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刀·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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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刀·十八日-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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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仅仅片刻之前,还只是尉迟府的长公子,此刻我却已昂首进入家府的核心,成为决策者之一。
  昨天,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子,在北市口,一刀斩杀了洛阳最牛逼的家伙骆风行,父亲与姨父洪樵隐密商了整整一夜。今天一早,六叔祖尉迟先飞、十三叔尉迟村,还有我,被招至父亲的密室。这是我第一次踏入父亲的密室,标志着我的成年。
  洪樵隐和父亲一般年纪,才四十出头,却显着老相许多。他不爱说话,而说出来的都是金玉之言。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他想着问题时喜欢轻摇一年四季不离手的一把蒲扇,以前曾用过鹅毛扇,后来省起那是孔明所好,颇有抄袭之嫌,换了。眼下,他的蒲扇正轻轻地摇着:“桥公已着人查过,查不到这长发樵夫的任何来历。一个全无背景名气的后生小子横空出世格杀骆风行亦不无可能,可我暂时还是相信他该是我们耳熟能详却未曾见过的顶尖高手。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关于那樵夫的身份,已被传得沸沸扬扬,抛开那些不经之谈,传得最真切的无疑是说他就是藏刀。我对此深信不疑,看来,洪樵隐亦然。
  父亲:“以骆风行的实力,没有人可以一刀将他斩杀。昨天我和樵隐恰好在庆丰楼,看得清楚不过。这是一次谋杀。虽然仅仅一刀,此一刀之前的设计却精妙绝伦、无微不至,骆风行已沦为傀儡,每一个反应都在别人的设计之中。百分之百的藏刀风格。而且,藏刀有这么做的动机。骆风行不自觉地支持着三府的平衡,他一死,北市真空,我们三家相忍已久,早已失去耐心,势必将力争北市这块肥肉。战乱,是藏刀唯一的目标。”
  洪樵隐:“北市的重要性在于,谁获得它,谁将有充分的财力并将得到不少骑墙派的支持。”
  十三叔:“那么说,我们没得选,只有全力夺取北市?”
  洪樵隐:“就洛阳而言,北市确乎重要,若关乎整个都畿地区,荥阳与新安则为洛阳的东西门户,当先于北市考虑。譬如下棋,棋谓‘金角银边草肚皮’,荥阳、新安便是洛阳这局棋的金角,洛阳诸门为银边,北市无非肚皮。”
  十三叔瞪他一眼:“依你,我们去占新安荥阳,北市就不要了?”他从来不喜欢洪樵隐。洪樵隐很少下结论,参赞军机时说话甚至于不免自相矛盾。我亦曾对此颇有微词,直到父亲向我说明其中道理:他是参谋,不是统帅。优秀的参谋只将所知所料告诉统帅,帮助统帅作出决策;而他的所料不能出于片面,需全方位的分析。于是有了矛盾。统帅的责任便是在所有给出的矛盾中抉择。
  洪樵隐莞尔一笑,没有理会十三叔:“眼下,薛李二人虽没有放弃荥阳,但意义不大,尉迟献在彼已坐大,弹指可定。新安为西路关键。李迎侯的全部家当几乎压在那里,有五千以上的精兵,统帅郑百药是李迎侯的绝对心腹,李迎侯不死他不会另投他人。洛阳城内我们有五千人马,控制西、南诸门与皇宫;薛退甲的三千人马则死守着含嘉城,亦对东城诸门布防;李迎侯在洛阳只有千余人,战端一起,怕是不会恋栈于洛阳的。舍此三处,慈涧、偃师亦为兵家必争。薛退甲于慈涧陈兵三干,由次子薛弦止统领,偃师则只有两百余土兵。”
  六叔祖:“薛退甲列重兵于慈润,而不在偃师阻止荣阳与我们会合,可见他与李迎侯有所勾结又互不信任。一方面免于在偃师被我们包围任李迎侯坐山观虎斗,一方面维持对含嘉城的支援并作出随时可与李氏联合的姿态,对我们保持压力。此种格局粗枝大叶却不失要领,典型的虹线野风格。”
  洪樵隐:“他们是要和我们打军需战。首先确保含嘉城的大量军需,拖到我们物资耗竭,军心涣散,不战自溃。物资匮乏是我们的死脉,我们打不起军需,惟有速战速决。”
  十三叔:“你倒说说,怎么个速战速决法?”
  洪樵隐轻轻摇着他的蒲扇,看一眼父亲,停一会儿才说:“不动则己,一动则必击中对方的要害,如此我们方能于战争之初获得全面的主动。薛退甲步步为营,无懈可击,不是可以一棒打死的。李迎侯则一开始就在玩火,他是阴谋家不是战略家,目前所想所做无非韬光养晦、示人以弱,以期一旦开战,可以被忽略,好坐收渔翁之利。我眼下还无法确定他为何留在洛阳,但他己因此注定失败。李氏的力量实则全部集中于李迎侯一己之身,他本人一旦身亡,郑百药将不再会效忠李氏,新安的五六干人即便一时间不会归降我们,亦不再会是我们的敌人。”
  沉默己久的父亲此时开口,“从骆风行被杀的一刻起,战争己经开始。荥阳,我已命尉迟献动手。十三你即刻动员三军备战,严密控制南城三门;六叔请密切关注李迎侯的动静,待荥阳消息一到,立即扑击,取李迎侯人头见我。”
  六叔祖:“薛退甲呢?”
  洪樵隐:“他清楚自己的实力,以防务为主。我们可全力翦除李迎侯,但必须快,再薛氏作出反应之前。”
  年纪大的人想得总要多些。六叔祖仍不放心:“万一荥阳失手,怎么办?”
  洪樵隐看一眼父亲,平静地说:“退出洛阳之争。”
  洪樵隐说得煞有介事,我却丝毫不信。计划永远比行动聪明;好象骑虎,计划时必可以安全离开虎背,一旦真骑上去只会剩两种结果:打死老虎,或被老虎吃掉。我们此刻的情形亦然,战幕己揭开,所剩的只是你死我活;即便落在下风,亦会盼望奇迹,而不会放弃。
  人在局外时或许聪明绝顶,入局后立即丧失理智。所以我们只能祈祷尉迟献一举成功。
  十三叔:“那个藏刀,要不要除掉?”
  父亲望向洪樵隐,后者说:“藏刀虽制造混乱,始终会有立场。不是说他总会站到胜利者一方吗?我们不妨加以利用。利用不上再杀他也不迟。他只是一介匹夫,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找到他的弱点,他会像骆风行一样不堪一击。”
  我第一次有机会开口,“把他交给我吧?”
  父亲望向我,略加思索,点了头:“不要擅用武力。你不是和薄轻语很有交道吗?让她去会一会藏刀。不用心痛银子。”
  薄轻语是眼下洛阳最红的艺伎,色艺双绝,且有一种令人刻骨铭心的柔。洛阳城里有头脸的男人都想给她开脸,可她仍在犹豫。我认识她己半年,从来不曾有哪个女子让我如此心动和怜爱过。眼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让她去勾引藏刀,我绝不愿意,但,只能如此了。她倒底只是个艺伎,与尉迟家的荣辱相比,轻重若判。
  父亲的阴险用心我能猜到,他伯我泥足深陷,难以自拔,要我和她去提藏刀之事是想让我们连朋友亦做不成。并将此当成对我的考验。
  藏刀,一个精彩的名字。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和他较量较量。洪樵隐说得对,他只是一介匹夫。人一旦被传说起来就出神入化,真正交手你才会发现他不过如此,与凡人无异。人不要被名字吓倒,反而要加以利用。
唐遮言作品集·藏刀·十八日作者:唐遮言
第四章 九月初二 薛弦引
  四年前,父亲成为河南尹,主政洛阳,很快陷入了权力的斗争。朝廷式微,在藩镇的叫嚣中挣扎,东都在诸镇的包围中为生存而渐渐学会独立自主,进而越来越脱离朝廷的约束。洛阳一方面与朝庭和诸镇斡旋,一方面不懈地内斗,三股势力便在这内斗中成型。
  与另外两股势力相比,东都防御使尉迟桥手中的实力超过我们,采访使李迎侯朝中实力更超过我们。我们处在两股野心的夹缝中,不得已而生出自己的野心。
  父亲从不讳言自已的弱势,亦不气馁,他相信斗争中失败的不总是弱小的一方。弱小者往往能看清自己的弱点并努力弥补,强大者却常常忽略自己的缺陷。
  父亲有极佳的声誉,是洛阳最受欢迎的官僚。不全是沽名钓誉,父亲确是很有原则的人,有一种近乎迂腐的善良抱负,就是让他的治所成为小康甚或大同世界。另一方面,他亦深谙现实,每每在现实面前妥协;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着理想与妥协之间的平衡点。而无论是快意恩仇、目无法纪的尉迟桥,还是笑里藏刀、暗箭伤人的李迎侯都无时不在地轻易踏过他妥协的底线,甚至走得很远。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它们日积月累,早己一触即发,藏刀的出现终将其引爆。
  而尉迟桥毫无疑问地成为第一个挥舞起战争之剑的人。
  议事厅。父亲、二叔薛退乙、三叔薛退丙、七叔薛退庚、十七叔薛退火,还有父亲的好友庭风暮、左战城、虹线野,加上两名年轻的贵宾云怜花与林阳雨一一落座;唯独我站在父亲的身后。
  这样的会议已日见频繁,今日的不同处在于两名年轻人的加入。仅仅因为骆风行被杀时他们适逢其会亲眼得见,还是父亲对他们有了足够的信任和器重?
  三叔一向负责情报工作。他的脸色罕见的郑重,声音倒依旧沉稳:“刚接到消息,谢臣锋昨夜被刺杀,凶手是四季杀手中夏倾城。夏倾城与秦楚很有交道,屡次替秦楚杀人。‘河北帮’认定是‘范阳帮’买凶杀人,跟秦楚拼命去了。副帮主吴顶山还算有点脑子,可他镇不住那帮太岁,只能飞鸽传书过来尽他的本份。要是我猜得不错,现在,‘范阳帮’和‘河北帮’已让尉迟献一网打尽。”
  四季杀手是河南最可怕的四个杀手,却并非一个组织,四个人之间毫无联络,一定要有什么的话,那肯定是相互的倾轧。
  十七叔哼一声说:“我早说这俩小子一脑袋浆糊,早晚得坏事,大哥偏不让我去……”他在父辈中剑术最佳,父亲于是让他专心教授我们剑术,他于此颇有微词。
  二叔瞪他一眼:“你那脑袋里的浆糊还少?”二叔以智计见长,是父亲的主要智囊;他和十七叔是亲兄弟,都是六爷爷的儿子;六爷死得早,十七叔差不多是二叔拉扯大的,最怕他不过。心里不服,却不敢再说什么,气虎虎地扭过头去。
  三叔继续:“另外,从李府得来的消息,‘小关刀门’亦让尉迟献给灭了。应该可靠。”
  父亲,“尉迟桥和李迎侯有什么动静?”
  三叔:“尉迟府巳时前后似曾有些响动,随即安静下来,静得有些不太正常。李迎侯方面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二叔微微皱起眉头,“我再三交代秦楚谢臣锋,尉迟献一旦动手,必定准备充分,他们须立即退回洛阳。他们还不会蠢到跟尉迟献死拼,不论现在是否完蛋,荥阳已是尉迟献的了。按理,荥阳得手,尉迟桥必将展开行动,为何他们还按兵不动呢?”
  七叔:“会不会是信鸽出了问题,他们还不知道荥阳的情况?”
  议事厅中一时沉默,似乎都在考虑此种可能性的大小。我却意外发现林阳雨的脸上忽儿绽出一个近乎灿烂的笑容。他为什么如此得意?
  我疑惑时,毫无表情的云怜花突然开口:“洪樵隐,死了。”
  犹如一个霹雳在大厅中震响,惊得大家目瞪口呆。好一阵子,二叔才能够开口:“你说什么?洪樵隐……”
  云怜花却不再说话,垂下头去想着什么。
  林阳雨接过了话题:“洪樵隐死了。这些日子,云兄和我常在庆丰楼饮酒;尉迟桥和洪樵隐亦是彼处的常客。骆风行昨日午时被杀际,我们都在场,晚间他们却没有再去。这不会是偶然。今日凌晨,我们潜入尉迟府。这在平日很难做到,唯今晨例外。大凡在发动攻击前,人们会全神贯注于进攻的准备,防御反而出现一段真空;这是我们早已等待的时刻。洪樵隐是尉迟桥最重要的智囊,武功却很弱,最适宜做为袭击的目标。我们,幸不辱命。”
  这两个家伙真沉得住气,到现在才把这般要紧的事情说出来,分明是在提高它的效果与份量,并借此抬高他们身价。在父亲的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们是否事先已告知了他。他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领袖式的稳定和威严:“后生可畏。尉迟桥按兵不动一方面因为受到意外重创,另一方面亦可见你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无法断定是我们还是李迎侯的手脚。我们可加以利用。”
  林阳雨微微一怔,说:“我们没有想到这些,尽量模仿传说中藏刀的手法。”
  父亲:“老三,你想办法让李侨知道洪樵隐被杀。记住,是藏刀的手脚,还要让他以为我们不知道。”李侨是李迎侯儿子中比较出众的一个,许是好哗众取宠吧。他久已觊觎李迎侯长子李佶的继承权。李佶是小一号的李迎侯,似乃父一般心狠手辣、城府深厚,与李侨同得乃父钟爱。得知洪樵隐死讯,李侨势必贪功冒进、铤而走险,以搏取与乃兄夺宠的资本。他的行动又将误导尉迟桥认定李氏乃刺杀洪樵隐的元凶。我们乐得坐收渔利。
  三叔起身出去:“我这就去办。”
  虹线野盯着云怜花和林阳雨,间,“骆风行被杀,二位正在庆丰楼上,有何高见?”
  林阳雨,“云兄当即断定,那人即是藏刀。”
  虹线野,“云先生的声音据说当时全楼人都听见了,并传得满城风雨。请问云先生何以如此确认?”
  云怜花冷漠而傲慢地,“你可以不信。”
  虹线野何曾受过如此冷遇,恼得一脸通红,差不多就要拍案而起。二叔连忙开口圆场,“大家传只管传,我看那个樵夫也未必就是藏刀。云先生的话无非是一种假设吧。”
  云怜花没有开口,让人可以认为他默认了二叔的话。
  林阳雨似乎不愿似云怜花那样同虹线野弄得太僵,亦说,“是。我开始还把他认做了一位故人呢。”
  二叔饶有兴趣:“哦,林先生说来听听。”
  林阳雨笑:“我想我是弄错了。”
  二叔:“说说何妨?”
  林阳雨迟疑片刻,说:“小关刀门的关断南有个徒弟,叫叶惊尘。很像,不过他杀不了骆风行。”
  在场所有人几乎同时伸了一个懒腰。他们一定和我是一样的念头:小关刀门还能出什么人物?
  刚刚回到议事厅的三叔,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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