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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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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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着苗贺龄道:“想按察院弩营尽出,并由季大人亲自带队,如此看重,想必也是为了抚民安境剿贼而来,本将既食君禄,岂敢不分君忧,这才将这新市城几处出路堵住,倒是想与贵院携手而战,阁下倒不好会错意的。”不知何故,他对季恒倒还客气,偏生对那瞧着显是季恒上峰的老者出言冷淡。

轿前那闭目老者苦笑摇头,道:“既是如此,倒真是无话可说了。”说毕转身,小厮为他掀开轿帘,牵着他的衣袖要服侍他入轿,正在此时,听着那苗贺龄声音渐冷:“季大人倒是在京中会过一面,只是阁下这位老兄陌生的很,方才我曾问了你一句,莫非竟是如此不给面子?”

西营将士在城门处已站了好几个时辰,本就又疲又累,对眼前这群按察院的人好生恼怒,此时闻得主将语有怒意,不由一阵鼓噪,枪铙荡击之声零碎响起。

青帘轿旁的那队青衣人却是面容肃然,无一丝动作,竟似全无畏惧。只有正将一颗悬心小意放入腹中的倪知府又紧张起来。

凹目老者忽地停步转身,将牵着自己衣袖的小厮的手拨开,倦然道:“何必知我姓名,尤其是你。”

苗贺龄静静地盯着他,忽地说道:“这些年来还过的好吧?”

“托福。”老者应道。

“我弟弟死了八年了,你却还是过的好端端的……”苗贺龄眼中悲色一现即逝,“当年的文成国,现如今又换了什么姓名?”

“山枝乃是死在山中老人遣出的杀手剑下,将军何必总是念念不忘?”老者回了一声,便不再看他,坐回轿中。

看着弩营随着那顶青帘小轿缓缓退回城中,苗贺龄忽地厉声道:“你这一辈子大概是睁不开眼了,你当老天也永远不睁眼的吗?”

轿中传出那老者声音:“在这世上,其实你我都不过是小角色罢了,身家性命还不是他人之器,老天纵是睁眼,却也瞧不到你我身上……”声音渐低。

弩营众人此番无功而返,却无人言语,长街两侧的行人见着这杀气十足的队伍,早已吓的噤声,新市北门街上一片静谧,只听着那青帘小轿在几个小厮的脚步中微微摇晃着,嗯呀轻响,倒有一份说不出的韵味。

※※※

“……其时某年,天降灾星,昭待天子暴毙无后,其后天下大乱,各路豪杰揭竿而起,便欲在昭待天子死后夺这世上好处。只是人皆秉持此念,自然不肯相让,连年厮杀,血流成河,劳力尽毁,直让民生凋蔽,无以为生。其后十年,又连逢大旱,世人更是难堪此天怨,所谓饿殍伏于道,白骨现诸鼎。我祖龙里氏趁此大势而起……”

京师皇宫中的御书房里,一位老夫子正满脸肃然地给面前那位少年上着课。

“灾星?有趣,有趣……居上位者不谋其事,以至大乱纷至,在这史书上却赖作灾星了。”少年笑了笑又道:“上天行事自然是鬼神莫测,只是学生一向不解,西陵神庙乃我朝奉神之所,庙中僧人神官皆为奉神之徒,为何却要分了三宗,莫非这其间还有什么考究?”

“圣上万不可如此想,所谓天人相应,人间万物之行皆有天相所示,切不可轻忽。”老夫子肃然道。原来却是太傅王簿正在给中土少年天子上课。

“神庙分三宗,自有其来历。相传最初之时,西陵宗义讲究的只是渡化世人,奈何庙中大德见传法多年,这世上仍是不平难锄,不义而天承富贵的,仍是享着锦衣玉食;虔诚而终生困厄的,仍是不得温饱。疑虑纷争渐起,庙中修行之人所循之途自然渐远。其后一派专求净心,所谓乐陶陶,且尽天真,只欲往生之初问道,是为初禅宗;一派讲求修身祈福,求得助世人延年益寿,身体康健,也是造福,是为修道宗;剩下那一派,却讲求勤勉入世,扫不平,佐皇定天下,明德治国,是为度厄宗;只是数百年下来,三宗交繁,也没有什么太明确的界限。”

“世人有所言:以初禅治心,以修道治身,以渡厄治世,便是此理了。庙中人亦常言道:不知渡厄,不能涉世;不精修道,不能忘世;不通初禅,不能出世。三者皆明,便近神道……”

皇帝听的出神,沉默半晌,忽地拿起手中书卷问道:“老师,这应该是国史馆编修的始祖本纪吧?为何却与近百年来的史书瞧着不大相像?”不知为何转了话题。

王簿恭敬应道:“近百年之新史,皆是萧梁大人及其门人三十年来用心编撰,一字一言,皆为心血所书,不为尊者讳,但求警后世。圣上能瞧出此中异同,自然也不是难事。不过新史旧史,不外是记述前人所行之事,为后人之鉴,圣上若能勤读史书,定有大益。”

皇帝又是一笑,忽地似想起某事,问道:“那位萧大人现在还是国史馆的馆长吧?为何这几年没见着过人,倒还是小时候曾经在朝上见过几次。”

“萧大人年事已高,长年告假在家……”未等他说完,皇帝又问道:“老师曾说道国史馆乃吾朝的良心,却不知此言何解?”

“良心者,判是非,定好恶之所在。一国便若一人,必有其是非好恶。国史馆修史正道,但记原事,不加饰词,便有若人于房中独处反省其身。人若能每思过往一错处便大汗涔然,且不以其为丑,便能改进增益。一国,若能不以过往陋处为耻,当能虚心受教,留待后日改进。是以国史馆之所为于吾朝实在紧要,便有若室中之镜,心中之尺。若人清晨面镜,觉面目可憎,便怒而破镜,或心中之尺量得所行有差,便将这直尺弃掉,那便是庸人之举了……”

皇帝闻着这番话若有所思,长身而起,躬身道:“学生受教。”

太傅王簿缓缓站起,恭敬应道:“圣上天赋明才,必不会如那些庸君视直言之人如肉中之刺。此番言语,还望圣上多加体悟。天时不早,老臣先行告退。”说罢告辞出去。

皇帝下座礼送几步,王簿恭敬请回,心中却想着:“圣上虽然年青,但礼数笃诚,又肯听人言语,倒真有几分当年明宗陛下的风采。”一想着当年将流落寓馆的自己亲简收入朝中的明宗皇帝,再看着他这孙儿也是这般大了,不禁胸间一阵激动,老眼也有些昏花。

出了御书房,往西折了几步,就到了纳折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位官员,只是他年岁大了,也不大认得出究竟是谁,点了点头,便准备向前行去,却听着那官员呵呵一笑道:“太傅辛苦。”

他定下身子,缓缓转了半面应道:“原来是莫公,是要面圣?圣上今日听课许久,已有些辛苦,再说圣上还未亲政,有何政务,去慈寿宫也是一样的。”枯唇一翘,不期然带了几分讥讽之意。

莫言伸手扶着他,却是亲热的很,在他耳边柔声道:“皇上传我来的,不知是有什么交待……听说太傅最近些天有些气喘,我拿了枝老参交给下人正在宫外侯着,待会儿喊他送到您老府上,只是听陈御医讲,倒是要切片煎才好。”

王簿一笑道:“烦公爷费心了,圣上既然传召,想来也是有要事,莫公莫送。”说罢摇摇袖子,老态龙钟地行出门去。

莫言瞧着他那老耿模样,笑着摇摇头,往园里行去,见着一个小太监上前迎着自己,问道:“以往不是得禄吗?你是?”

“小的小冬子,刚过来服侍皇上没几天,莫公爷好。”

“小冬子?呵呵,既然近的皇上身边,可得死命巴结着,断不能把差使砸了。差使砸了倒在其次,皇上身边,一杯茶温凉热,四向门窗通风闭合,也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听清楚了没有?”

小冬子清脆应道:“谢公爷教训。”

莫言随口与他说着,走到了御书房门前,看着面前那朱漆木门,想着里面那一年更比一年沉稳的少年,不知为何,却有些惶惑。定了定神,恭敬道:“臣莫言请见。”

“进来吧。”话语温柔,但不知为何,在小冬子耳中听来,却远不如方才御书房里与太傅侃侃而谈的那声音来的悦耳。

※※※

京北梧院。

刘名啜了口热茶,对着身旁正埋身于如山案宗的何树言问道:“这些天去国史馆看过没有?彭御韬过的如何?”

何树言抬起头来想了想应道:“还成吧,毕竟是成天呆在国史馆里,被他在朝堂上骂的狗屎不如的六部官员即便恨他入骨,又能如何?如果把文武巷晒太阳的老头惹烦了,去给太后说一声,谁吃罪的起。”

刘名淡淡一笑道:“在你嘴里,我朝堂堂的国史馆馆长萧梁大人,就如那在街边村旁曝日闲谈的老叟一般。”何树言亦是一笑道:“这却怨不得我,京中四景人人皆知,谁也在说,又不止我一人。”

刘名摆摆手笑道:“不谈这个了。”面色微凝道:“姬师兄回来了没有?”正在坐在火盆旁发呆的钟淡言接道:“前天就回来了,不过季恒却没跟着,蓬台驻着的弩营一队却忽然没了迹象。”

他闻言一愕,摸了摸怀间的布包,心想着昨夜才做成的这宗交易不知是否已是冬日问瓜熟之举,静了会道:“我入宫去,你们莫跟着,回知书巷后给丰儿说一声。”

“嗯。”何树言应了一声,又笑道:“只怕嫂子做的羊肉你又是吃不成了。”

刘名一笑应道:“那却不会,今儿是腊月二十五,明日就是封刀日,再怎么也要赶回去吃这最后一口鲜。”一面说着,一面走了出去。

※※※

“生意成了?”皇帝瞧着刘名问道,声音却有些清亢,毕竟少年心性未脱,纵是日间用沉稳面容遮掩,但此时对着自己心腹也是难掩兴奋之意。

刘名恭恭敬敬将怀里的布包递了上去,道:“易家倒是将帐子送了过来,只是姬师兄已将弩营调了出去,倒不知皇上要保的那人能不能平安抵京。”

皇帝随手翻了翻了册子,似是有些惊疑,压低了声音道:“朝中居然有这多的大臣收受她易家贿赂?”竟是没听着刘名的话,待了会儿又道:“却不知那易家为何肯出这大本钱,这岂不是将朝中一干臣子的脑袋送到了朕的手上?”语气渐渐兴奋起来:“不止如此,这样一来,待朕亲政之后,她易家岂不也要对朕服服贴贴……”忽又觉得事情似乎不是面上所见的如此简单。

刘名瞧着他如玉面上疑色渐露,急忙问道:“皇上是否觉得易家此举太不寻常?”

皇帝挥了挥手中的册子,道:“这是何物?这是朕亲政后系在这些大臣脖颈上的一根线,这是朕从她富可敌国的易家库中提钱的条据。她凭何这般轻易就交到了朕的手上?虽则这一年来,她替朕办了不少事,在各郡置了不少粮草,但却让朕如何信得过她……”

刘名小心应道:“听闻那江一草虽然不是什么显贵人物,却是易夫人二女儿的义兄,估计是有这层关系,加上此次牵扯到望江郡王走盐事中,被按察院迫的急了,才请皇上保他一条小命……”

“哪会这般简单,你一向小意谨慎,今次怎么瞧不出破绽?望江走盐本就与她易家脱不了干系,之所以那叫江一草的小官会被牵扯进来,却全是朕那张密旨所赐,而朕这旨意,却是依她易家所请……若她真想保此人,何苦当初要把此人推出来?若她是想害此人,又何苦今番用这大代价保他一命?”年青皇帝皱眉凝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刘名已是汗然自椅上站起,请罪道:“臣顾虑不周,竟没瞧出这其中的玄虚。皇上方才一点醒,臣才想起一事,坊间传闻,长盛易家似乎将与莫公爷联姻,若她只是想保那江一草性命,何须惊动圣听,只须私下里与莫公交易便是。”

皇帝摇了摇头,青春的脸上却蒙着一层思虑太过而致的愁容,“朕是有些想不清楚了,也罢,走一步看一步便是,倒是那江一草回京后,你得盯紧一些。”

刘名恭声应是,又趁机将方才皇帝没有听清的那句话讲了一遍。

“弩营?不是你前些日子说的那什么伐府,又有什么要紧。”皇帝毕竟深处大内,不知这按察院弩营在世间的威名,“这些小事,不要花太多心思。”

刘名哭笑不得,面上却是颜色不改,应道:“皇上说的是,只是此人助望江王爷走盐至西山,又是触了刑律,里通外国罪名可是不小,却不知回京后又如何保全此人?”

皇帝静静问道:“莫言已多久没有审过案子了?”

“大约七八年吧。”刘名想了想应道。

“依莫公的性情,你说他会不会为了一个江一草便抹去做了七八年的样子,走到前台来做戏给众官员看?”皇帝面上带笑。

刘名应道:“那是断然不能。只是莫公在院中门生颇多,而姬师兄更是……”话尤未完,皇帝一挥手道:“那个叫姬小野的明日就将出京了。”

刘名一惊,问道:“皇上此言……”

皇帝将那册子小心夹在书架上一个不起眼处,头也不回道:“明年乃六年一期的诸王奉天大典,北丹国那四皇子还有左相要来观礼。此乃三十年来头一遭,如此大事,岂能马虎。昨夜给太后说了七八个笑话,才得了意,方才已经将太后的意思吩咐给了莫言,着姬小野前去东都迎宾布防。这一去一回,想来也要数月吧。”

刘名这才知道事情始末,笑道:“圣上高明。”

皇帝转过身来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从明天起,按察院在数月之内,便是你的了……”

“今后数月内,按察院便是圣上的踏阶石。”刘名眼光不移,静静道。

二人对视良久,皇帝忽地叹道:“太后其实对朕很是不错。只是兰若寺里那人……”

刘名伏首于地,不敢出声。

※※※

京师中有两座大庙香火最盛,一处乃是城南的兰若寺,一处便是北城按察院旁的常侍庙。兰若寺行春礼,是以庙宇屋檐多沿流水之态,圆转如意,檩头上还刻着些奇花异草的图案。而常侍庙是秋实之祭的所在,秋主肃杀,是以偌大一处庙却无一丝的修饰,灰扑扑的几面大墙一拢,再顶着个方正硌目的瓦盖,便是如此了。

常侍庙的简单灰朴,却将庙旁十几丈外那处小院子的风景显了出来,刘名有些惬意地看着院中的老竹,墙外的冬树,闭着眼深了口气,看着神态颇为享受。

他身旁的何树言、钟淡言二人却是不知他此刻心中正远远系着城南兰若庙里的某位人物。只是那人物实在来头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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