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秀十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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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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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城烧锅酒!”

这便是春风了,水酒能饮,江河可磬;骰子在手,天下我有的可爱女子——可惜如今这几日她却快活不起来,谁让自己的兄长这几日不痛快?

两年前她将梁成的大哥一家接进京来,两年里她一直暗中照顾着那个孤耿老头儿,如此费神思大逆自己疏朗心性,全因为她知道这人对于江一草来说意味着什么。映秀镇被屠,天下噤言,只有那个性子不讨人喜的御史梁成敢说话,这话一说,便在天下人的心里定了调子,自然,在江一草的心里,这便是浓浓夜墨里的一抹暖色了。

只是如今这一抹暖色也已消褪,且是自己母亲做的,叫她情何以堪?母亲虽不大亲近,十几年也没见过几面,恨她无情,恨她狠心,但终究血连精系,扯脱不开这层亲情。而哥哥……她知道他恨,虽然面上一直还是惫懒的笑容挂着,淡淡的语气说着,还会时不时拍拍自己额头……但她也知道,江一草心里寒意更甚,谁知天下之大,竟无一人真心对他?

小姑娘上望着长盛易家这片天,旁携着友爱兄长一袂袖,不知如何是好,虽明知与己无涉,可看着江一草笑脸背后的那一丝冷漠,小姑娘心头便是轻轻一搐,尴尬倒没有几分,只是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丝丝歉疚之意涌上心头。

好在春风小丫跟着江一草行遍天下,也不是个只会委屈度日的深闺女子,洒脱气也不略逊须眉。她想了数日想不通畅,干脆不再瞎想,领着自己身边的几个跟班成日里逛街、买吃食、抽空把自己那间绸缎庄出了手,然后便赖在了一家赌坊里面,日出而至,日没而归,过起了晨骰暮牌的生活。用她的话来说,坐听钟声远足以清心,但若耳畔多听听象牙骰子在漆筒里骨碌碌的响声,也是件极美好的事情啊。更何况如今那位哥哥天天愁着杀人或是被杀的无趣事情,也没闲禁她的赌趣,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

只是有些令人头痛的是,她天天呆的赌坊不是符言开的逍遥窟,而是东城杜老四的寒月殿。用她的话来说,既然是想靠赌钱出闷气,赢自家银子又算什么本事?

只是这样一来却苦了杜老四手底下那位当红荷官展越夜先生。他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价地从自己手指缝里溜走,以赌艺闻名京师、颇得皇上意趣的自己,在这位大小姐面前却成了孔夫子门前的哂书匠,鲁班铺里的凿眼工。易二小姐的闷气是出了,展越夜先生的闷气却起来了。

闷也只好闷着,左右输银子的是东家。东家不是杜老四,杜老四也禁不住这每天几百两银子的亏空。东家在东边,就是这时候坐在二楼面无表情的鲍大掌柜。

鲍大掌柜看着楼下那个眉目清秀的女子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把银票往身后人的手上递去,牙根便开始习惯性地发痒,心尖肉开始习惯性地发抖。他是有钱,背后靠着东都劳亲王这梁大山,行商诸郡无事不顺,几千两银子还不会放在眼里,只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去,输谁都成,怎么能输给易家那个古灵精怪的二小姐?可是也没法子。楼里也就展越夜还能支撑一二了,至少输的不会太快……动手?他狠狠回头瞪了一眼那位面容古奇的剑客。心想这人真是只会动刀动枪,怎么就没点儿脑子?

那剑客面相怪异,发际极高,正是当日在八里庄外刺了江一草一剑的高手,打东都王府来的古灵子,此时他正掇着鲍大掌柜动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这可不是在八里庄那次!莫言已经倒了,台面上就剩了我们两家,如今她易家正顺风顺水,太后一直没有说话,你我这种角色凭什么敢先动手?难道让世子爷再去挨顿板子?”他面无表情,唇里吐出来的话语却是连串珠子一样,还有句话他给这位剑客面子没有明言:“你也不看看易二小姐身后站的什么人!就凭你也想占些便宜?”

像木桩子一样百无聊赖站在春风身后的,是左剑冷五大人。明巷说书先生已经不时兴了,现在轮到一个罗胖子成日里唾沫四溅,刚回京时,冷五倒也被春风拖着去听过两场,光怪陆离的故事没记住多少,倒是那句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名句”不曾忘记。这些天冷五跟着春风赌钱,真真正正地享受了一下这种待遇,银票像落叶一样就往他袖里飞着,可惜却没觉出这种生活的好来,只是觉得无聊至极。他宁可在荒原上杀些野狼,生堆火烤来吃,哪怕狼肉粗砺的难以下咽,或者陪江二喝点小酒,听那有意思的家伙随便扯些什么,也比站在这地方要强。

像他一样无聊的,还有西凉小谢的那位跟班中年仆人,潜入京师的西山大帅龙天行。谢晓峰此时正眉开眼笑地跟在易春风身边,眼睛盯着赌桌,间或瞟瞟身边的清丽姑娘,或者偷偷抽动鼻翼,极小心地嗅嗅这女子身上的清香,快活不二。龙帅并没有这等福气,只能看着赌局发呆,可想当年他又是何许人物?沙场上来回也不皱眉,这并不显着惊心动魄的赌局更是入不得他的法眼,于是无聊。

……却不能走。

谁叫这二位驰骋沙场的大人物,在深如东海的京师里是做起了桌前那对男女的保镖呢?保镖的应有之义往往就包括着无聊二字,当别人正兴冲冲地玩着什么的时候,保镖除了踢踢小纸团,发发呆,靠着门框假装看看街外风景,还能做什么?冷五和龙天行很有默契地将眼光从那对男女处收了回来,同时打了个呵欠,对视一眼而笑。

好在此时,易二小姐已经拍拍手站了起来,右手轻轻捏着一叠银票,三根细长手指夹着递给了冷五,对着赌桌对面的荷官说了句:“此处是牛行街,望春门下,风水属我,想开些吧。”然后极温柔极爽利地说了声:“走。”

※※※

展越夜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珠,若说大年初一碰见这位女煞星,不,应该说是女赌仙,是时运不济,可这连着几天受此等煎熬,又是什么道理?走下楼来的鲍大掌柜略带厌恶地看着他手边湿涔涔的汗巾,轻轻咒骂了一声,又随口安慰了几句,让这可怜的青年荷官晚上加劲收钱。

出得楼来,便看见易二小姐一行人被等在远处的符言接着走了。鲍安看着渐行渐远的众人,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向对面茶楼上坐着以防双方闹事的何树言点点头,便带着身后的古灵子一干高手往北城而去。

鲍安一行从东城赌坊出来,向北行过安远门,离了开宝寺,这便来到了京师北面的广济河旁,离东都王府在京中的府邸近了。他回头看看暮色下的京师,千屋万舍被笼在红红的晚霞之中,美极艳极。这一刹心中滑过一个艳字,他却是打了个激凌,不祥之兆无由而生。

猛一转头,却看见河畔道上站着一人,那人身形瘦高,双肩相较体形却出奇地宽阔,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一身布衣被浆洗的硬绉绉的,棱角十足,站在河畔柳萌之下,面朝着笼罩四野的霞光,竟似生硬的线条夹进了天地间的柔美,突兀之极。

鲍安双瞳倏地一缩。一瞬间,脑中不知转过多少个念头……是他?他怎么入京来了?他看见自己了吗?他……要杀谁?不知经过多少风浪的抱负楼大掌柜,此时却是惴然难抑,余光里看见那戴着草帽的大人物似乎只是痴痴地向西南方向看着,赶紧一摆手,招呼众人安安静静地快步走过。

“大掌柜,那人有古怪吧?”古灵子看见他莫名神色,却是嘎嘎笑着,“要不要我去试试?”

鲍安气的快疯了,低声骂道:“蠢货!给我快走!”

不料古灵子长居东都,向来骄纵,前些日子刺了江一草一剑,更是觉着天下哪有自己惹不起的人物?略带讥诮看了鲍安一眼,便转身向河畔柳荫下的那人走去。

鲍安脸都不敢转一下,叹了一声,疾步前行。身后诸人虽觉着不可理喻,也还是跟了上去。不知走了多远,才有人小声问道:“大掌柜,那是谁?”鲍安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过,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残缺的左耳,寒寒道:“李渔。”

众人愕然,心想这是谁?

“红石疯三少!”

众人一下安静了。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剑气破空之声,嘶嘶作响,好不威风。跟在鲍安身边的人却是赶紧加快了脚步,面色煞白,浑似不认识身后正在舞剑的古灵子,转眼间溜的老远。

斜阳照旧城,河畔生新柳。

正痴痴看着晚霞下皇城的李渔拔刀,碧水洗长空,广济河上空的红红霞光一瞬之间被洗的清清透透,而他并不认识的长发剑客的剑声也在此时嘎然而止,剑客的尸身变作了五六团肉块砰地摔在河畔堤上,血滴四溅,染上了堤上青青柳叶,别样凄艳。

李渔收刀入鞘,再看了一眼相隔十八年的宫墙檐宇,有些颠狂地哑哑笑了两声,转身离开。

第三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惜只能偷来半日……”刘名坐在青帘小轿里,揉着自己的脖颈,似乎指尖还在回味那把竹躺椅带给自己的轻松惬意,眼睛半闭着说道:“这江二倒是个人物,说话纹丝不漏,我实在是摸不准望江那边的意思。前些日子让易家受了一刀,总得防着他们乱咬,若望江肯让半窗助我,那就大妙了。”

行走于轿旁的钟淡言微微皱眉,应道:“很难。”

轿内的刘名无声笑了笑,隔了阵问道:“树言今日还在东城盯着他们两家的赌局?”

“是。”

刘名掀起侧帘看着街旁旧时树上今日新芽,摇头叹道:“可惜春光了哉。我看青山多妩媚,不料青山见我……不如是……姬小野去东都迎北丹来客,什么时候能回京?”

“国宾往来,驻防仪仗繁复,路上无法行快。沿途又有些江湖人意图行刺北丹皇子和左相,姬小野全神防备,更是行的小心,想来至少也得四月才能抵京。”

刘名将双手交拢在自己鼻前,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

轿子停在宫外,他将双手从袖中取出,满面温和笑容挂着,微佝着身子进了宫门,小碎步跑进御书房,回身小心关上门……却不知和皇帝说着什么机密事情,竟还隐隐能听见争执之声,过了良久才出来。他甫一出门,便招手把小冬子唤到了身前。

“请大人安。”小冬子眉眼静顺,看着就让人舒坦。

刘名摆摆手,忽然肃容道:“现今有件大事要你做。”低头在他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小冬子万料不到,平日里对自己照拂有加的刘大人,居然卖了这么个千古第一艰险生意给自己,面色顿时白煞起来,手指轻轻抖动,呆了半晌才醒过神来,口舌滞涩问道:“不是小的贪生怕死,只是这有些不敬圣……”

刘名拦住他话头,冷冷道:“这正是为圣上分忧。”

小冬子直愣愣地看着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眼神却始终是集不到一处来,不知脑中在想些什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末了终于咬牙道:“奴婢全听您吩咐。”

刘名略带赞赏之意看了他两眼,道:“虽然有些行险,却也不一定要掉脑袋,我就不信比你那话儿被割时还难熬。”小冬子一窘低下脸去。

“你本是犯官之后,依着律条净身脱罪这才入得宫来,想来也是要搏个主子疼惜,光耀门楣。你细想想这两者皆是犯险之举,若办成此事,圣上对你自然会信任倍增,好处自然不会少的。只是……”刘名斟酌了下,还是转了口气慢慢说着,“皇上今天心情不大好,你侍侯时多用些心。”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小冬子屁颠屁颠地去服侍皇上了,我们的刘大堂官也还要屁颠屁颠地往慈寿宫里赶,宫里硬硬的青砖楞硌着他的脚,道旁的鎏金大缸比他的人还高,缸面上自己模糊的人影像鬼魅一样地跟着,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当他敛神闭气站在殿门侧边时,胸膛还止不住的一阵阵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一人的脚步声,他却不敢抬头,直到那人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刘大人,太后看戏有些倦了,吩咐说,今儿个郡王府的事儿让您明儿再回,这就跪安吧。”他这才敢直起身来,抬头便看见温公公那张看着“温厚”纯良的脸上闪着嗲兮兮的笑容,赶紧堆起笑脸道:“劳烦公公传话。”

余光里却瞧见一架两人抬的轿子进了宫门,轿上坐着一妇人,看不清面容,轿旁两个满脸皮褶子的老太监行走无风……刘名心头一紧,暗想自己虽然身无内力,但先前只听得见温公公一人的脚步,足见这两个老太监,不止,还有那两个抬轿的老太监身法可怖……这宫中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纵使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落在温公公眼里,刘大堂官也不过是略愣了下,接着便听见他压低了的声音:“温老公今儿晚上当值不?”【wWw。Zei8。Com电子书】

温公公笑了,贼兮兮地笑着,圆圆的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两弯油乎乎的新月:“刘大人有什么好照顾?咱家和你说这句,今儿的差事便算了了,若没事儿就得回那沿墙小屋里挺尸去。”

刘名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就劳您送我出宫?那些小太监我懒怠陪他们唠,出宫路又远,没人陪着说话闷得慌。”

温公公笑的益发香甜,把手一领,连道:“请、请、请!”心知这一声声的请便是那一封封白生生的雪花银亚。

宫里不比外城,种的都是些常青的植物,就连宫后头那片万柳园子里种的也不是寻常柳树,而是那种极耐寒的花叶柳,若在寒冷冬日里,宫中风景自然要较别处多一分青色,但放在这大地回春,万物生长的春天,宫中的这无数株植物却像是蒙上了薄薄一层灰,看着很是没有精神,倒远远不如宫外生机蓬勃的模样。

温公公一路陪刘名走着,一面指指点点,讲着此株乃黄扬厥,那里种的是蜘蛛兰,此为何种松,彼为何处柏,唾沫星子乱飞着,却是将刘名旁敲侧击打听那几个老太监的话头全挡了回来。

二人走到一处僻静所在,刘名终于忍不住了,顿住脚步,眉尖快皱到了一处,冷冷问道:“温老公,我们交情如何?你尽这般糊弄我。”

温公公连忙哄道:“不是咱家不肯说,只是这事情在宫中是禁忌,说不得的。”

“温大嘴!”刘名寒寒道:“你那十四房姨太太是谁给的?你老家那个蠢货侄儿的官是谁给的?我不指望你感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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