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床头的水壶,对着嘴里一阵狂灌,直至打了个饱嗝,方才一抹嘴,陡然哈哈放声大笑起来,似乎刚做了一件连他自己都觉得颇为自豪得意的事情。
三两分钟后,他似乎笑够了,神情难得的一本正经,左手伸进怀里,小心谨慎地掏出一枚足有双拳空握般大小的黑色鸟蛋来。
“小师弟,知道这是啥吗?”孙六猴得瑟地将黑色鸟蛋在魏真眼前一炫,放在自己嘴边使劲砸巴了几下。
“这是风雕的鸟蛋!”
“风雕?”魏真一愣随即想起来了。
就在几日前,孙六猴背着他去往骆山之巅,曾偷偷观望过一次这风雕。
茫茫的长空之上,只见一对翅长几近三米、全身青羽的大鸟在雾海里自由飞舞,时而从高空俯冲,时而在风中滑翔,如这天地间的精灵一般,那一番景致惊心又惬意。
“风雕的鸟蛋怎么会是黑色的?”魏真疑惑地问道。躺在床上养伤的这些日子,他翻看了一些异志书籍,见到过关于风雕的记载,上面描述风雕的蛋应该也是纯青色的。
“这?这……”孙六猴语气凝滞,有些回答不上来,他转口道:“管它了,现在它属于你了,这是师兄送给你的入门礼物。”将黑色鸟蛋在指掌间摩挲一回,孙六猴看似不舍地把它递了过来。
“不行,我不要。这是师兄你冒了生命危险取来的东西。”魏真坚定地摇头。风雕的厉害他听说过,就连师父茅一清都不愿轻易招惹,这枚风雕蛋自然弥足珍贵。
铁笼中,被饿了小半天、神色略为萎顿的小黑黑,一见到孙六猴手中的黑色鸟蛋,贼眼里立即冒出了片片绿光,如同饿坏了的黄鼠狼好不容易逮着了一只肥壮的小母鸡,前爪半空虚抓,在那急得嗷嗷直叫唤。
“这算什么。”孙六猴一把将鸟蛋塞到魏真怀里。“据说这东西生吃了对身体大补,你快尝尝。”
魏真愕然,心底瞬间有一股暖流涌过,喉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他事先并不知,孙六猴甘冒如此大险偷盗风雕蛋只是为了给他补养身体。
“师、师兄、”他嗫嚅道,眼底似有泪珠在打转。
“别哭鼻子,师兄我最见不得男人的眼泪了。”孙六猴长臂挥舞,又催促魏真赶快吃下鸟蛋。
魏真啄啄小脑袋瓜子,顺手将黑色鸟蛋往床沿处敲去。没想到这蛋壳居然十分坚硬,魏真使劲敲了几次也破不开,最后还是孙六猴费了一股牛劲才把蛋壳敲出了一个指头大小的洞。
两人这下都有些惊奇了,觉得这风雕蛋果然不凡。
魏真把嘴凑到鸟蛋上那指头大小的洞口前轻轻一吸,清亮的蛋汁甫一入口,顿时便有一股极度难闻的腥味自胃腹间上涌,令他有一种五腑颠位、翻江倒海般的感觉。他本想一口吐出,但一想到这是孙六猴的心意,便狠狠闭上眼睛,一口气吸了个底朝天。
“好了,多些师兄!”几息之后,魏真抬起脸来,故意作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味道不错吧?”孙六猴急切地问道,半脸子猴馋相,毕竟这是风雕蛋,他自己也从未尝吃过。
“好吃,好吃,这是我自生出娘胎以来吃过的世间最美味的东西!”魏真故意把嘴唇啧巴得咋咋作响,舌头绕嘴舔了几回,一副极是舒坦的神清气爽相,眼珠子却暗转着。
“到底是什么感觉,快跟师兄说说。”孙六猴心里被他拨弄得痒痒的。
魏真也不答话,陡然靠近他面前,一口气对着嘴鼻眼直接喷了过去。
“哇——好臭,魏小子你敢阴师兄!”孙六猴被那一口浓重的腥臊味熏得差点直接晕过去,身体顺势一倒与魏真打闹成了一团。
两人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小黑黑伸出了一双乌黑的前爪将黑色蛋壳牢牢摁在铁笼前,津津有味地啃食起来。
也许真是风雕蛋具备的神奇作用,又过了几日,魏真的身体竟然康复得一丝不差。
而在他自己感觉,仿佛身体里多出了一股莫名的无穷大力,一次与孙六猴打闹,无意之下居然单手将对方托举了起来,而且感觉不是十分费劲。呱呱怪叫中,孙六猴也是心生艳羡,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过得一段时日,必须再想办法去偷一只风雕蛋回来尝尝。
事后,二人也发现小黑黑在偷吃了一整个蛋壳后,突然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件事让魏真有些担心。茅一清亲自检查过后,告诉他其实并无什么大碍,心底却暗自诧异——小黑黑这次沉睡,竟是灵兽成长突破的迹象,原因无从得知。
他一番旁敲侧击,孙六猴和魏真二人无奈之下,只得把偷食风雕蛋之事全盘托出。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茅一清听完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待仔仔细细地给魏真检查过身体后,意外发现魏真的体魄比之修炼“谷衣心法”竟又上了一层,连他也摸不清这之中的道理,只得暗叹:“此子当真福缘不浅。”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茅一清早早将魏真叫到了庭院南侧的书房。
“魏真,你念力不够,暂时不可纳灵,就先跟为师学习符阵之法吧。”茅一清沉吟着说道。“况且念力修炼非是一日之功,你仍需每日勤加修习,不可懈怠,修习高阶符阵对念力的要求更加苛刻。”
魏真点头道:“弟子明白。”
“嗯。”茅一清随手从书房的紫竹盆栽上摘下一片树叶,开始为他讲解起了符阵的入门知识。
“你看清楚了。”他指着手中的这一片树叶细说道。“符阵,自天地始,便已存在。何为符阵?以我茅山一脉列代祖师的多年潜心深究,在他们眼里看来,天地万物无一不是符阵。山有纹,石有层。这小小一片叶子,其脉络细密有百千,依此而吞养天地之气,成就自身之色,故而也是一个小符阵,亦是一个简单的符文。而这一整颗树,更是一个大型符阵,以根须为脉络,以枝叶代口鼻,吸收天地阳光、水分、空气,成就自身之命。反观我等体魄,何尝不是如此?食五谷、吸灵气、除汗臭、排体秽,以自身血肉、经脉、骨骼为网络,神魂主中央,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运转体系。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身体便会感到不适。这就好比一个完整的符阵,若其中一个分符出了瑕疵,则整个符阵运行不周,功效失倍。”
“符阵,亦可看作天地之始,有阴有阳,阴阳交错,则孕育万物。有正有反,正反叠交,则万物覆灭——此谓之一往一返,乃变化之道。天地之阵,威能无穷,非人力可揣夺,我等修符阵者,不过是借鉴天地之浩能的微末罢了,九牛而不得一毛。这就是本宗始祖开山立派的宗旨。”
……
神色里自有一丝缅怀闪过,茅一清最后肃容道:“为师今日所说,也不希冀你能明白多少,但必须一字一句记牢了。三日之后,我会考问你,若有半字差错,禁闭半月。”他神情苛厉,第一次变得不如以往那般温和可亲,而是带上了为人师尊、一派宗主的威严。
魏真抿嘴应允,心中虽有畏惧,仍旧小声问道:“师父,宗内有此典籍吗?弟子自会勤加记忆。”
听到这一问,茅一清神情一顿,半晌才叹道:“没有。今日先到这里,你先去吧!”
待魏真离开后,他起身走至窗前望着天外,神情索落,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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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玉珠
魏真回到房间,认真默思茅一清说过的每一句话,生怕漏掉了一字半语。
他并不知道自己那一个看似正常的问题,却勾起了师父茅一清的无限心事。他毕竟入门时日尚短,对茅山宗的过往历史知晓甚少。岳掌柜那一晚在平阳客栈所说,也是极为简单。养伤的这一个月中,孙六猴陪伴在侧,断断续续说了一些,但孙六猴这一辈年轻弟子其实对宗内的隐秘知道得也不多。事实是,茅山宗在历经百年的辗转迁移和躲避仇敌的追杀中,宗门内的高深典籍早已散佚无存,存余不多的只是一些深奥难懂的符阵原理,而这些高深原理也只在师父弟子间口耳传承,绝不允许有文字记载。
茅一清今日传授于他的符阵至理,便是宗内不传之秘,以往只有选定的掌门接班人方能听闻。由此亦可见,茅一清对他希冀之深。
魏真是第一次接触符阵修炼原理,而茅一清所传述内容虽看似平实简要,却正符合大道至简的法则,他本人领悟的尚且堪称皮毛。因为对这种至深大道的领悟,除了修为上的极大限制,人生的阅历个经验也是至关重要。所以魏真虽然心中默思数遍,却不明其理,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死记硬背下来,存于心中。
午时过后,魏真一个人走出大殿,朝着百米之外的一座木屋走去。
待走到近前时,他轻轻敲响了门,过了几息屋里传出一道沉稳浑厚的声音:“进来吧。”
魏真得到应允,方推门而入。
木屋跟村子里所有的建筑一样,简易实用,外间是小小的客堂,里间则是个人的卧室。
大师兄黄隆端坐在一张四方桌后,阳光从门墙两侧的斗窗照入,映在他那长满浓密胡须的面庞上,使得这张圆脸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你来了,坐吧。”大师兄黄隆开口道,指了指对面的竹椅。
“多谢师兄!”魏真面上略有紧张之意。这是他第三次与对方相见,第一次是莫宗年师叔在大殿前给他入门灵籍的时候,那时他只瞧过这位大师兄一眼。第二次是自己养伤的期间,黄隆来探望过一回,好语安慰了几句。今次来这里的目的,除了以后要跟随黄隆识字练字,还有一些纳灵和修炼念力方面的疑惑需要相问。
孙六猴告诉过魏真,大师兄黄隆入门不是最早,在他之前,还有一位严平师兄。只不过,那位严平师兄在茅山宗迁入这里的二十几年里,一次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据说已死在了外面。魏真记得,当时说起这件事时,孙六猴显得格外小心,神情闪烁数变,显然其中另有隐情。不过自那以后,新进门弟子的修习和识文断字便都交由黄隆具体负责了,时日一长,他在众同门中的威严也日渐加重。
黄隆不苟言笑,给人的感觉总似与那一张圆脸极不相符,他取出一本有些老旧的字谱,按着上面的排字顺序,一板一眼地教魏真读音,解释字意。
魏真认真地边学边记,心神不敢有丝毫地松懈,直到快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将心中对纳灵和念力修炼方面的几个问题问了出来。
黄隆神色看不出有什么不耐,说道:“纳灵之事,师弟年龄尚小,应不急于一时。至于念力修炼,与打坐静心自有区别。静心讲究心无杂念,不余多想。念力修炼,则是静心之余,心存一念,以此念为主导,日夜温养凝炼,观照己身,外放则察物,如己身亲至。这些都非一日之功。师弟目前所需做的便是打坐存念,时间长了自然能够一念生成,对灵力有所掌控。”
魏真听到此处,对心中这几日所存疑惑终于有了明悟,躬身道:“多谢大师兄指点!”
黄隆微微摆手,说道:“你我同门,何须客气,况且这也是我份内之责。”
魏真走出木屋时,方察觉时间已是日落时分,心中只叹时间过得真快。他与这位黄隆大师兄独处了一下午,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走到大殿之前的时候,孙六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开口就笑嘻嘻问道:“学得怎么样?”
魏真嘟了嘟嘴,假意苦着脸道:“收获还不小。”
孙六猴一伸长臂将他搂了过去。“在黄隆师兄面前一定是老老实实的吧。到了我这里,就敢跟师兄开玩笑了?”
他随口这么一说,魏真的心灵中却有一道明悟即时闪现。他终于明白与黄隆大师兄相处时的那种不对的感觉在什么地方了,就是对方太客气了。
孙六猴与魏真笑闹一会,告诉他过几日要带他去看一处漂亮的风景便离去了。
此时已是夜幕时分,魏真回到殿内,草草吃过晚饭,便开始了念力的修习。
念力,实则是一个人的精神力。人有精神,方有念想,故而有疲倦的时候,有兴奋的时候,有失落的时候。常人精神分散,散于各种日常杂事,失于七情六欲。但念力确是从精神力中生,灵修修念,便是将诸念凝而为一,使之成为一缕纯粹的精神之力,用之以引导灵气入体,在气海炼化灵气化为灵力,又以灵力施展灵技。除此之外,自精神力中生成的念力又可以观照己身,高深处则观照万物。
魏真得到黄隆的指点,已经明白当日自己误引灵气入体,原因是在那一刻自己恰巧做到了精神如一,念力自然生成,所谓“念念不忘,终有回响”是了。而在自己惊觉灵气入体的时候,心生恐惧,念力无形之中散去,才会出现经脉受损的一幕。
此刻,他盘膝坐下,没过多久便已进入静心的状态,心间虽然空明,却始终感觉不到一丝念力的存在。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倒也没有表现得特别心急,只是想着黄隆白日间说的“静心之余,心存一念”,心神在不知不觉间想到了念力石测试的那一日,岳师伯当时暗中小声提醒了一句“集中精神”。那个时候,他的内心其实还没有走出魏老头突然死去的阴影,这一句善意的提醒,让他不由又想起了魏老头,想起了山坡下那一座孤寂的小坟,想起了自己在坟前做的那一个怪异的梦,想着睡醒后凝望着那一颗自己生身父母留下的玉珠发呆。
“玉珠?”他的心间于这一刻竟然再次浮想到了它。其实,那一颗外表普通无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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