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卷入手足间的自相残杀,他曾只身逃往外国,身居异域,却处处为谋画。先王慕容皝招他归国时,专门为他制了一张巨弓,他单骑引弓而立,3000追兵,竟无一人敢向前半步。
想起往事,慕容垂不觉叹了口气。他曾作为慕容翰的副将,以少胜多,无援深入,大破劲敌宇文氏,他曾在阵中亲眼目睹慕容翰手执长!,当先冲阵,於万马军中,刺杀号称北国第一勇将的涉夜干;他也记起了鲜卑雄鹰的末路:身受重伤的慕容翰为了伤势早日痊愈,每日在宅院中抱伤练习骑马,却被先王猜忌,逼令自杀。记得後来先王追悔,连派12使追回前诏,却再也挽不回勇士的生命。记得出殡之日,万人相送,亲随自杀相殉者竟有20几人……
军情紧迫,不容再回忆了。慕容垂急忙收慑心神,望著面前的慕容桓。面前的少年面目俊朗,身材高大,却只有十五六岁。
他的眼睛炯炯,仿佛当年慕容翰在注视著自己。
慕容垂心中一酸,正欲婉拒,慕容桓忽地跪倒,翻手抽出腰刀,横在自己颈上。
“吴王不允我战死沙场,小弟惟有血溅五步!”
慕容垂急忙拉起慕容桓,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
“拔营!”
拔营了。
没有呐喊,没有喧呼,但见对对黑旗,行行铁骑,次第向东方而去。
手握大司马印,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色。
救兵如救火。
鲜卑人本就是马上的民族,爱惜马力,驰骋百里必缓辔,是连刚刚能爬上马背的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但此时此刻,慕容垂和他的将士们已顾不上这些,为了提高速度,他们甚至把大旗纷纷卷起。
“来得及吗?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啊……”疾驰的颠簸让慕容垂无法深想下去。
“吴王~~~~~”
如风之疾,远远滚过来一团烟尘,几骑飞马驰到慕容垂马前,“扑”地倒了,马上的人滚鞍下马,口中气喘吁吁,却不住声地禀报著:
“山荏失守,贾太守力尽被俘!”
马前马後,千余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声,疾行的人马,登时停了下来。
“不要停,缓缓行进!”慕容垂大声传令,声音平静而威严。
人马又行进了,卷起的大旗重又展开,近万骑兵,缓缓行来,连兵刃交碰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一声。
慕容垂的心里一点也不平静,贾坚是自己的好友,也是几个孩子的老师,在邺城时,他们常常并马出城,射猎比箭,他也曾很有兴趣地向这个渊博的老人请教中原的文物典籍、朝政得失。
更令人忧虑的是,山荏一失,山东危殆,立都河北的大燕膏腴丧尽,左右受敌,也许想退回和龙老家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这一切本来绝不会发生,决不该发生啊。
报马──慕容垂的舅舅兰建──已被扶上一匹新马,喘息稍定,慢慢叙述著细节。
“贾叟尽力了。”慕容垂叹息著。
“贾太守本是南朝人,会不会……”
“不会,绝不会。”慕容垂摇摇头,忽然问兰建:
“南军现如何举措?”
“山荏城残破不堪,无法屯住大军,现在荀羡、朱序屯兵广固城下,我守军兵力寡弱,婴城死守,南军一时不能得手,已分兵掠地,兵锋已及济南、淄川。”
“直援广固,小弟愿为前驱!”慕容桓急切地恳求著。
慕容垂的眼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好,你且听令……”
广固城下。
攻围已有多日了,城中兵力虽然很少,但广固是当年曹嶷经营多年的大邑要塞,守城大将青州刺史慕容尘坚守不出,晋兵虽多,一时却无从得手。
荀羡不住地在大帐里转圈,久攻不下,士气已开始顿挫,粮草也有些接济不上了,他不得不硬著头皮,派将士四野掳掠,可是此地饥荒一片,哪里能掳掠到多少粮草!
朱序走进大帐:几天时间,他已略取了4县之地,沈劲一路进展更速,已略地至胶西,
荀羡登时高兴起来:“好,好,枝叶既尽,谅广固不能持久,我们也围上它几个月。”
朱序皱了皱眉:“我军深入太远,只恐後顾有忧啊。”
荀羡愣了一下,正要说些什麽,帐外已传来探马报事之声:
“燕军援军已近,西距广固不过百余里!”
荀羡不由地一震:“多少人马?”
“探不明实数,但烟尘滚滚,纵横十余里,料是大军,从旗号看,是燕人的征南将军吴王慕容垂所部。”
荀羡倒吸了一口冷气,在他任职襄阳时,曾多次和这位吴王打过交道,他的上司兼长辈郗鉴,对这个鲜卑人极为畏服。
“传令各部,解广固之围,据险立寨,速调沈将军等部回师,务须持重小心,不得随意与来敌浪战,待兵力聚齐,再择机决胜。”
一口气说完,他征询地看了朱序一眼,心里觉得自己的部署很适当。
朱序点了点头:这样的部署的确很周到稳健。荀羡一挥手,传令官转身去了。
大帐外,很好的太阳。
不知怎地,朱序隐隐觉得似乎有什麽不妥,却实在想不出哪里不妥。
他来到看押贾午的营帐。
贾午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身体却很虚弱。荀羡对他看管甚严,生活上却很照顾。
他和朱序已经很熟了,见他进来,笑了笑。
朱序屏退众人,把燕兵来援的事情大略说了一番。
贾午忽然笑了,摇了摇头,任凭朱序百般叩问,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笑。
朱序忽然觉得,这个英俊少年的笑,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分兵略地的诸路,平北将军陈佑、荡寇将军诸葛攸、高平太守刘庄,新任偏将军的沈劲都已集结到荀羡的新大营。
大营北距广固50里,南距燕援兵大营5里,面水被山,形势颇佳。
天色已黑,众将都聚於大帐前,松明环立,杯盘错杂。
荀羡对於现状还是很满意的,10多天了,援军始终不能北进一步,广固城中也什麽动静。
朱序却紧锁著双眉:这麽长时间,敌方的真正意图,自己一点都不清楚,再这样对峙下去,军心不免懒散。
众将最早的回来不过一两天,最晚的沈劲才1个多时辰,不知底细,虽然七嘴八舌,却也议不出什麽来。
“嗖~~~”
一声响箭划破夜空,营外忽然鼓噪喧哗起来。
众将都是一惊,纷纷跳起,性急的几个已经作势索马。
荀羡却安坐胡床,神色不变:
“各位将军不必惊惶,此时鲜卑人惯技,白日不出兵,每於黑夜出队诱我,我总以持重待之,必不中此奸计!“
众将稍稍心定,纷纷坐下,有几位还赞同地点了点头:黑夜出兵,小心无大错,的确是老成持重的用兵。
沈劲却没有坐,而是站在辕门口,凝视者远处呐喊的燕军。
对面影影绰绰,不知多少人马,但见灯火如线,阵列如蛇,时隐时现,时真时幻,铺满了好大一片地方。
沈劲忽然转身施礼:
“对阵多日,尚不知敌阵之厚薄,实在是很危险的事情,末将请令出营,一探敌方虚实!”
荀羡沈吟著,他承认沈劲说的不无道理。朱序也点了点头。
陈佑却撇了撇嘴:
“敌酋慕容垂素来用兵诡诈,此番前来,必是诱敌,沈将军立功心切,欲逞匹夫之勇,倘有疏虞,沈将军的威风丢得起,我堂堂大晋官兵的威风可丢不起!”
沈劲的脸登时涨的通红:作为反臣之子,对於这样的言语他向来难以容忍。
他正要发作,却见朱序正急切地向他使著眼神。他立即闷闷地坐了下去。
朱序是好意,身为嫌疑之身,顶撞上司官,实在不是很明智的作为。
荀羡看了他们一眼,打了个哈哈:
“诸君都是为了国事劳心,见地都好,都好!”
转过身来,他的口令中透满了威严:
“传令三军,紧守营寨要害,不得轻出!”
天又黑了。
晋营後的小山上。
朱序和沈劲并马而立,望著远出的燕营。
燕营帐篷重叠,门户森森,显得十分肃杀。
“吴王善兵,名不虚传啊!”
朱序长叹了一声,转身望著沈劲:
“我知道老弟的心迹,可是……人言可畏,老弟不得不谨言慎行啊!”
沈劲感激地看了朱序一眼:
“我何尝不知?只是寇情叵测,我军又孤悬敌後,实在令人忧虑啊!”
“呜~~~~~”鼓角大作,燕军又出队了。
晋营灯火通明,却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任凭燕人往来挑逗叫骂。
“有诈!”
观察良久,沈劲突然大喊了一声,周遭草木,俱是一惊。
朱序不及发问,紧紧抓住沈劲的双手,急切地望著他。
“你看,燕军火光阵脚,绵延数里,应是大军,可是为何大军出动,营中灯火,既不减少,也不摇动?必然有诈!”
朱序一惊:“虚兵?那麽敌人必有他谋……”
话还没说完,但见沈劲猛一鞭马,疾驰奔大营而去。
朱序不及多想,匆忙追了下去。
“元帅已安歇了,并传令各位依计坚守,不得有误。”
中军已转身走了,沈劲还呆呆地立在大帐前,搓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他狠狠跺一跺脚,飞马直奔自己本部营垒。
朱序快马赶来,远远呼叫著他的名字:“快回来,从长计议……”
沈劲头也不回,转瞬不见踪影。
朱序望望沈劲的去路,又望望中军大帐紧闭的帐门,踌躇著不知该做什麽。
营外忽然传出一阵脚步声,急望过去,但见旌旗一簇,沈劲的500刀厝兵已经出队。
朱序再不犹豫,分开门口的卫护,闯进中军大帐。
500刀厝,都是吴中山越子弟,他们都不著头盔,只是穿青袍,著两当甲,脚穿草鞋,左手执白板厝,右手仗环首刀。沈劲独乘一匹青马,冲在最前面。
燕兵的游骑是一个个几十人的小队,或纵队,或梯队,游走往还,一刻不歇,晋兵很快就遇上了第一队。
沈劲一挥手,板厝兵忽地一伏地,就势滚过阵去,板厝遮身,环首刀乱砍马足。
燕兵久不遇敌,仓促迎战,居然不知所措,不过转瞬之间,几十匹马,几十名骑兵,俱已伏尸血泊之中。
板厝兵手扬刀厝,一齐发了声喊。
沈劲没有喊,手中长!一指,500刀厝,一齐向敌阵深处卷去。
燕军阵中,传令的灯笼已在急促地晃动,鼓角齐鸣,一队队散骑,渐渐向垓心聚拢。
沈劲浑如不见不闻,催动部下,直冲对方阵门。
步骑交兵,晋兵虽少,居然稍占了些上风。
燕人灯旗晃动,忽然队形一收,疾卷而退。
刀厝兵杀得性起,便欲追赶,沈劲急忙连声大喝:
“收队收队!”步兵战骑兵,逐北不能过3里,否则敌骑往来牵制,步兵必然疲惫崩溃。
燕骑退出两箭之地,不见追兵,居然一声呐喊,又兜转冲来。
刀厝兵队伍严整,一步不退,燕骑冲突几番不得入,呼哨一声,又退出一箭地。猛地转马回身,箭如飞蝗,倾泻而来。
沈劲大喝一声,手中长!舞动,全无半点空隙,身後兵卒,已把板厝连成一堵长墙。
身後的晋营,忽然传来一阵鼓声。晋军大队出动了。
燕军的箭忽然停了,绣旗飘飘,一员小将拍马舞刀,来到阵前。
沈劲暗自懊恼:可惜部下没有一个弩手。他一催马,扬!直取那员小将。
那小将圈马避开,忽然一笑:
“阁下的确不凡,可惜晚了。”
他扬刀一挥,燕骑队队,呼啸扬尘而去。
沈劲心中一震,手中长!,!头已呛然触在地上,撞出几星火花。
荀羡似乎还没睡醒,本来他对於沈劲违令出击甚是气恼,看见己方得胜,却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沈劲却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朱序和军中几位老将的脸色也阴沈得很:刚才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许多燕人的马前马後,都挂著好几个灯笼,还有的燕骑肩横长!,长!两端,也是各悬灯笼。
这支燕军,最多不过1000多人。
那麽,燕人的主力在哪里?他们在干什麽?他们要干什麽?
这片地方如今已没有那麽多水,也没有那麽多芦苇了,北五湖,南四湖,渐渐成了当地父老们嘴边咀嚼不完的回味,搬演不尽的戏文。
但在当时,巨野泽,梁山泺,却是茫茫苍苍,无边无垠。
大队燕骑穿行在芦苇荡中,虽然尽可能地不发出声息,却早已惊起半湖水鸟,一滩鸥鹭。
虽然战事无常,此处已无人烟,但毕竟已深入敌後。慕容令还是第一次身临如此境地,握刀柄的手不觉汗湿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大队望不可及;目光移近,却见久历战阵的部下们一个个面无表情,按部就班地疾行。他深深吸了口气,挺了挺胸膛。
“前方,晋军粮台!”探报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心中的狂喜。
慕容令精神一振,刷地掣出双刀,却又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部下。
部下们已停了脚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
他尽量压抑住激动,一字一顿地传令:
“全体出击!山东成败得失,在此一举!”
数里外的一处高地,慕容垂的中军就驻节於此。
参军高泰神色凝重,不时企足眺望,慕容德手握马鞭,焦急地来回走著。
慕容垂却倚在胡床上,神态悠闲,闭目养神。
慕容德看看兄长,欲言又止,慕容垂眼睛不睁,却突然开口了:
“不必担心慕容桓的虚兵,此子颇有其父之风,必能不辱使命。至於令儿一路……”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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