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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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第1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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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有此理!他陈斜眼是苏城首将,亲民之官,如何能这般怠慢民情!”

    黄畹愤愤地扫视着四周,心中的惊异不由得更大了。

    本应紧闭的大门居然敞开着,透过几重门洞远远望去,里面一片狼藉,仿佛被洗劫了一般;

    大门顶端,门匾无存,两侧黄纸门联,上联尚存,写的是“天法森严,约束六军成虎豹”,下联却只剩了顶端“将军威武”四字(1),大半截也不知去向。几个红袄参护各执竹杠麻绳,正七手八脚地把门前几尊仪仗铜炮撬起捆好,看样子是要抬走,一个红衣黄巾汉子抱臂而立,粗声大嗓地吆喝着。

    黄畹狐疑顿生,紧走几步,对那红衣黄巾汉子含笑抱拳:

    “大人辛苦!”

    那汉子扭过半拉脸,冷冷扫了黄畹一眼,却正是那日茶馆里拿人的参军:

    “又是尔——寻本爵何事?”

    黄畹陪笑道:

    “晚生一来给大人道辛苦,二来么,晚生茶馆内的阿六被七天将陈大人麾下林参军裹了去,晚生想……”

    “尔欲本爵为尔引见我家大人,好索回尔小把戏,可是?”参军脸板着,说话倒十分爽快:“我家大人胞与为怀,见尔一面,原也不妨,只大人清晨已离苏省,移驻常郡(2),尔欲见,自去常郡见便了。”

    “走了?!”黄畹身体不觉一震:他知道天国将官最重分地,作为苏福首将的陈斜眼突然匆匆移驻,必有天大的干系:“那阿六……”

    “莫阿六阿七了,”参军嘲讽地一笑:“他随我家大人去打江山,大功大封,小功小赏,不强似替尔这先生看茶馆?再说陛下眼见将治忠王过犯,苏福省尔后听何人铺排(3)尚不晓得,尔这先生若晓事,趁早替自家盘算最好!”

    “治忠王的罪?怎么可能?”

    黄畹不由惊叫出来。参军一撇嘴:

    “忠王再大,大得过天父天兄么?本爵实情谕尔,天父天兄便是陛下的亲爷亲哥,陛下道天父天兄如何讲,天父天兄便如何讲,陛下道谁有过犯,便是天父天兄道谁有过犯——此等天情道理(4),谅尔外小也不懂得,尔速转去罢,莫在此聒噪了,尔那小把戏,此刻怕早过了戚墅堰了。”

    黄畹如坠云里雾里,一时竟不知所措,胡乱唯唯应了几声,转身便往回走。刚走到街角,便听背后那参军喝道:

    “尔往后莫再呼我家大人天将,陛下大开天恩,已褒封大人护王悦千岁(5),该呼殿下才是!”

    苏州城中。石板路上。

    黄畹失魂落魄地缓缓走着,不时有兵将或百姓从他身旁匆匆而过。

    “陈斜眼交关缺德哉,又抢物事又抓人,苏州城格厢鸡犬勿宁格!”

    “听讲伊调把常州格,里外里最后一遭,忍一忍早晚好过格。”

    “真那样倒好了,不过我怎听馆子里弟兄们偷传,说陛下把陈斜眼封了王爵不说,还要治忠王的罪?”

    “真的假的?乖乖龙地东,要这样明儿个苏州城非翻天不可,到头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跟我们这些当大头兵的。”

    “……”

    “……”

    闲话被寒风吹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黄畹耳中,他仿佛没听见一般,只顾低头慢慢走。

    “呜呜呜~~~”

    一阵激昂的螺号声自城东胥门方向传来,苏州城里大街小巷,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忠王!忠王殿下回来度岁了!”

    “是忠王!那么说殿下一切安福,刚才那些缺心眼的鬼话,都是妖人造谣的了?”

    “可不是么,若陛下治罪,殿下还能回来度岁么?这下好了,这下好了,陈斜眼啊陈斜眼,有殿下作主,看你还能折腾不?”

    “好格,李忠王回城交关好格!”

    “……”

    “……”

    街头巷尾,军民们脸上的忧疑、愁闷和愤怒仿佛一瞬间被寒风扫尽,每个人都显得如释重负,甚至欢欣鼓舞。

    黄畹原本沉重的脚步却变得更沉重了,眉头也不由得深锁起来:

    “这、这怎么能……唉,也许我真的该决断了。”

    注释:

    1、天国流行嵌字联,喜欢把官爵嵌在门联里,陈坤书封“天将”,所以门联两句头一个字分别为“天”和“将”;

    2、天国改常州府为常州郡,简称常郡;

    3、铺排,太平军常用语,就是指挥、调度;

    4、天情道理,天国对天父天兄天王等通天人物言论的统称,他们曾出版过《天情道理书》;

    5、陈坤书善战但贪婪扰民,在留守苏州期间滋扰严重,忠王对此很不满,加上他打击团练手段严厉,遭到一些谗言诬告,也引起不少误会。他怕忠王回苏州治罪,就花钱买了个护王的爵位逃到常州,正想削弱忠王权力的天王及其家族趁机将常州从苏福省分割出来,并顺势将忠王手下其它大将先后封王,这一乱政引起严重后果,并成为最终导致苏福省丧失、天国覆灭的主因之一;



………【(三十八)】………

    苏州城东,胥门外塘河。23Us.com

    冬日正午的阳光淡淡地洒在深绿色的河面上,一条乌棚小船泊在岸边,艄婆领着五六岁大的孩儿,正在舱中忙着晌午饭,艄公笼着衣袖,瑟缩着蹲在船尾,嘴里咂巴着烟袋杆儿,不时瞟一眼岸上的三个人,眼神显得越来越不耐烦。

    黄畹已新剃了头,换了身商人装扮,容闳也扮作商贩模样,脑门子上严严实实扣了顶黑毡帽。汪克昌一边咳,一边把包袱递给族弟:

    “紫诠,达萌兄,这挥子忠殿(1)兵将看了自不会为难你们,但别处野长毛(2)来来往往得不少,让他们瞧见,却不好办,你们千万一路小心,看见过兵过将,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咳咳!”

    容闳连声谢过,先上了船头;黄畹凝视着族兄憔悴的面庞:

    “老兄,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宁肯留在那发霉生蛀的屋子里抄什么‘钦定敬避字样’?”

    “咳咳,我走,我走又能怎样?”汪克昌摇头道:“我读死书不如旁人,读活书也不如旁人,如今身体也垮了,紫诠,你能掐会算,弟妹早去了上海,我一家老小还在长毛乡官们眼皮底下过活,我能怎么走?”

    黄畹不觉黯然,正待安慰几句,汪克昌却笑了:

    “好了紫诠,各人个人福,求也求不来的,我知道你有能耐,有大志,这便放心去吧,至于愚兄我,谅这长毛再不成气候,三年五载怕也完不了,我这苟延残喘的身子,能混一天是一天罢——快上船罢,万一让人瞧见就不好了。”

    船已咿咿呀呀摇出很远,汪克昌佝偻的身影仍在寒风里隐约地晃动着。

    原本阴沉着脸的艄公神色已变得开朗,手摇脚踏,不停摇着橹,衔着烟袋杆儿的嘴里还不时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小孩儿也愈发活泼起来,艄婆不得不喝住他,以免他不小心撞翻了炉火和粥锅。

    容闳捧了碗咸菜粥,神色轻松地边吃边踱步;黄畹立在船尾,眉头深锁,若有所思。容闳缓缓走近他:

    “紫诠,你在想什么?”

    黄畹不答,认真地反问他:

    “达萌能掐会算,不妨做回我肚子里的蛔虫?”

    容闳略一思忖:

    “你大约在想克昌刚才那番话吧。”

    “哦?”

    黄畹眉头一瞬,等着他说下去,容闳微笑道:

    “你大约心里想的是,‘倘大清统兵的大帅能用我之才,凭我的真才实学,加上知彼知己,消灭长毛根本用不了三年五载,是不是?”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达萌也!”黄畹长声大笑,但神色旋即黯淡下来:“只克昌那身子,那忙碌,怕是熬不到这一天,不知这对他是福是祸呢。”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无语,一时间惟有河风凛凛,橹声曳曳。

    “乌~~~~”

    一阵海螺声忽地在河右岸响起,霎时间,马蹄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汹涌而来,听声势足有上万人马。

    “长毛大军!”

    两人对望一眼,脸色俱已变得惨白。

    “船家,靠左岸!”

    黄畹倏忽间便缓过神来,朝艄公大喝道。

    艄公手足并用,乌篷船老练地划了个半弧,向左岸拢去。黄畹不等拢岸,一把扯住容闳,喝声“走!”,耸身跃起。

    “留神格……”

    没等艄公语落,两人已“扑通”一声同时落进河中,好在河水甚浅,很快便挣扎爬起,深一脚浅一脚趟上岸,连滚带爬,倏忽间没了踪影。

    艄公迷惑不解地摇一摇头,漠然地摇着橹驶远了。船钱先付,他没吃什么亏,不用航去上海,反省下他大把大把的气力。

    “殿下,那边似有外小跳船。”

    右岸,黄心红边、七尺九寸见方、大书“太平天国九门御林忠义宿卫军忠王李”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地招展着。刘肇均手执千里镜,向旗下勒马而立的忠王禀道。

    “莫去管他,”忠王眼中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外小这是被兵荒马乱吓得怕了,更兼有些天兵天将不知约束,害民妄为,才会惊慌至此,随他们去吧,永昌初平(3),须留神之处正多呢。”

    “说到平定永昌,殿下真是算无遗策,先使忠佑朝将(4)轻骑冒殿下旗色入城,震慑反草奸人不敢妄动,然后一边假意升官抚慰,一面调动各路天兵一鼓荡平,想来便东王用兵,也不过如此了。”

    “尔又来!”忠王正色道:“本藩如何能与东王殿下相比?本藩用兵是修来炼来,东王殿下,唉,东王殿下,真不知天意如何化作此人呢——对了肇均,尔前日尝道,尔处黄先生有一锦囊托尔献与本藩?”

    “该死该死!”刘肇均用宽大的手掌连连拍着脑门:“我如何便忘得干干净净?”

    他一面大声自责,一面飞快地把全身捏了个遍,却哪有锦囊半点踪影?

    “明明带了的……也罢,反正眼见便要回城,小卑职自去寻了那黄先生,让他自与殿下讲便了。”

    对岸稀疏的灌木林里,黄畹和容闳一面拧着湿漉漉的衣服,一面神情紧张地望着对岸如林的旌旗,见旌旗飘远,渐无踪迹,这才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

    “对了紫诠,你在苏州城呆了这么久,只怕大清官府放不过你,我看王利宾、黄畹这两个名字都不能用了。”

    “嗯,姓王倒无妨,天下姓王的何止百万,”黄畹点头沉吟着:“我就改名叫王韬,如何?”

    “王韬……六韬三略的韬?”

    “达萌兄取笑了,”黄畹,不,王韬嘴角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意:“韬光养晦的韬不还是这个字么?”

    注释:

    1、忠殿:天国王爵统下将士称“某殿管下”,忠殿就是忠王部下;

    2、当时驻守某地的太平军把从外地经过并且强行征集物资和抓兵的友军称为“野长毛”,双方经常发生械斗;

    3、当时永昌徐氏勾结江南省文将帅李文炳及骆国忠、钱桂仁等谋趁忠王在上海督战在新年发动叛乱,但情报为忠王掌握,遂以“度岁”为借口突然在年前返回,迅速调离钱桂仁等,并抢先平息了叛乱,逮捕徐少蘧,处死李文炳等;

    4、忠佑朝将:忠王女婿黄金爱当时封忠佑朝将。



………【(三十九)】………

    按照皇历本上的节气,新年一过便立春,也便算进了春天了。WEnXUeMi。CoM可上元都过了,这上海城的风还是冷飕飕的直扎的骨头,仿佛跟刚过去的那个冬天没甚两样。

    是啊,新年了,但一切仿佛都没什么两样。东西依然很贵,洋人和兵勇依然很多,城外的长毛虽说不怎么出队,却依然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

    要说变化还是有些的,比如城中最大的父母官——江苏巡抚——不知不觉间换了人,那个一口皖北侉话的客居道台李鸿章居然反客为主,参倒了原先的薛抚台,变成如假保换的李中丞(1),他带来的那些原本穿得像叫化子一般的淮军,如今也一个个衣着光鲜,腆胸叠肚地整天在城内城外显摆。如今他们可阔了,二两银子一瓶的洋酒喝起来眉头也不皱,一个小小哨官也敢摆一层楼面的花酒,就连伙勇(2)的手腕上戴着五、六个金钏也绝非奇事,给兵营送柴的狗子就曾亲眼看见,那些开字营的兵卒耍牌九押宝,金钏金镯垒得跟宝塔一般。

    “伊拉港,格都是贼赃,伊拉剿贼抢把来的!”

    “哈港!剿贼?伊拉比贼还凶!阿拉弟媳妇住乌泥泾,长毛来没啥,开字营来伊触霉头哉,戒指耳环扯光哉,要勿是阿拉阿弟回得早,衣裳也扒光哉!”

    “勿要港勿要港呢,县官勿如现管,伊拉老板当抚台,阿拉厢惹勿起躲得起伊……”

    程学启骑着匹肚大膘肥的花马,板着张黑脸,瞪着双环眼,对这些闲话听见也跟没听见一样:兔子不吃窝边草,老程好歹没抢过这县城里的人家,你们凭什么龇牙?不抢?不抢爷们玩命图什么!

    他忽然翻身跳下马,脸上那副后娘表情也立马换作憨厚的笑容,双手忙不迭地掸着绸面狐皮大氅上看也看不见的灰尘。

    面前的大门车马辐辏,客往人来,热闹得仿佛租界上那些新开的洋行,却不是李抚台的巡抚行署是哪里?

    “我说方忠,你能不能给我长点脸,坐坐,”李鸿章一面拉程学启坐下,一面苦笑地看着他那身绸面狐皮大氅,这大氅光鲜华美,却颇有些小,裹在程学启魁梧的身躯上,显得说不出的滑稽:“你瞅瞅你瞅瞅,这身狐狸皮别人瞥一眼就知道是哪么来的,你啊,要搁湘军老营,‘当兵不许穿便服,将官不许穿软料’,早把你给扒光了插耳箭游营了。”

    “得了得了大帅,别人知不到我老程还知不到么?”提到湘军程学启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他们不抢?屁!他们抢得比老程还狠呢,就拿集贤关讲罢……”

    “好了好了,先别扯这些,你以后抢归抢,面子活好歹像样些,我怎么讲也是这一省的父母官了,让人知道这些,好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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