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大哥快讲快讲。”
“我跟你们讲,这报告是不能递了,你们想啊,写‘查无头绪’我们交代不了,写‘怀疑是河蚌哥哥干的’就更别混这碗饭了,所以呢,办法只有一个——”
说到这他忽地煞住话头,又悠悠吸了几口烟,两个女生一脸焦急之色,想催问却又不敢催问。
大滨一根烟吸了大半截,这才不紧不慢地续道:
“这种事说穿了可大可小,俗话叫做‘民不举官不究’,你们报案,我们只好立案;你们要是销案不报,那我们什么报告也不用写了。”
疏帘和淡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早知这么麻烦,茄子才报案呢。
老威是个很严肃的人,一开始坚决不同意销案:
“你们当110是声讯台啊?想报就报想销就销。不行,这个案子一定要一查到底!”
架不住两个女孩轮番央求,大滨从中说项,好说歹说,这案算是给销了。
小棋满肚子疑虑,想问什么,却终于还是忍住没问。
疏帘和淡月一块大石头落地,脸上都浮出轻松的笑意。
玉楼一直静静站在一边,此刻眼中,也不知不觉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宽慰之色来。
“不过如果再发生这种事,可没那么好商量了,别说是什么河蚌哥哥,就是王八爷爷,咱也能给弄个水落石出。”
三个女生是随着警官们一同下楼的,已经很晚,做饭有些不赶趟了。
“我还是不去了,自己煎个荷包蛋下饭就行。”
身后,玉楼低低的声音。
“一起去吧,大不了你那份钱我们出!我们还想听你讲讲河蚌哥哥的故事呢。”
“是啊是啊,荷包蛋哪天不能吃啊,再说你的手艺就算了吧,用微波炉蒸鸡蛋还能搞成定时炸弹的主儿,呸。”。”
“去吃拉面吧,我请。”
小棋正听得出神,肩上却被老威轻轻拍了一记。
………【四、谁说真相只有一个】………
街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西北拉面馆。wWw.23uS.coM
三大碗牛肉拉面腾腾冒着热气,小棋胳膊肘撑在桌角,拈着双没掰开的一次性竹筷,若有所思地不知凭空点划着什么。老威大滨每人抱着瓶啤酒,就着几个卤蛋,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
“我说小棋,你平常不是号称面桶的么?再不吃,面汤可都干了。”
小棋没搭大滨的茬,只是用筷子头“铮”地敲了敲碗边:
“弄不懂,真弄不懂。”
老威把酒瓶往桌上一顿:
“闷子又不能腌了下酒,憋着藏着多不好,你倒讲讲看,哪里弄不懂了?”
小棋一推桌边:
“那我就直讲了——案子还没搞清,为什么不查下去?头儿啊,你是老法师,总不至于真的相信那是河蚌哥哥干的吧?”
两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大滨笑得一口啤酒喷出两尺多远:
“你真逗,这个案子还有什么搞不清的!”
小棋给他们笑得脊梁骨直发麻:这个案子有什么搞清了么?怎么自己一点都不觉得?
老威忍住笑:
“我来问你个问题:假如说,星期天你一个人在宿舍,一呆呆了一整天,到晚上一看,哎呀,怎么昨晚买的一桶桶面被吃得精光?你一整天都没出门,也没人来找你,门窗都关得好好,没有被撬开的痕迹,而且,你那儿既没有宠物,也没有蟑螂和老鼠,你说,这桶面到底是谁吃的?”
“头儿,你拿我开心啊?我自己不就是个大活人么?别人吃不着我还吃不着自己的……”说道这儿她忽然噎住:“头儿,你的意思是,是那个叫玉楼的女生自己?!”
“答对了,加个卤蛋。”大滨笑嘻嘻地拨了个卤蛋在小棋碗边:“密室其实一点也不密,因为还有个主人在。”
“是啊是啊,对于玉楼来说,门窗也好,门锁也好,都没有一点意义,每天最后一个出门的是她,她完全有时间做好饭菜,留好字条,再跟没事人一样上班去——可她为什么啊?这样做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啊?”
大滨不再说话,只管瞅着她乐;老威笑了笑:
“你这丫头,长着张小姑娘脸,却生了个爷们性子,怎么连女孩子的小心思都看不透?”
“女孩子的小心思?”
“是啊。这玉楼性格内向,又刚从7、8年的读书环境里出来工作,一个人在此地,没交际,没朋友,一块儿住的那俩妞儿又那么能来事儿,又是前呼后拥,又是出双入对的,她白天当卫生球,晚上做电灯泡,换了是你,你会觉得好受么?”
“……于是她就自己给自己编织了河蚌哥哥这个漂亮的梦境,好让自己在心里找到点儿和同伴间的平衡感觉?啧啧,真可怜真可怜,可是头儿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可是除了不相信河蚌哥哥的鬼话,别的什么也没觉察到啊!”
老威看了她一眼,不再开口,捧起面碗,稀里胡噜大口喝起面汤来。
大滨笑着横了他一眼:
“要不说你嫩呢!就算上班时间上的疑点,邻居跟两个小姑娘讲的那么多细节,玉楼跟一般女孩比有些反常的冷静,还有她有意无意把我们思路往密室、往河蚌上引的那些小动作,等等等等,你一概没在意,那没翻面的荷包蛋会出自哪路神仙的手艺,你还看不透么?你啊,好好练吧!”
是了是了,一个用微波炉蒸鸡蛋还能搞成定时炸弹的主儿,自然是炮制不翻面荷包蛋的最佳人选,那两个女生提起此事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真够笨的!
“我明白了头儿,你啊,是看人家玉楼小姑娘可怜,不想戳穿人家,所以拐着弯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那俩小姑娘销案拉倒,是不是?”
老威没理她,继续吃他的拉面。大滨灌了一大口啤酒,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老大,你其实是不想为一个没法追究的案子浪费时间,因为那妞儿在自己家做饭给自己吃,什么法也不犯?”
小棋的身影已隐没在夜幕中,车上只剩老威跟大滨两个人。
老威双手扶着方向盘,嘴里咬着根从面馆**来的牙签,语声也因此有些含糊不清:
“知道还问个屁。”
“那你不跟小棋明讲?不是拿人雏儿开心么?”
老威“波”地一声,使劲吐出咬剩一小截的牙签:
“咱都是警察,警察的理儿是什么?是重结果不重动机,咱怎么想的不重要,效果达到那就不算扯谎,你说对不对?”
他嘴里这样讲,心里却不由在想,有时误会也未必就是什么坏事,比如让年轻的女下属误会自己很有同情心什么的。
“老大说得对,不管怎么说,反正真相只有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大滨一边抽着烟,一边连声附和,心里却不以为然地无声嘟囔着:
谁说真相只有一个?
(完)
………【(一)】………
小陈努力了足有20多分钟,才终于把酝酿已久的一个大喷嚏硬生生憋了回去。夜半阴冷的谷风,空气里弥漫的刺鼻气味,夜空中看不见却闻得着的粉尘……无一不是跟人的鼻粘膜过不去的玩意儿,唉!
“注意潜伏纪律!”
老朱在他脑后小声但威严地喝道。
“得了吧,潜什么伏?也得有地儿让咱潜么!”
据说从前这里山石嶙峋,古木参天,从谷底仰望,但见浓荫密藤,不见日月星辰,可如今却连树桩也没见着一颗,炸山留下的大石倒还剩一块,大黄二黄和他们的七座越野车,便统统潜伏在那块大石后面。
大黄二黄不是两只狗,他们“猎管办”没有狗,猎官办,全称是“市反偷猎管理办公室”,老朱是头儿,他们四个人,便是这个组织全部的外勤。
万籁俱寂,仿佛听得见远处工地连夜施工的搅拌机声。
“记得前年来这儿蹲潜伏,还听得一只赖大鼓(方言,蛤蟆)叫,不是么?”
大黄的声音时断时续,大约在吸烟,老朱皱了皱眉,却终于没去管他。二黄似乎有些感冒,说话的声音齉齉的:
“可不是么,不单赖大鼓子,还有个蛐蛐唱歌呢!”
“吹吧你,还蛐蛐!像小陈那个岁数,怕是连蛐蛐是什么都不晓得了。”
蛐蛐是什么小陈还是晓得的,小学课本里画的有图;怎么唱歌,他倒的确不清楚。
二黄被大黄一抢白,显得很有些不忿:
“你晓得,那天是我头一回出外勤,哪会记不清!”
今天是小陈头一回外勤,却什么也听不见。
谷风瑟瑟地吹过,他鼻子又有些发酸,急忙用手捂住。
注意隐蔽,今天是第一次,一定要注意隐蔽。
可是,怎么注意呢?仅有的一块大石头,已躲不下更多的人了。于是他这个嫩瓜蛋子被扔在风口,据说这是为了便于观察,而且,“小陈长得比较像石头一点”。
小陈其实眉清目秀,长得半点也不像石头,不过老朱说像,那一定是像的了。
他们的任务,是监视谷前那片叫做“野树林”的所在,一旦发现偷猎,立即人赃并获,即时处理。
野树林的边缘离他不过200来米,夜雾笼罩中,几株稀疏的杂木歪斜着,仿佛餐馆饭桌上被吃了一大半的果盘里,那些横七竖八的牙签。
“偷猎偷猎,其实除了那家伙,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大黄的声音夹着烟味飘过来。“那家伙”自然是老威了,那个传说中,本城最后一个猎人。
“他真的会来么?”
“放心,老子天黑时候亲眼瞧着他进去的,都8、9个小时了,该……”
“出来了!”
沉默许久的老朱忽地大喝一声,小陈一凛,忙睁大眼睛去看,却哪有哪怕半个人影?
大黄却“啪”地扔掉烟头,腾身跃起,耳畔七座越野引擎隆隆,已被二黄迅速启动。
“这家伙,缩得倒快……小陈,你看好谷口……”
老朱的吼声风一般卷过,七座越野也在吼声中咆哮着掠身而过,荡起的尘土气浪,险些把小陈冲个趔趄。
七座越野终于在小陈冻僵前驶回,车的后座,大黄二黄一左一右,夹坐着一个黝黑精瘦,40多岁的精悍男子。
这男子穿着紧身帆布衣裤,蹬了双黑翻砂面野战靴,系着S背带,手腕被塑料绳拴在胸前;脚前车底板上,堆着高分子水壶、指北针、L手电等一堆行头,想必都是老朱他们三个缴获的战利品。
“老威,第几次了?”
从办公室出来,小陈还听见老朱这样得意洋洋地问道。
没有回答。老威一直一声不吭,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睛射出电一般的目光。
“兄弟,别在意,我头一回出外勤还不如你呢,那天雨下了一夜,一身的泥呢。”
小陈不回头也知道是大黄,他笑了笑,没答话。
他当然不会在意: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捧铁饭碗的公务员,比下岗和找不着活儿的熟人们强了何止一点半点。
不过老威会怎么处理?他不免有些好奇。
“罚款罢了。这家伙没得钱买单,头儿会送他去清泉湾种几天树,拿工钱抵帐。”
清泉湾,不就是那个臭水坑么?那里种树根本活不了。
“现在哪儿种树怕也不好活——你不懂,我也不懂,反正上面定的,偷猎、盗版、没暂住证的,统统送去那里种树,以前是翻砂子的……”
“晓得么晓得么!”二黄兴冲冲跑出来。他和大黄不是哥儿俩,性格也天差地远的:“这家伙这回弄了两只偷油老鼠(蝙蝠),用的是吹箭。”
“这家伙,两支枪没收走,学乖了啊,”大黄啧啧道:“不过还真是有两下子,‘本城第一号猎人’,不是吹的。”
小陈随声附和着,一面频频点着头,心里却大大不以为然:
什么第一号猎人!谁不知道,别说本城,就是本省,怕也只剩他这一个猎人了。
………【(二)】………
二
老威已经是第七次来清泉湾种树了,他甚至已数不清自己到底种下过多少棵树苗,但有一点可以断定:那些树苗一棵活下来的也没有。
不是他不会种,也不是他消息怠工,事实上清泉湾成为“市绿化活动基地”至今好几年,种活的树连50棵都不到,也正因如此,这个方圆不过三亩多的基地一直就没扩建过。
“反正总对什么人有好处吧。”
他这样想着,慢慢走出基地那扇掉漆生锈的铁栅栏门。
风透过薄薄的衬衣,把凉意沁入他肌肤上每个毛孔里。原先那身行头从头到脚都被当作“偷猎装备”没收了。
已是暮春,天倒是不太冷,不过光脚踩在烂泥里的滋味却实在不怎么舒服。
他皱一皱眉,正自盘算是走到大路上拦霸王车,还是咬咬牙,干脆直接走回家去,却看见20多米远开外,一个穿工装布扎马尾巴的女人一手拎着个旧纸袋,一手用纸巾捂着鼻子,正朝他恶狠狠地瞪着眼睛。
他笑了:小棋,他老婆。
老威抓了抓头皮,慢慢蹭近小棋,嗫喏道:
“嗯,那个,小棋,我……”
“啪!”
小棋冷冷地从旧纸袋里捏出双旧塑料拖鞋,摔在他脚前:
“穿上,回家!”
小棋是大学生,在企划公司做主管。
她长得本来挺不错,三十出头,正是最有魅力的年纪。可如今走在大街上,很少有人会特意回头看她一眼。
“唉,真有些对不住她。”
老威知道,这还不都因为她眼圈总是黑黑的,瞳仁总是红红的,脸色总是蜡黄蜡黄的;他更知道,这一切都拜他这个老公所赐:开盒饭摊的自己总不着家,小棋不得不起早熬晚的帮衬着。
家是两间旧平房,拾掇得挺干净,窗户外,卖盒饭用的小推车盖着厚实的塑料雨布,凭着猎人的本能,老威一下就看出,自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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