膀,阖上房门,走到刚收拾好的榻前,将外衣一脱就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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