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纳德见他认真,便也认真地答道:
“您的部下当然进步不小,但这卧姿射击只是射击术中最简单的一种,您想,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地形错综复杂,这要求你必须就近选择最有利地形,用最合适的姿势尽快准确射击,哪能总是找到卧姿射击的机会?”
“XX的,话糙理不糙,真是这么档子事,”程学启一拍大腿:“照万大人的意思,咱不光要练这趴着打的,还得练跪着打、站着打、跑着打,是不是?”
“不错,”雷纳德点点头:“我们叫跪姿射击、立姿射击、行进间射击,这些都要练好。”
“管,咱这就招呼弟兄们练着,”程学启瞟一眼部下,又道:“练完这些就差不多了罢?”
“差得多呢。”雷纳德笑道:“其实射击准确只是步兵素质的一个要素,此外还有队列、操典、接敌动作、阵形、掩护、步炮配合、土工作业……对于您这样的将领要求就更高,您要学会看地形,学会图上作业,学会下战役战斗决心。”
“哎哟妈唉,”程学启不由叫出声来:“这得练到猴年马月才管啊。”
“叛军对这些也不熟悉,所以你们只需择要练习就可以应付当前战局,”雷纳德沉吟道:“其实您不妨把射击、队列这些简单重复的练习放在平常自行操练的时间,这样每天早晨的合练就都可以用来训练战术和阵法等新课了。”
“管!管!万大人就是跟有些家伙不一样!”程学启眼睛泛着兴奋的神采,嗓门也不由又粗了一大圈:“万大人要是不嫌弃,老程我在这儿献献丑,卖弄卖弄新练的枪法怎样?”
雷纳德微笑应允,便欲命令属下准备靶子,程学启摆手止住,腾身跃到圈中,双肩一抖,甩掉大氅,手中转轮枪斜指,三声响过,三只麻雀便扑簌簌从半空坠落,几十个亲兵暴雷般齐声喝起采来。
见雷纳德也欣然鼓掌,程学启的黑脸上登时喜形于色,他把枪往腰带上一掖,大肚子一挺,大嘴岔子一撇,正待给自己个儿抬几句轿子,却听得身后,一个带洋腔的声音冷冷道:
“打仗不是闹着玩儿,敌人可不是麻雀,他们会躲,会藏,会还手,就凭这两下子,嘿嘿,比老子差太远了!”
“弗雷迪!”
雷纳德见是华尔回来,急忙给他使个眼色。华尔意犹未尽地煞住话头,忍不住又狠狠瞪了程学启一眼。
程学启满腔高兴给硬声声噎回去,也是一肚皮没好气,朝地上使劲吐了口唾沫,转身大踏步便走:
“弟兄们,人瞧咱不上眼,咱撤!”
一个亲兵捡起他丢在地上的大氅,紧赶慢赶跟在他身后,众亲兵也悻悻然拖枪走人。
华尔得意地吹了声口哨,笃悠悠回营房去了。
雷纳德转头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正待离去,却见茵茵浅草,露水未干,一个颇有些破损败旧的青色锦囊正静静的握着,他好奇地走过去,将它捡起,仔细端详着。
这锦囊质地平常,粗针大线,显得颇为粗糙。
想来这玩意儿原本在程学启身上,该是适才甩掉大氅时,不小心遗失在这里的罢?
………【(一)】………
小陈努力了足有20多分钟,才终于把酝酿已久的一个大喷嚏硬生生憋了回去。WeNXuEmI。cOM夜半阴冷的谷风,空气里弥漫的刺鼻气味,夜空中看不见却闻得着的粉尘……无一不是跟人的鼻粘膜过不去的玩意儿,唉!
“注意潜伏纪律!”
老朱在他脑后小声但威严地喝道。
“得了吧,潜什么伏?也得有地儿让咱潜么!”
据说从前这里山石嶙峋,古木参天,从谷底仰望,但见浓荫密藤,不见日月星辰,可如今却连树桩也没见着一颗,炸山留下的大石倒还剩一块,大黄二黄和他们的七座越野车,便统统潜伏在那块大石后面。
大黄二黄不是两只狗,他们“猎管办”没有狗,猎官办,全称是“市反偷猎管理办公室”,老朱是头儿,他们四个人,便是这个组织全部的外勤。
万籁俱寂,仿佛听得见远处工地连夜施工的搅拌机声。
“记得前年来这儿蹲潜伏,还听得一只赖大鼓(方言,蛤蟆)叫,不是么?”
大黄的声音时断时续,大约在吸烟,老朱皱了皱眉,却终于没去管他。二黄似乎有些感冒,说话的声音齉齉的:
“可不是么,不单赖大鼓子,还有个蛐蛐唱歌呢!”
“吹吧你,还蛐蛐!像小陈那个岁数,怕是连蛐蛐是什么都不晓得了。”
蛐蛐是什么小陈还是晓得的,小学课本里画的有图;怎么唱歌,他倒的确不清楚。
二黄被大黄一抢白,显得很有些不忿:
“你晓得,那天是我头一回出外勤,哪会记不清!”
今天是小陈头一回外勤,却什么也听不见。
谷风瑟瑟地吹过,他鼻子又有些发酸,急忙用手捂住。
注意隐蔽,今天是第一次,一定要注意隐蔽。
可是,怎么注意呢?仅有的一块大石头,已躲不下更多的人了。于是他这个嫩瓜蛋子被扔在风口,据说这是为了便于观察,而且,“小陈长得比较像石头一点”。
小陈其实眉清目秀,长得半点也不像石头,不过老朱说像,那一定是像的了。
他们的任务,是监视谷前那片叫做“野树林”的所在,一旦发现偷猎,立即人赃并获,即时处理。
野树林的边缘离他不过200来米,夜雾笼罩中,几株稀疏的杂木歪斜着,仿佛餐馆饭桌上被吃了一大半的果盘里,那些横七竖八的牙签。
“偷猎偷猎,其实除了那家伙,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大黄的声音夹着烟味飘过来。“那家伙”自然是老威了,那个传说中,本城最后一个猎人。
“他真的会来么?”
“放心,老子天黑时候亲眼瞧着他进去的,都8、9个小时了,该……”
“出来了!”
沉默许久的老朱忽地大喝一声,小陈一凛,忙睁大眼睛去看,却哪有哪怕半个人影?
大黄却“啪”地扔掉烟头,腾身跃起,耳畔七座越野引擎隆隆,已被二黄迅速启动。
“这家伙,缩得倒快……小陈,你看好谷口……”
老朱的吼声风一般卷过,七座越野也在吼声中咆哮着掠身而过,荡起的尘土气浪,险些把小陈冲个趔趄。
七座越野终于在小陈冻僵前驶回,车的后座,大黄二黄一左一右,夹坐着一个黝黑精瘦,40多岁的精悍男子。
这男子穿着紧身帆布衣裤,蹬了双黑翻砂面野战靴,系着S背带,手腕被塑料绳拴在胸前;脚前车底板上,堆着高分子水壶、指北针、L手电等一堆行头,想必都是老朱他们三个缴获的战利品。
“老威,第几次了?”
从办公室出来,小陈还听见老朱这样得意洋洋地问道。
没有回答。老威一直一声不吭,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射出电一般的目光。
“兄弟,别在意,我头一回出外勤还不如你呢,那天雨下了一夜,一身的泥呢。”
小陈不回头也知道是大黄,他笑了笑,没答话。
他当然不会在意: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捧铁饭碗的公务员,比下岗和找不着活儿的熟人们强了何止一点半点。
不过老威会怎么处理?他不免有些好奇。
“罚款罢了。这家伙没得钱买单,头儿会送他去清泉湾种几天树,拿工钱抵帐。”
清泉湾,不就是那个臭水坑么?那里种树根本活不了。
“现在哪儿种树怕也不好活——你不懂,我也不懂,反正上面定的,偷猎、盗版、没暂住证的,统统送去那里种树,以前是翻砂子的……”
“晓得么晓得么!”二黄兴冲冲跑出来。他和大黄不是哥儿俩,性格也天差地远的:“这家伙这回弄了两只偷油老鼠(蝙蝠),用的是吹箭。”
“这家伙,两支枪没收走,学乖了啊,”大黄啧啧道:“不过还真是有两下子,‘本城第一号猎人’,不是吹的。”
小陈随声附和着,一面频频点着头,心里却大大不以为然:
什么第一号猎人!谁不知道,别说本城,就是本省,怕也只剩他这一个猎人了。
………【(二)】………
老威已经是第七次来清泉湾种树了,他甚至已数不清自己到底种下过多少棵树苗,但有一点可以断定:那些树苗一棵活下来的也没有。wenxuemi。com
不是他不会种,也不是他消息怠工,事实上清泉湾成为“市绿化活动基地”至今好几年,种活的树连50棵都不到,也正因如此,这个方圆不过三亩多的基地一直就没扩建过。
“反正总对什么人有好处吧。”
他这样想着,慢慢走出基地那扇掉漆生锈的铁栅栏门。
风透过薄薄的衬衣,把凉意沁入他肌肤上每个毛孔里。原先那身行头从头到脚都被当作“偷猎装备”没收了。
已是暮春,天倒是不太冷,不过光脚踩在烂泥里的滋味却实在不怎么舒服。
他皱一皱眉,正自盘算是走到大路上拦霸王车,还是咬咬牙,干脆直接走回家去,却看见20多米远开外,一个穿工装布扎马尾巴的女人一手拎着个旧纸袋,一手用纸巾捂着鼻子,正朝他恶狠狠地瞪着眼睛。
他笑了:小棋,他老婆。
老威抓了抓头皮,慢慢蹭近小棋,嗫喏道:
“嗯,那个,小棋,我……”
“啪!”
小棋冷冷地从旧纸袋里捏出双旧塑料拖鞋,摔在他脚前:
“穿上,回家!”
小棋是大学生,在企划公司做主管。
她长得本来挺不错,三十出头,正是最有魅力的年纪。可如今走在大街上,很少有人会特意回头看她一眼。
“唉,真有些对不住她。”
老威知道,这还不都因为她眼圈总是黑黑的,瞳仁总是红红的,脸色总是蜡黄蜡黄的;他更知道,这一切都拜他这个老公所赐:开盒饭摊的自己总不着家,小棋不得不起早熬晚的帮衬着。
家是两间旧平房,拾掇得挺干净,窗户外,卖盒饭用的小推车盖着厚实的塑料雨布,凭着猎人的本能,老威一下就看出,自己在清泉湾种树的几天,盒饭摊一天也没歇着。
“小棋,我……”
他感激地嘟囔着,眼神不断搜索着可以下肚的东西,一双手却颇有些不规矩地向小棋摸去。
“啪!”
小棋毫不客气挥出一掌,不偏不倚打在老威手背上:
“嫁给你算我倒霉,不算休息,连请四天假,你啊,你不把我饭碗砸掉不算玩是不是?”
“怪我,怪我怪我,”老威憨憨地笑着,抚摩着被拍得有些发红的手背:“我回来你就好歇着了,待刻儿我来做饭,我们吃酱鸡爪好不好?做8个,我3个,你五个。”
“呸,我6你2。”
小棋脸虽还板着,嘴角已不易察觉地微微翘起。
“唉,想我家三代猎户老大,爷爷老爸的威风就不讲了,想我当年,野兔黄羊吃到不要吃,如今……”老威一面去开冰柜门,一面幽幽长叹:“本来这次我打到两只燕么虎——哦,就是蝙蝠,可惜让黑猫没收了,不然倒是……”
“呸呸呸~~”小棋不住声啐道:“别提那些脏东西!我说威先生,威大爷,你能不能醒醒啊,猎人老大,猎人老大能当饭吃啊?你老大,老二在哪儿呢?从我认识你,你就天天给我讲那些‘封豕长蛇’的故事,腻不腻啊你?人家嫦娥好歹还能吃上顿乌鸦炸酱面,你呢?”
“乌鸦?好几年前就看不见影子了,”老威尴尬地搓手:“要不给你做碗凤爪炸酱面?”
小棋杏眼圆睁,怒视了老威半晌,才陡地舌绽春雷:
“做饭!”
“封豕长蛇……不记得给她讲过这些啊?”
下午一点,街边,老威盒饭摊。
生意很一般,这里的几家小工厂不是关门就是搬迁,新起的写字楼倒有不少人,却难得看上他这五块钱两荤两素的马路盒饭。
此刻一个主顾也没有,他胳膊肘支在装零钱的木盒上,一手托腮,不住思忖着小棋昨日那些话。
他的确没讲过什么“封豕长蛇”,他这个职高毕业生连封豕长蛇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潮州茶餐厅的老莫知道?他们广东人最喜欢吃蛇的。
潮州茶餐厅就在他的摊子斜后方不远处,老莫是老板,生意虽算不得红火,比起老威却好出不少,因此老莫和老威打招呼的声音里,总不免带了些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门面房,赚的多交的还多呢。”
老威这样自我宽慰着,手拈一双一次性竹筷,眼珠不住在蒙着雪白纱布的菜盆上打着转。
以他的功力眼神,用竹筷夹飞舞的苍蝇,可说是百发百中,当年缝纫厂没搬、管子厂没关辰光,自己的这手绝活,每每赢得坐满自己三张大方桌的主顾们满堂喝彩。
可如今他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雷达般转了约半盏茶时分,别说苍蝇,便是树叶也没飘过一片。
“唉,爷爷打过3头熊,做孙子的连3只苍蝇也打不到!”
他百无聊赖地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正思忖是否该早些收摊回家,给小棋做顿足以哄她开心的晚饭,却听得身后响起老莫半生不熟的普通话:
“老威,晚上吃完饭没事么?我请你饮茶。”
………【(三)】………
据说有些广东人什么都敢吃,两条腿的只不吃梯子,四条腿的只不吃桌子,长翅膀的只不吃飞机。(看小说到顶点。。)
不过老莫的茶餐厅什么古怪都没有,有些客人说,除了老莫满嘴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在这里找不到哪怕半点儿两广的味道。
“呒办法,不是我不想,是想也呒呀。”
老莫曾私下向老威买过诸如蝙蝠、癞蛤蟆之类野味,这些玩意儿小棋别说吃,就连看也不敢多看几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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