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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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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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我的家在哪里?”

    玉楼往西看,长安城的方向,一片暮霭迷朦;她又往东看,冷月如刀,苍穹如幕,东关谯楼的双红灯,在寒风中飘摆摇曳,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四鼓敲过,不知何处的犬儿忽地吠了几声,旋即不吠了。

    玉楼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原本迷茫的双眸,霎时闪烁出晨星般的光彩。



………【(三十)】………

    吴汉原本不想回到这经堂来,不仅因为天已近五鼓,妻儿可能早已熟睡,而且此时此刻,他也着实没有勇气面对玉楼那圆圆的脸蛋,和乌黑细巧的眉梢。23Us.com

    然而鬼使神差般,他还是悄然回到家中,披着满肩露水和晨星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推开经堂那两扇门扉。

    “哥,你回来了。”

    又甜又糯的声音从妆台边飘来,吴汉一怔,抬头瞥时,却见红灯淡挑,玉楼一袭大红衣裙,正俏生生倚着妆台,含笑回眸看向她。

    他只觉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来,紧走两步,从身后搂住玉楼的肩头。

    玉楼一双柔荑握住吴汉十指,侧过脸颊,恋恋地在丈夫饱经风霜的手背轻轻摩娑不已。吴汉见妻子发髻微斜,蛾眉淡扫,一双眸子晶莹剔透,饱含着的不知是甜甜的柔情,还是哀伤的泪水,红灯照过,不免让他怦然心动,情不自禁俯下身,在她脸颊轻吻了一下。

    “哥,帮我梳梳头好么?”

    玉楼很喜欢让吴汉为自己梳头,新婚燕尔那几天,有时一天几次。但自打到得潼关,又生得斯原,公私两匆匆,已是越来越难得了。

    吴汉怜惜地抚摩着玉楼又黑又长的青丝,无声地顺从着妻子指示,给她挽了个高高的发髻。

    “这叫倭堕髻,做姑娘时跟选进宫的姐姐们学的,还是头一回挽给哥看呢,哥,好看么?”

    “好看,你怎样都好看的。”

    玉楼笑了,笑得仿佛春日盛开的桃花:

    “哥,人家头上还缺朵花。”

    “天就快亮了,你歇歇,等醒了哥帮你采。”

    “不,人家现在就要么。”

    “现在?”

    “现在。”玉楼的笑魇仿佛两朵绽开的花儿:“城隍庙后的桑林里,长了好多离娘草,红彤彤的花朵儿,开得正艳呢。”

    吴汉又亲了妻子一下,直起腰:

    “好,哥这就去,你等着。”

    “哥。”

    他刚走到门口,听得玉楼唤他,忙停足扭脸望过去。

    玉楼却只是一笑:

    “哥……哥要小心,那花茎儿上有刺,别扎着手。”

    那花茎儿有刺,着实扎了吴汉几下,可花瓣殷红,花蕊含露,晶莹剔透,仿佛玉楼那红晕的脸颊。

    “我不管她是谁的女儿,她是我妻子,娘也好,刘秀也好,谁也不能逼我伤她一指头。”

    吴汉对着红红的花瓣说道,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东方的天际,已渐渐地泛红了。

    这朵花儿戴在玉楼的发髻上一定很美,吴汉眼前,仿佛晃动着妻子鲜花般的面庞。

    红灯淡挑,红裙曳地,妆台前的玉楼,正等着良人拥抱入怀,亲手为自己戴上花儿吧?

    吴汉满脸柔情地轻轻走近,忽地,脚下感到一阵异样。

    他猛低头,原本灰青色的战靴底,不知何时已被染作花瓣般的殷红。

    他心头一紧,抢步上前,抱住妻子肩头,陡然浑身一震,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号叫。

    身躯犹软,双肩犹温,那颗风情万种的头颅却已不在项上。

    妆台上铺了块绣满花朵的大红锦帕,锦帕之上,玉楼的头颅端端正正地安放着,乌黑细巧的眉梢仿佛还蕴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紧闭的嘴唇却已不见一丝血色。

    殷红的离娘草花无声飘落在血泊中,离它两尺,一柄粘满血迹的青铜剑,在透入窗棂的第一缕晨曦里,泛出冰冷的光芒。



………【(三十一)】………

    “当家的,你真要杀吴汉?他可是你的好兄弟啊!”

    刘秀的寝帐里,阴丽华用半疑虑、半不安的眼神不住看着刘秀。(看小说到顶点。。)她裹着大红绢帕,穿一身细巧金甲,蹬了双小画靴,挎了口小宝剑,显得颇为英姿飒爽。

    刘秀这大营就扎在潼关东南六里的丛山中,偃旗息鼓,金戈不鸣,若不近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在这穷山恶水间,八千精兵竟已悄没声息潜伏了七日七夜。

    “好兄弟又怎样?那玉楼是怎样人你也瞧见了吧?咱对他吴汉再厚,厚得过夫妻之亲?他为了功名利禄,连一心一意待他的媳妇儿也狠得下心、下得去手,谁敢担保有朝一日为了什么更大的好处,他那把刀不会朝我这个当哥哥的脑袋比划过来!”

    见阴丽华神色不愉,他又柔声道:

    “别想这么多了,你不想想,眼下这局势,可是最要紧的当儿,我不敢冒险啊!你跟我这些年吃了多少辛苦,不想当这个皇后么?”

    皇后,哼,你不还有个出身高贵的正房郭氏么,我阴丽华能混个东宫西宫就算不错了!

    阴丽华心里这样打着转,却终于没敢说出声来:

    “唉,我是个卖酒的穷丫头,不懂得你们男人那么些道道。”

    “报!”

    吴汉听得中军在帐外大声禀告,急挥手让阴丽华回避,然后将他唤入:

    “是吴汉来归顺么?不是商量好,把他直接带去大帐?”

    “是,可是,”中军皱眉道:“来得不是吴汉,是吴汉的老娘吴老太太。”

    “哦?”

    “潼关的兵符令箭、城门锁钥倒是一样不少,要说少,只少了一颗人头。”

    刘秀默然。无需多问,他也知道少的是哪颗人头。他沉吟片刻,一挥手:

    “去,把老太太请进中军帐,就说我随后便到。”

    中军领命,刚转过身,刘秀又唤住他:

    “帐后那些刀斧手,就都散了吧。”

    吴老太太觉得眼前这位名应图谶的汉室宗亲刘秀真是天人之姿王者之相,而且对自己一个糟老太婆又亲切又和气,一时之间竟感动得哽咽了:

    “小儿真是没计较,没出息,老身叫他来他不来,临了老身要把那丫头的脑袋带来,他也不肯,这孩子,唉!”

    刘秀点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这些兵符将印什么的,是伯母的厚爱,还是我家兄弟自己的意思?”

    “这倒是小儿叫老身带来的,我这儿子就是没出息,大义倒还是明白的,他只是给那丫头迷住,一时想不开,”吴老太太略一犹疑,终于还是说下去:“说句真心话那丫头毕竟跟老贼不同,此番小儿并未动手,是她自己……若撇下国仇,单论家事,倒也算得贤妻良母呢。”

    刘秀神色和霁,听完老太太絮叨,霍地长身而起:

    “那就劳烦伯母引路,咱这就进潼关去,军情倒不要紧,只是做哥哥的久不见我家吴汉兄弟,实在挂念得紧。”

    潼关早已换了大汉的红旗,城门、吊桥也早无人把守。城楼、军营、军械库、粮仓、钟鼓楼,所有军政要害都门户大开,刘秀军不但兵不血刃,简直是兵至如归。

    惟有经堂门户禁闭,围墙四角插着白旗,大门上高悬一条布幔:有丧谢客。

    谢客就谢客吧,当不成经堂的客人无足轻重,只消当上这潼关的主人就行了。

    刘秀奇兵突出王莽主力之后,一举夺下潼关,一面出兵蹈新军后路,一面传檄关中,遍告父老,甚至派出一支游骑冲到五陵,拜祭了汉家列祖列宗的陵寝,这一下天下震动,不但那几万新军土崩瓦解,关中郡县也纷纷倒戈。

    等刘玄、刘望、刘盆子这些汉室宗亲带着队伍进至潼关时,发觉关门大开,城上军士弓上弦、刀出鞘,旌旗映日,耀武扬威。

    为首的将领倒是颇为客气,允许他们穿关而过,还送了些粮草,但眉宇言辞之间,俨然已将自己当作这关中的主人。

    刘秀?他们谁也没见着,据说他正闭门斋戒,筹办他大哥刘縯的丧礼。

    “长安?王莽?那还用得着上心么!我们刘大帅已拥兵十四万,前锋早已渡过渭水,兵临长安城下了。”

    玉楼的坟墓就在潼关北面的一个山坳里,一抔黄土,四周围绕着一圈鲜艳火红的离娘草。

    吴汉一身素服,坐在坟前,紧咬下唇,用手里小刀,专注地雕着一只猴子。

    “呜呜~~”

    一个毛茸茸脏乎乎的小东西忽地钻到他脚前,哀鸣不已,却不是贱随是谁?

    吴汉看着它,长叹一声,又低下头,去完成他手里的作品。

    贱随跑到坟头,用脑袋不住蹭着坟茔上的土。

    不知过了多久,它忽地一凛,小小身躯一弓,旋即鼠窜而去,倏忽不见。

    一个同样一身缟素的男子策马而来,行至几十步远下马,将缰绳交给从人,自己缓步走到坟钱,先向坟茔肃然拜了几拜,随即悄然走到吴汉身侧,立定不动。

    吴汉恍如不觉,继续刻他的猴子,又过了半炷香功夫方完工,双手捧了来到坟前,小心埋入黄土,这才轻声道:

    “哥哥来了么?”

    刘秀干咳一声:

    “这,兄弟,弟妹的事,哥哥我着实……”

    “不关哥哥事,是我们夫妻无福,”吴汉忽地换了个话题:“刘縯哥哥何日发丧?”

    “明日。”提到大哥,刘秀神情黯然:“说来惭愧,大哥死得冤枉,我这个做兄弟的竟然迟至今日才能给他风光发丧,真是不义!”

    “哥哥身负天下之寄,原也是不得已。”吴汉缓缓站起,掸了掸身上尘土:“请务必让小弟祭拜刘縯哥哥,拜完他,小弟走才走得无憾。”

    “你要走?”刘秀惊道:“如今哥哥方才得势,正如火泼油般兴旺,兄弟如此本领,方当重用,怎么,这就要撇下哥哥不管么?”

    “不是小弟不念哥哥,”吴汉轻喟一声:“只是经此家国之变,小弟方寸之心已乱,就算勉强留下,也是个无用之人,我这便带了家母,回南阳故里耕读度日,了此余生。”

    刘秀沉吟着,阳光透过浓荫,照得他一张白净脸孔阴晴不定。

    半晌,他长吁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吴汉肩头:

    “强扭的瓜不甜,哥哥只得由得兄弟了。”



………【(三十二)】………

    南阳这地界位于南北之交,宜稻宜麦,此际正是初秋,稻谷登场,油菜飘香,农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围着田头地埂忙得正欢。WenXueMi。com

    天下还不太平,西边、南边打得正酣,刚由大新朝的郡尹、县牧摇身变做大汉朝郡守、县令的官老爷,催课的田赋徭役也着实不轻,可毕竟至少这南阳一代,农民可以安心下地,大姑娘小媳妇也能放心出门了,曾经横行关东的盗贼,如今除了化作白骨的,剩下的不是变回农民回到了田里,就是变做汉军杀进了关中,老百姓过日子哪有那些子讲究,天下太平不太平那是天下的事儿,村夫村妇,只消这一亩三分地太平无事,那便谢天谢地了。

    于是谢天谢地的村夫村妇在田头地埂忙得更欢了:兵荒马乱这许多年,要拾掇得活计还多着呢。因此吴汉母子的马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他们都恍如不觉,该忙活什么还忙活什么,甚至都顾不上掸一掸荡在衣襟头发上的尘土。

    那边桑树下,荆钗布裙,手提盛水瓦罐的,不是桑桑姑娘么?她远远瞥见车里的吴汉,先是一喜,旋即恨恨瞪了马车一眼,把身子使劲扭向反面。

    “桑桑姑娘还梳着闺女的发式呢,唉,都是老身不好。”

    吴老太太瞥一眼桑桑的背影,又看一眼儿子沉如秋水的脸孔,和儿子膝上沉沉熟睡的斯原,眼眶不觉有些湿润了。

    车进颖川界,当地童子就已把“吴汉负义杀妻”的民谣唱遍街头巷尾,南阳人重乡谊,倒是没有唱的,但不唱并不意味着不埋怨。

    “儿啊,好媳妇就这么死了,是娘的不是,娘心里也后悔着呢,”车一颠一颠,吴老太太的声音也一颠一颠:“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不是?媳妇儿那么做也是指着为你换点儿啥,你咋就这么回乡了?那媳妇儿不是白死了么?”

    吴汉用衣袖轻轻揩着儿子额上的汗珠,老娘的话他仿佛没听见一般。

    换点儿啥?糊涂妮子啊,你的大好头颅,只能为哥换来猜疑和祸端啊!不回乡?我吴汉若不自己先吐出“回乡”两字,能不能回乡还两说呢。

    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一字不吐,半晌,才淡淡道:

    “娘一心让孩儿当官,一心让孩儿复汉,如今孩儿这官也当过了,汉也复过了,回乡孝敬娘,好好教养孙子,种种地读读书,不是挺好的么?”

    吴老太太还未答话,膝上的斯原不知何时醒来,迷迷糊糊道:

    “爹,奶奶,这是哪儿啊,外面绿油油、金灿灿的,多好看!”

    “当然好看了,这是咱们的老家啊,你爹爹,你爷爷奶奶,你爷爷奶奶的爷爷奶奶,都是生在这儿长在这儿的。”

    吴老太太望着孙儿,脸上的皱纹绽开了花。小斯原睁大眼睛:

    “那,斯原在老家能见到娘亲么?”

    吴老太太俯首不语,吴汉捏了捏儿子的脸蛋,柔声道:

    “能,当然能,斯原,你闭上眼,一会儿就见到娘亲了。”

    斯原换了个姿势,又沉沉睡去,车依旧一颠一颠地奔驰着,家近了,已望得见村口的老榆树了,

    “也罢,儿啊,这乱世怕还没个头,咱祖孙三口能活下来算得天幸,咱就呆在这老家乡下哪儿也不去,落个清闲平安,也算不错。”

    吴老太太似下了什么决心般吐出这番话来,像是说给儿子听,又仿佛自言自语。

    “娘教训得是。”

    吴汉口里应着,心中却轻喟一声:清闲平安,谈何容易,刘秀不放心的不过是让自己带兵打王莽,如今长安怕是已经拿下了,可刘玄刘望刘盆子他们,哪一个是肯居人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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