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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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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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所有的女孩儿都不愁嫁不出去了。

    “……令老者无取少妻,少者无取老妻,男十六、女十四不嫁者,父母有罪,官为嫁娶……”

    于是村子里的阿哥阿妹们都开始谈婚论嫁,越俗简浑,倒也不太在乎什么媒妁不媒妁的。

    漂亮妹子的门槛,几乎被阿哥们踏平,其中最热闹的是郑旦的家。

    西施的小院却几乎见不到男孩子们的身影,只是每天清早,门前窗下,便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惟独东施的家里冷冷清清,静得仿佛可以听得见蚕儿吃桑叶的“沙沙”声。

    “她……唉!我会和闾大夫说的,就不必责罚了罢,唉……”

    公道施叔摇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其实……姐姐这么大的眼睛,多晒晒太阳,再刺上一身好的花样,不愁阿哥们不动心的。”

    西施还是喜欢到东施的院里看蚕儿吃桑叶,拉着东施的手一同去溪边浣纱,看溪中的游鱼,她常常这样劝道。

    东施总是笑着摇头,不说话。

    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们大多嫁了,郑旦挑肥拣瘦,也已经和邻村的水牛姒大出双入对、形影不离起来。

    东施还是一个人。

    西施也还是一个人。

    但东施笑嘻嘻的,西施也笑嘻嘻的。

    直到有一天,一乘小车神秘地驶进村子,停在了西施的院门前,车上的官人在西施家里关着门待了很久很久。

    小车走了,也带走了西施的笑容。

    从那一天起,人们常常看见她失魂落魄地在溪水边徘徊,有时迷惘地托着腮,有时悲戚地捧着心。

    “太美了,想不到病中的西施姑娘比平时更让人……”

    村里的男男女女都这样谈论着,有些人甚至开始模仿她的举止,她的神态,他们越来越觉得,西施的美,不仅仅在于她黝黑的皮肤,漂亮的刺青和矫健的身材,而在于那些他们说不出来,却时刻感觉得到的东西当中。

    西施却对这一切恍如不觉,自顾自地徘徊着,痛苦着。

    “妹子,你、你怎么了?我觉得你好像……”

    西施赤足站在溪水中,没有回头,泪珠一对又一对,滴落在脚下的清波里:“那、那天来的是、是范蠡将军,他、他说……”

    东施静静地等着,却再也没有下文。

    西施突然回过头来,双手仍然捧着心,脸上的花朵仿佛也失去了春天的风采:“这个贝壳是我从小戴在心口的,你戴着它,就像每天把我放在心头一样,别忘了我,好姐姐……”

    她双手合拢,平平地深了过来,一条晶莹的纱线,串着一个色彩斑斓的小贝壳。

    东施接过贝壳,紧紧贴在心口上。

    西施跑远了,东施仍怔怔地立在溪边,落叶一片又一片,飘落在脚下的清波里。

    第二天一早西施就走了,一条五颜六色的官家大船接走了她,不知去了哪里。她的爹娘唉声叹气,却什么也不肯说。

    “哼,西施这丫头,心眼儿高,不定去哪里享福了呢。”

    郑旦搂着她的姒大哥哥,用细得像蚊子般的声音这样嘟囔着。

    可是就在这天晚上,一条官家小舟把郑旦也接走了,给她的老爹爹留下两瓮酒,四百斤糙米。

    姒大发疯似地到处打听,却哪里打听得出下落?

    东施更加寡言、更懒得出门了,她总是挂着西施送的贝壳,没事的时候,常常把它贴在心口。

    “你戴着它,就像每天把我放在心头一样……”



………【浣纱 (五)】………

    “听说西施被范蠡将军看上,做了夫人呢!”

    “胡说,我表哥去会稽当差,亲眼看见西施哭着喊着被抬进了王宫。23Us.com”

    “……”

    小溪得边上永远也不会寂寞,尽管浣纱女许多都成了浣纱妇,尽管山上铸剑师们伐木烧炭,让溪水变得日复一日地浑浊。

    坐着官船一夕消失了的女孩子们,尤其是让她们又怜又爱,又羡慕又有些嫉妒的西施,是溪边石上,女子们永恒的话题。

    虽然众说不一,但有一点大家都论定,她们是去享福了。

    “唉,她们好福气,哪里像我们,种地打柴,浣纱做饭,还要做老婆,做娘,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其实我的刺青比西施的好,脚也比西施大上足足两寸呢,那些没眼睛的官老爷!”

    不知从何谈起,又不知从何结束的话题在夕阳的余晖里慢慢地消融,又随着村里弥漫的炊烟,淡淡地散落在每家每户的饭桌上,饭碗中。

    村口。

    东施小心地换上一双新鞋,扶了扶背上沉甸甸的背篓。

    “这么晚了,她还赶夜路啊!”

    “她要去会稽的,没办法,她那些小虫儿吐的丝,织出来的布薄薄的,一撕就烂,四乡八寨,没人肯要啊!”

    东施雪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她低着头,穿过捧着饭碗窃窃私语的人群,缓缓地走远,留下长长的身影,和人们意犹未尽的话尾。

    “其实她的布又软又白,看相还是不错的么。”

    “哼,她的布看相倒罢了,瞧她的长相,白得没半点血色,腰细得像胡蜂,连半朵刺青都没有,看见她一张脸,便吃不得夜饭,哪里还有胃口看她的布?”

    “……”

    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山野里,惟有流水淙淙,虫鸣啾啾。

    月光照在东施的脸上和身上,肌肤衣衫,一片雪白。

    东施整了整背篓,双手交合,握在胸前,一步一步地走着。

    她总是挂着西施送的贝壳,有心事的时候,更常常把它贴在心口。

    “你戴着它,就像每天把我放在心头一样……”

    月光还如那晚一般皎洁,当夜蚕儿做的茧,已织成背篓里匹匹锦帛,可西施呢,西施在哪里?

    会稽城并不大,只有三个城门,一个街市。

    国破之余,新迁之都,能这样也算不错了,毕竟,街上偶尔还能看到车,市上偶尔也能看见肉的。

    但东施的背篓前却几乎无人驻足,不知是嫌人丑,还是嫌货丑。

    东施失望地抬起头,却一眼看见不远处,蹒跚走着的姒大。

    姒大也看见她,急忙垂下眼睛,尴尬地笑了笑,旋即脸色沉重起来。

    东施望着他蜡黄的面皮,深陷的眼窝,无言站起身走过去,递给他一块菜饼子。

    姒大感激地看了东施一眼,又急忙把头低下:“真、真不好意思,可我实在是饿了……”

    背过身几口咽完菜饼子,他含糊地道了声谢,头也不敢回,抬腿就走。

    走不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双眼闪闪发光:“你、你要看见郑旦,就、就说我找她找得好苦……”

    东施望着姒大的背影摇了摇头,一转身,却发现一乘轻车傍道,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翻看着自己的背篓。

    “子贡大叔!”

    端木赐直起身来,满脸都是笑意:“是你啊,这些锦帛都是你的?”

    东施点点头。

    端木赐连声赞叹道:“难得难得,想不到在这越地,还能看见如此精细的锦帛,更妙的是,这蚕丝长而且韧,乃齐鲁茧丝之所不及,所不及……东施啊,这些都卖给我罢,你说,要多少钱?”

    东施又惊又喜:“我、我不要钱,我要……”

    端木赐哈哈大笑起来,连连拍着脑袋:“是了是了,你当然不要钱,这里要钱有什么用。跟我来罢,我知道你要什么。”

    端木赐笑嘻嘻地坐在会稽市上的一个小食摊上,看对面的东施美美地吃着烤肉和面饼。

    她旁边的背篓里,油、盐、面、火种、坛坛罐罐,塞得满满腾腾。

    “你先背这些回去,剩下的明天我托人送到苧萝村你家里。”

    东施嚼着肉,脸涨得通红:“不不,子贡大叔,只这些已经足够了!”

    端木赐正色道:“我虽是逐利商人,却好歹是孔师门下弟子,千里他乡,如何能占你这同乡女孩儿的便宜!”

    他旋即又笑了:“这次来越国是找越王卖铜的,没想到居然碰上了你,这下可算重车而来,满载而归了。”

    东施抬起头:“大叔,您进过王宫,有没有见到一位西施妹妹?那天在枫桥,您也见过的。”

    子贡略一沉吟:“西施,我知道,她和她的同伴都在城外的禹王宫里学习歌舞礼节,你、你要看她,还是趁早罢,唉!”

    禹王宫外到处都是兵士,禹王宫里到处都是乐声。

    东施把一篮子果子散了个干净,才总算混了进来。

    “看了你妹子赶紧出来,让大夫们看见就不好了!”

    “西施?谁都知道,她就住在最里面那一间。”

    大约是许久未见阳光罢,西施的肤色居然白皙了许多,身上穿着色彩斑斓的黑地花裙,脸上刺的山花也重新描过,开得更艳了。

    可她的眉毛紧锁着,脸上仿佛罩了重乌云。

    看见东施,她惊喜地跳起来,大叫了一声,又旋即捂住了嘴:“姐姐,你、我……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东施走过去,双手捧过胸前的贝壳,四只手紧紧交握到一处。

    两人就这么站着,西施不说,东施也不问。

    西施突然扑到东施怀里呜咽起来,泪水湿透了两人胸前的衣衫。

    东施搂着西施,半晌,从怀里摸出一双鞋来:“路、路远,不要总光着脚……”

    从禹王宫出来时,东施没有掉一滴眼泪。

    直到走进会稽城门,她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人群惊叫着躲开:平时的东施已经让这里的人们害怕,何况是这样。

    东施不管不顾,只是哭泣不已。

    “妹子!妹子!”

    是姒大。

    东施擦了擦眼睛:“你真的想见郑旦?”

    姒大去了,很久很久才回来。

    回来时他的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有说。

    看见西施的事情,东施没有和村里任何人说。

    本来,就算她肯说,也没人肯听的,虽然满载货物的小车驶进她家小院足足让村里人眼热了四五天,但尽管如此,也实在没几个人有勇气对着她这张白生生的脸蛋多说一句话。

    不过现在全越国的人都知道西施她们要去哪儿了。

    在动身去吴国之前,范蠡在会稽市上搭了七天高台,鸣锣告知所有的人,越王进贡吴王的美女行前登台辞乡,愿看美女面容者只需往台前铜鼎中投一个货布即可。

    七天,新旧不一的货布投满了十多个铜鼎。

    七天,没有一个越国人不知道西施,没有一个越国人不知道西施被越王献给了吴王。

    “唉,谁知道西施她们要去这样远的地方……”

    溪边,浣纱女们的议论中流淌着莫名的倦意。

    “吴国!吴国!会稽、血!血啊!”

    只剩一条胳膊的施季,一听见别人谈起吴国,总会瞪大了眼睛,失魂落魄地高叫起来。



………【浣纱 (六)】………

    日子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仿佛溪中那越来越浑浊的流水。wENxuEmI。cOM

    当年的浣纱女们许多已拖着能爬能走的伢儿,溪边话题中也自然少了许多花花草草,多了许多里短家长。

    然而她们还是喜欢谈论西施,每当这时,那些仿佛当年西施年纪的小浣纱女们就会忘了手里的活计,瞪大出神的眼睛。

    “听说了么,吴王在湖边造了一面大鼓,让西施脚上绑了鼓槌,来来去去地敲……”

    “哼,我却听说吴王专门开了一条河,为的是给西施天天送去最好吃的菜饼子。”

    “……”

    太阳渐渐地高了,姒大一身戎装,脸色阴沉地从桥上走过,几个熟识的女孩儿大声招呼着,他却浑如不觉。

    “唉!”一个女孩儿看他走远,轻轻叹了口气:“姒大哥真可怜啊,听说郑旦死在吴国,吴王还把大湖边的一座什么山,改名叫做郑旦山了呢。”

    “他这是……”

    “听公道叔说,大王点集,姒大哥做了习流,要出征的。”

    “出征?不是去打吴国罢,那样他可以看看……”

    “嘘!这种话女人家也好说得!”

    不远处,只剩一条胳膊的施季,夹着个竹匾蹒跚地走着,听得“吴国”两字,又失魂落魄般高叫起来:“吴国!吴国!会稽、血!血啊!”

    爷爷的坟头,已经长出了青草。

    东施小心地拨开乱草,跪在那儿,把一个酒壶,一双筷子和两个白面饼子,放在坟前。

    “老人家走了,你今后怎么办?叶落归根啊,东施,和我回鲁国罢!”

    那一天,子贡大叔这样劝过她,可她只是摇头,只是哭。

    多亏了子贡大叔,现在不用自己跑到会稽城去卖丝卖帛,爷爷也可以常常喝上酒,吃上面饼子了。

    “多吃一点,爷爷。”

    东施轻手轻脚地掰开面饼,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雪白的饼子上。

    越国打赢了,打赢了吴国。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连深山里的树,深潭里的鱼,怕也听得多了罢。

    “听说大湖上吴王的船,被火烧了三天三夜!”

    “吴王的太子也死了,这世道,报应来得真快。”

    毕竟是胜仗,传者劲头十足,听着津津有味,就连只剩一条胳膊的施季,也常常挟个饭碗挤在人群中,脸色泛出少有的兴奋来。

    “咱们村的西施呢,她怎么样了?”

    “有人说,吴王就是为了护着西施,没心思打仗,才败得那么惨……”

    “得了罢,我怎么听说,大王本来已经追上吴王,是西施跪在那儿苦苦哀求,大王才放过吴王的呢……”

    乡野闲谈,终究没什么结果,日子一天天还得这么过。

    出征的男儿们大多回了村,带来五光十色的战利品。

    姒大也回来了,带回几条深浅不一的伤疤,和一个装满土的罈子:郑旦山的土。

    他把罈子深深埋在后山,夜深人静的时候,村里人经常听见他在那里狼一般地哭号。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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