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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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卡门-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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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歹毒,她洠в懈嬖V她的母親西班牙的陽光在橄欖田。何等寂寞荒涼乾裂昏黃。「但我不寂寞。怎能說我是寂寞的呢?」索落索落忽然就跌了了一只大橙,洠в械谒^上,一堆橙血一樣跌在她的腳跟前,散發橙的香氣。她用腳挑了挑,挑開了橙的身體,揉了揉壓了壓,她一腳踩爛踏上去,背著她的大袋她大步走了開去。她從來都洠в泻眠氣。她不需要。 

◎安妮亞 

方向轉換的途中。時常在方向的轉換途中。 

安妮亞非常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多公分,六呎多吧。高得她跳舞的時候,不敢揚起手來:那麼高,再揚起手便可以碰到天。 

轉向房間角落——你向——。 

房間的另一個角落。方向與方向之間,等——待——以最短暫的時間完成。 

「我那麼高。遠遠便看到我了。」 

「像我一個這麼高的德國女子。」 

安妮亞怎樣想像她自己會伏在某人身上哭泣。她一伏便會跌倒。 

她怎可能仰臉,像拢材龋}芭芭拉,林馬拢倒濉K瞿槍⒖匆姛o人,也不會看見原來就洠в械纳系邸K拖骂^可以看見全人類。 

以及自己的腳。她穿鞋子特別大,四十一號,要穿男裝的鞋子。 
因為鞋子就決定了她的形態。因為穿男裝鞋子,就穿男裝西裝,既穿男裝西裝,就將頭髮剪得短短貼貼,戴一環白金戒指,一只小鑽石耳環。如果要去見工見客,申請獎學金或者見博士資格考的評審團,她會結上領帶。 

從來洠в心信笥眩矝'有女朋友。 

也從來不喜歡孩子。小貓小狗。 

父親是個牧師,在講壇面前穿上黑袍陡媸┯杪}餐。散會以後在幽黑的小教堂和女教友接吻。安妮亞見過,那年她五歲,已經很高,站在長椅後面會突出一個頭。她情願洠в蓄^,甚麼都看不見。 

母親就是牧師太太。牧師太太會焗核桃紅蹋N蛋糕,會縫窗簾會潱麜僖路瑫ヌ酵刮5慕逃烟嫠麄兿丛钃Q衣服剪指甲,會拉手風琴彈風琴和鋼琴自然也會唱完美的拢姟D翈熖峭昝捞瑫蜷_雙腿一生只和一個男人性交和生孩子,她的丈夫在小教堂「安慰」女教友時她請求上帝饒恕女教友的罪孽。 

孩子那麼高,走到那裡椅椅凳凳絆倒跌到那裡。 

一個孩子那麼高第二個或許是個男孩,或許會容易一點,或許作為一個牧師太太她會更為完美。 

安妮亞的弟弟以馬內利一樣高,而且從開始穿衣服就簦е┤棺樱拗赣H一起上廁所,並且從此學曉坐著小便。 

一直打一直罵,以馬內利在被窩裡換上他最心愛的裙子才可以睡覺。那年他五歲,已經會偷錢跟母親出外購物時偷偷去買一條屬於他自己的裙子。他姊姊和母親的裙子他看不上眼。 

父親燒了以馬內利的裙子,將他吊在屋樑上叫他請求神的饒恕。 
他說「你就是神你叫我請求你的饒恕」他就說「父親請你饒恕我」但他父親還是感到冒犯。是真實讓他感到冒犯。就不肯放他,吊到他不動全身都發耍赣H才慌忙的放下他。 

洠Т┤棺右择R內利就開始殺動物。先殺貓,再殺隔壁的牧羊狗,吊死。用鳥徽T到鳥,一手捏死。母親發現他身上有血漬床底又有吊繩就開始哭泣,完美牧師太太也做不下去。 

「安妮亞。」她哭。「安妮亞。你和你弟弟換轉就好。」 

安妮亞有時候錯以為自己是她弟弟。「以馬內利就是平安的意思。」 

她父親死前神經錯亂,以為安妮亞是她弟弟。他按著她的頭她的頸給她祝福:「我兒以馬內利:願你得著全迦南的奶與蜜;所羅門王的智慧與華美;約伯的忍耐;亞伯拉罕的信心與希望。」她母親完美牧師太太就裕渌骸割娔愕念^長滿蛆蟲;願你的劇痛長存;願你的腸穿肚爛耳朵發臭眼目不明;願烏鴉吃掉你的心。」她父親握著安妮亞的手,安妮亞將手抽出來,換了一本拢洝!

父親死後一年就換了另一個父親,完美牧師太太還是非常完美,嫁給了另一個牧師,立刻多了三個六七八歲的孩子。安妮亞已經十六歲,她洠觞N負擔一樣叫父親,新來的兄弟姊妹一樣是兄弟姊妹,只是以馬內利看不開,離家出走。 

回來時全身破破爛爛,裙子變成破布,乳罩給扯爛,高跟鞋掉了跟,假髮和手錶都給搶去。臉上一紫一黑,小腿一條一條木棍毆出的傷痕。 
見到安妮亞以馬內利就大哭。「原來做女人那麼慘。」 

他在酒吧給性襲擊,給襲擊者發現他是男子就毒打他一頓。 

後來他就洠г僖追V袑W畢業後還考進了軍校當職業軍人。 

安妮亞時常覺得她不是她自己,只是另一個人,困在她的身體裡面,一直逃不出去。因為那個人時常想逃,所以手好長,腳好長,身體好長,總在生長和伸展但無論如何都逃不開這個肉體。 

或許是這個肉體。她改變一個姿勢,另一個,又另一個,都無法找到一個空間,可以存放她的手手腳腳,她的高度她的飛揚。 

可以離開德國她就第一時間離開德國。「我愛我的國家但……。」每個德國人都愛她的國家她無法不愛但……。 

在美國亞特蘭大城唸的大學。她選亞特蘭大只因為她得到了獎學金,而亞特蘭大的學費特便宜。 

天空那麼大,為甚麼她會覺得小。 

夏日棉花田飄雪。栗子飛跌在她頭上。冬日她在電腦面前可以感到電腦的微溫,沐浴時熱水的蒸氣,小息的時候買一杯熱咖啡的安慰。 

唸的是「國際關係」,美國和歐洲的貿易和軍事合作,中枺鼑业淖诮绦n突,枺蟻啲F代史與非洲發展史。但她關心煩惱的只是同室比提的男朋友甚麼時候搬走,拢Q節到底好不好回德國,下學期要找一個薪酬比較好的兼差。 


「到後來就很討厭美國。」 
「當初每個人都說美國是好地方。我也願意相信。」 

「也說不清楚是甚麼。可能討厭美國人動輒說『我愛你』。請她吃一杯雪糕又說『我愛你』,放幾天假之前說再見又要加句『我愛你』。」 

「或許只是討厭比提,時常要討論愛情是甚麼,你懂得愛嗎你會付出嗎。我洠觞N好討論。我只想安靜的吃枺骺措娨暋!埂

「討厭每個人都懷疑我是同性戀者。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你管得著﹖是又逼我政治正確要『走出來』,不是又懷疑我是易服癖或變性人。『哪有女子長得那麼高』。」 

「他們總在埋怨:歐洲洠в腥苏f英語!發神經歐洲就是歐洲,我們有自己的語言為甚麼要說英語。」 

「地方那麼大。只有州界而洠в袊纾孟袷澜缇椭挥忻绹!埂

「我懷念布拉格、維也迹⒛崴埂⒉歼_佩斯。」 

到離開美國時幾乎急不及待,最後一天上課下午就坐飛機,一天她都不想多留。 

回到柏林也不習慣。家裡有十分陌生的弟弟妹妹和父親,他們都住滿了房間她睡在客廳。他們洠筒荒芩麄兤饋砩蠈W她就得起來。 

紅燈不能過路,走在馬路中心警察會來警告。 

新迹庠诨疖囌玖鬟B,見到土耳其人見一個揪一個。 

買一個漢堡飽都要七馬克。漢堡飽有甚麼好吃,美國的快餐食物挺討厭,但柏林開了一間又一間美國快餐店。 

去了倫敦大學唸碩士學位,一住住了七年。 
洠в猩觞N好埋怨,找到一份工作,在歐洲議會研究部當研究員。 

七年有米高、米高、米高。三個男朋友都叫米高,英國人真缺乏想像力。 

很平均,每一個米高和她共同生活或分享的時間,差不多兩年。 

第一個米高當劇場和電視台的佈景設計。和米高一起去看電影和話劇,他會預備得很周詳,劇評影評剪下來給她看,十五分鐘前一定要抵達場地等入場,他說最初的幾場最重要,看完又會有冗長的分析。她想說這些枺鞑贿^是娛樂,不必太認真。但米高做任何事情都很認真。 

做愛也很認真,要做得十全十美,吻臉吻身,要耳語要溫柔也要激烈。這時候安妮亞會想,或許她是個同性戀者。她對這樣認真的男人不大感興趣。 

但她也洠в信錾咸魟铀閼j的女子。那些要剪短髮和穿男裝的女子她覺得很可笑,那些渴求同性愛的長髮女子她又覺得太過壓逼了。 

一段日子下來米高見她事事都不感興趣,對她也無法太認真了。 

最後一次收到他的電啵дf,「請你明白我無法時常給你寫電啵В蛘吲惆槟恪N夜ぷ骱芏啵矝'很好的心情去做其他的事情。」 

安妮亞洠Щ剡@個電啵АC赘呔瓦@樣在她生活中消失。 

然後她想:原來他在我生活裡從來洠в衼子羞^空間。他不在我不會覺得他不在。他在我也不覺得被佔據。 

第二個米高和她一起搬進新房子,搬進去安妮亞才發覺,原來他結過兩次婚,第一次的妻子還在倫敦,第二個妻子就在愛爾蘭。兩個妻子每個晚上都打電話進來,安妮亞說,「不如你自己申請一個電話。」他洠в猩暾埩硪粋電話,只用手機。 
米高很會玩。他會在家裡焗蛋糕,不下於安妮亞的完美牧師太太母親。夏日他又會開一架敞篷寶馬招搖過巿,冬日改開一架小賓士。他很會穿時常花時間去買衣服,又給安妮亞買西裝領帶,說她是「德國最英俊的女子」「莉莉瑪蓮」。他和安妮亞去朋友的派對,會介紹安妮亞是他的「男朋友」,把他的朋友唬得叫她「史耐特先生」。安妮亞姓史耐特。 

和米高生活日子很容易過。他當地產經紀賺錢很容易所以花錢也很容易。 

是米高提出要搬走。「我想結婚。」這是第三次。安妮亞以為自己可以很輕淡的說:「恭喜了」但她只是用咖啡杯扔他。咖啡杯洠又兴陀玫印⒉璩住⒖Х葔兀拥剿活^血他就急急忙忙的拉門逃走。他的手機響了安妮亞就拿起手機追出扔到門外去。「死豬玀!」她將他所有的衣服扔出門外,自己坐著客廳開著電視倒一杯威士忌酒定驚。有人按了門鈴她洠iT鈴響了又響她喝盡了威士忌去開門。是鄰居米爾先生很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你可否將樓梯的垃圾清理一下? 

第三個米高是一年後的事情。安妮亞需要時間與空間。 
如果她願意她可以在倫敦和米高待下去。 

迷惘一旦成為生活的內容,就無法抑止。 

她不是那種開口椋Э谡f「我討厭重眩沟娜恕K皇撬囆g家,又不是新聞記者。 

生活不特別難過,她已經三十歲,在世界已經活了足夠的日子,讓生活不特別難過。 

米高是一個好伴侶:聰明、敏感、獨立、喜歡邉印⒋蚋郀柗蚯颉ⅡT馬,也喜歡藝術、音樂、彈鋼琴、看畫。 

她的工作還可以,升了當研究部的主管,每年差不多有三個月的時間在布魯塞爾或其他歐洲議會成員國。 

只是好像有一耄в鳎荒苊靼住!

她站立。影子好長好高。她可以看著影子一直拉到屋子的角落去,與光線一同消失。 

她在巴士站等巴士,巴士來了去了她都洠в猩稀K蝗煌浰ツ难e。 

連酒她都不想喝,茶不喝咖啡不喝,每天光喝水。也不想吃,一直瘦下去。 

也不想米高碰著她。地車裡如果有人碰到她她便會瞪眼罵人:「我請你!」 

米高說你要不要去見一見心理醫生。安妮亞的愛國主義發作,說,「才不像你們英國人那麼脆弱。我們連迹的歷史都可以承受。」說得米高啞口無言。其實米高和安妮亞都洠Ы涍^戰爭,都是聽回來,學習歉疚學習堅強,假得很,不過是吵架時的藉口。 

好像她裡面所囚禁的那個人,突然萎謝,不再想離開。安妮亞的肉體變得很大,大得她不知所措。她從來洠в杏X得她這麼高,她的肩膊也從來洠в锌s得那麼窄。 

「來西班牙學佛朗明哥,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我從來洠в刑^舞,也不知道佛朗明哥是甚麼,還將她和阿根廷的探戈混亂,以為是咬著玫瑰兩個人跳的那一種。」 

「來塞維爾旅行正好是佛朗明哥節,有兩個一星期的課程,我就報了名去跳,反正洠觞N事好做。」 

「第一天上課還不知道要穿佛朗明哥鞋,只穿一雙球鞋去。」 

「我好高,老師的頭只到我的胸前,她說『你不要害怕高』,她拖著我的手一步一步的教我跳。已經很多年洠в幸粋女子握著我的手。我母親自從我父親死後就洠в形者^我的手。」 

「就這樣留了下來,離開了倫敦。」 

「在方向轉變的途中,我需要一個姿勢。」 

佛朗明哥是安妮亞生命中的偶然一件事,不會長久。 

她知道,因此這件事情變得很真實。 

並且嘗試理解身體之間的互相對抗,鬥爭所得到的和諧就是舞蹈的空間。 

——譬如手和手的對抗。手肘要揚起,肩膊卻要壓下,因對抗身體就有了張力,有了美。 

——升高與下墜的對抗。身體升高,腳要下墜。上身不動,腳在急速跳躍。 

——甚至臉容與痛。「你要臉帶微笑,雖然你的舞非常急速激烈。」 

因對抗而存在,而得到空間。 

她必須肯定她一定要佔有這麼多:如果她打開她就佔用鳥的空間,如果她抱身她就必須貼近她的臁辏恍D就必須提升雙手擁抱空氣以平衡。 

如果她生,這世界必須有容迹牡胤健!
所以到了芬蘭。離開西班牙她知道必須離開,她已經三十一歲其他的舞者五歲就開始學舞,她到卡寶蓮娜見到一個小孩兒上台跳著玩才七歲,她知道她跳一生都洠в心且环N佻達的舞感。盧特斯跳得那麼好她還不過在跳小劇院小酒吧。「我很喜歡跳舞,跳舞真是華美。但不表示我就要做一個佛朗明哥女郎。」 

來到芬蘭,因為這裡有很多很多的冰,北上就是北極,人很少。夏日的白天好長幾乎無夜,冬日沉黑,人們在湖上溜冰,打開一個洞跳下去游泳,冷得高聲尖叫。 

還有點積蓄安妮亞不用急著找工作做,到芬蘭語學校上課,每天上四小時,下午回來要做三小時的功課,到黃昏就打開電視邊看邊弄食,生活很簡單。 

也忘記了佛朗明哥舞,要找舞室練舞好麻煩。不再跳也無所謂,她已經得到她要得到的。 

來芬蘭的另一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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