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格雷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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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格雷的画像-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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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怕你是对的,〃厄斯金回答。〃我自己在文学上也曾有过一番雄心,但早就放弃了。嗨,我的年轻朋友,如果我可以这么称呼你的话,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午餐时说的话当真吗?〃
  〃我都忘了说些什么了,〃亨利勋爵微微一笑说。〃都很不好吗?〃
  〃真的很不好。说实在我认为你极端危险。要是我们善良的公爵夫人有什么差错,我们会以为你应当负主要责任。不过我得跟你谈一谈人生。我所属的这代人非常乏味。哪一天你对伦敦厌倦了,就上屈莱德里来,我有幸留着几瓶极好的红葡萄酒,你可以一边喝酒一边阐释你的享乐哲学。〃
  〃我会陶醉的。拜访屈莱德里是一大荣幸。极好的主人,极好的图书室。〃
  〃你一来更是锦上添花了,〃老绅士说着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现在我得跟你的好姑妈告别了。我该上雅典娜文学俱乐部去,这会儿正是我们在那儿打瞌睡的时候。〃
  〃你们都这样吗,厄斯金先生?〃
  〃我们一共四十个人,坐在四十条靠手椅上。我们在为做文学院院士做准备呢。〃
  亨利勋爵大笑着站了起来。〃我要上海德公园去,〃他大声说。他走出门时,道连·格雷碰了碰他胳膊。〃我跟你一起去吧,〃他低声说。
  〃可我想你已经答应去看巴兹尔·霍尔华德了,〃亨利勋爵回答。
  〃我宁可跟你走。是呀,我觉得一定得跟你走。就让我去吧。你能答应我不停地跟我谈天吗?谁都没有你那么谈得精彩。〃
  〃啊!今天我可谈得够多了,〃亨利勋爵微笑着说。〃我现在只想观察一下生活,你高兴的话,不妨来同我一起观察。〃
  
  第 四 章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在亨利勋爵梅菲埃住宅的小图书室里,道连·格雷斜倚在豪华的靠手椅上。这书房本身就很别致,高高的橄榄色橡木护墙板,奶油色的中楣,往外突的泥满平顶。砖粉色的毡毯上,铺着带长长的丝绸流苏的波斯小地毯。一张椴木小茶几上放着一个小雕像,出自克罗迪翁的手笔。雕像旁边有一部《百篇小说集》,是克洛维斯·伊夫为玛格丽特·瓦卢阿装订的,封面上饰有涂金的雏菊,那是王后选中的图案。壁炉架上摆着几个大青瓷坛子和一些仿制的郁金香。夏日伦敦那杏黄色的阳光,透过镶嵌着铅条的小窗射了进来。
  亨利勋爵还没有来书房。他按自己的准则行事,总是迟到。他的信条是,守时是时间的窃贼。所以道连·格雷一脸不高兴,无精打采地翻着插图精美的《曼农·列斯科》,那是他在一个书架上找到的。路易十四时代风格的时钟,一板一眼地响着单调的滴答声,使他很不耐烦,有一两回竟想要走了。
  他终于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门开了。〃你来得好晚呀,哈利!〃他咕哝着。
  〃恐怕不是哈利,格雷先生,〃回答的是个尖嗓子。
  他赶紧回头看了一眼,并站了起来。〃对不起,我以为是。。。。。。〃〃你以为是我先生,结果却是他太太。你得让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看过你的照片,所以很熟悉你。我想我先生那儿有你十七张照片。〃
  〃不是十七张吧,亨利夫人?〃
  〃嗯,那么十八张吧。而且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和他一起在歌剧院看戏。〃她说着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带着她那〃毋忘我〃的呆滞眼神望着他。她是一个古怪的女人,身上的服装看上去仿佛是在怒气冲天时设计,大发雷霆时穿上去的。她平时总与某个人相爱,但她的热情从来得不到回报,所以一直保留着全部的幻想。她竭力要使自己看上去很别致,却落得个乱蓬蓬不整洁的样子。她的名字叫维多利亚,还有一个爱上教堂的癖好。
  〃想来是演《罗恩格林》的时候吧,亨利夫人?〃
  〃不错,是在上演《罗恩格林》的时候。我最喜欢瓦格纳的音乐。音量那么高,你可以只管谈天,不会让别人听见。这是一大优点,你说是不是,格雷先生?〃
  她那薄薄的嘴唇里又响起了神经质的短促笑声,她的手指开始拨弄一把玳瑁壳做的长柄裁纸刀。
  道连笑着摇了摇头。〃恐怕我不是这么想的,亨利夫人。演奏音乐的时候我从不说话……至少好的音乐是这样。如果碰上差的音乐,那就有责任用谈话来盖过它。〃
  〃哎呀!那是哈利的一个看法,是不是,格雷先生?我老是从哈利的朋友那儿听到他的观点。这是我了解他朋友的惟一方法。不过你别以为我不喜欢好音乐。我非常喜欢,但害怕好音乐。它弄得我太浪漫。我简直崇拜钢琴家……有时候一次崇拜两个,哈利这么说我的。我不知道他们身上有一种什么东西,也许是他们都是外国人的缘故。他们都是外国人,是不是?甚至那些出生在英国的人,过一阵子也成了外国人,是不是?他们这一招真聪明,同时也使艺术得益。使艺术世界化了,不是吗?你从来没有参加过我的聚会,是不是,格雷先生?你一定得来。我买不起兰花,但在外国人身上我不惜工本。他们使你的房间富有生气。瞧,哈利来了!……哈利,我进来找你,想问些事儿……记不得要问什么了……发现格雷先生在这儿。我们非常愉快地聊了聊音乐,两人的看法很一致。不,很不一样。跟他聊天很愉快。我很高兴见到了他。〃
  〃那很好,亲爱的,好极了,〃亨利勋爵说,竖起了他新月状的黑眉毛,带着饶有兴味的微笑看着他们两个。〃实在抱歉,我来晚了,道连。我上沃德街去看了看一块老式锦缎,讨了几小时价才成交。如今的人啊,什么东西的价格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它们的价值。〃
  〃恐怕我得走了,〃亨利夫人嚷道,突然发出一阵傻乎乎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沉寂。〃我答应了公爵夫人一起开车去兜风。再见,格雷先生。再见,哈利。我想你们在外面吃饭吧?我也在外面吃。也许我会在桑伯雷夫人男见到你们。〃
  〃大概会的,亲爱的,〃亨利勋爵说。他夫人像彻夜在雨中度过的极乐鸟,嗖地飞出房间,留下了一缕赤素馨香水的幽香。亨利勋爵关上门,然后点上一支烟,蓦地坐到了沙发上。
  〃千万别娶草黄色头发的女人,道连,〃他抽了几口烟后说。〃为什么,哈利?〃
  〃因为她们那么多情善感。〃〃可是我喜欢多情善感的人。〃〃干脆就别结婚,道连。男人结婚是因为疲惫,女人结婚是因为好奇,结果双方都大失所望。〃
  〃我想我不可能结婚,哈利。我爱得太深了。这是你的一个警句,我正把它付诸实践,就像干你说过的每一件事那样。〃
  〃你爱上谁了?〃亨利勋爵停了一下说。〃一个演员,〃道连·格雷说着涨红了脸。亨利勋爵耸了耸肩,〃这样的开端很常见。〃
  〃你要是见过她就不会这么说了,哈利。〃
  〃她是谁?〃
  〃她的名字叫西比尔·文。〃
  〃从来没有听到过。〃
  〃谁都没有听到过。不过,总有一天大家会昕到的,她是个天才。〃
  〃我的好家伙,没有一个女人是天才。女性是善于装饰的,她们从来没有话要说,却可以说得非常动人。女人代表物质对思想的胜利,正如男人代表思想对道德的胜利。〃
  〃哈利。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亲爱的道连,这可是千真万确。眼下我正在分析女人,所以应当知道。这个问题并非像我想象的那么深奥。我发现,说到底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单纯的;一种富有色彩。单纯的女人很有用,要是你想捞个名声,让人知道你很体面,你只要带她们去吃晚饭就行了。另一类女人很迷人,但她们犯了一个错误。她们化妆是要使自己显得年轻。而我们的祖母们化妆是要使自己口若悬河。胭脂和智慧过去是密不可分的,现在却不同了。一个女人只要看上去比自己的女儿年轻十岁,她就心满意足了。至于交谈,整个伦敦只有五个女人值得你跟她说话,而其中的两个,还不够资格进入体面的上流社会。不过,说说你的天才吧,你认识她多久了?〃
  〃啊!哈利,你的观点真吓人。〃〃别管它了,你认识她多久了?〃〃三星期左右。〃
  〃你在什么地方见到她的?〃
  〃我会告诉你的,哈利。可是你千万别泼冷水。说到底,我没有碰上你的话,就不会有这事儿了。你激起了我狂热的欲望,想了解生活的一切方面。自从见到你后,一连几天,我的血管里似乎一直搏动着某种东西。无论是懒洋洋地走进海德公园,还是闲逛到皮卡迪利大街,我都打量着走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带着疯也似的好奇心,想知道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有些人使我着迷;有些人使我害怕。空气中像是夹杂着一丝毒气,诱使我产生了一种寻求刺激的热情。。。。。。是呀,一天晚上,大约七点钟,我决定出去探险了。我觉得我们这个灰蒙蒙可怕的伦敦,像你说的一样,五方杂处,罪孽深重,还有肮脏的罪犯。我觉得这里一定有什么等待着我。我设想了千万种可能性。光是那种危险就使我感到愉快。我记得我们初次一起用餐的那个美妙无比的夜晚,你说过寻找美是生活的真正秘密。我不知道自己期望着什么,反正我出门了,朝东面游荡过去,在曲折龌龊的街道里和黑乎乎寸草不长的广场上,很快迷了路。八点半左右,我经过一个荒唐的小剧院,巨大的汽灯光芒四射,节目单耀眼夺目。一个可怕的犹太人站在门口,吸着劣质雪茄,身上的背心出奇得我平生从来没有见过。他蓄着油光光的鬈发,肮脏的衬衫中间闪着一颗大钻石。'要一个包厢吗,老爷?'他一见我就说,卑躬屈膝地脱下了帽子。他身上有一种使我感到有趣的东西,哈利。他极其可怕。我知道你会笑话我,但我真的进去了,为一个舞台包厢付了整整一个畿尼。至今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可要是我没有……我亲爱的哈利,要是我没有这样做,也就不会有生活中最浪漫的经历了。我知道你在笑我。你真怕!〃
  〃我没有笑,道连,至少没有笑你。但你不该说这是你生活中最浪漫的经历,你应当说你生活中的初次浪漫经历。永远会有人爱你,你也会永远沉溺于爱情。多情是无所事事的人的特权。那是一个国家有闲阶级的一大用处。别害怕。许多美妙的事儿等待着你,这仅仅是开始呢。〃
  〃你认为我的性格那么浅薄?〃道连·格雷生气地叫道。〃不,我认为你的性格非常深沉。〃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好家伙,一生中只爱一次的人是真正的浅薄者。他们自称为忠实和忠贞的,我管它叫习惯性的懒散,或是缺乏想像力。忠实之于情感生活,犹如一致性之于理智生活,纯粹是失败的自供状。什么忠实!将来我必须加以研究。里面包藏着一种贪财欲。要是不怕别人捡走,有很多东西我们准会扔掉。可是我不想打断你,把你的故事往下讲吧。〃
  〃这样我就坐进了一个可怕的私人小包厢,正对着画有庸俗不堪的景物的幕布。我从幕布后面看出去,扫视了一下剧院。发现它花哨艳丽,俗不可耐,画的全是丘比特和象征丰收的羊角,活像一个蹩脚的婚礼蛋糕。顶层楼座和正厅后排都已满座。但暗彤彤的前两排却空空荡荡。我猜想他们称之为花楼的地方,几乎不见人影c卖橘子和姜汁酒的女人走来走去,观众则大嗑其坚果。〃
  〃那一定很像英国戏剧全盛时期的样子。〃
  〃我想一模一样,而且还很沉闷。我开始感到纳闷,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这时我看到了剧目单。你想演的是什么戏,哈利?〃
  〃估摸是《傻孩子或者天真的哑巴》之类。我相信我们的先辈们喜欢这些玩意儿。道连,我年岁越长,越是迫切感到凡是先辈们觉得够好的,我们觉得不够好。先辈们总是错的。〃
  〃这个剧对我们来说也是不错的,哈利,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必须承认,一看到莎士比亚在这个狭小的鬼地方上演,心里就恼 火。但我还是有些好奇,至少决计等待第一幕开场。乐队很糟糕,由一个弹着刺耳的钢琴的犹太青年指挥,差一点把我吓跑。好在拉幕终于开启,戏剧开场了。演罗密欧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矮胖男子。有着用软木炭涂得黑黑的眉毛,破锣似的悲悲戚戚的嗓音,啤酒桶一样的身材。演茂丘西奥的几乎一样糟,是一个拙劣的丑角,随意插科打诨,与后座的观众混得火热。这两个角色跟布景一样古怪,仿佛出自乡下的戏班。可是那朱丽叶!哈利,设想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姑娘,鲜花一样的小脸,小小的希腊式脑袋,上面盘着一圈圈深棕色的发辫,她的眼睛像紫罗兰色的深井,注满了火一样的热情,她的嘴唇活像玫瑰花的花瓣。她是我今生今世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子。你曾告诉我悲情会使你无动于衷,但美,仅仅是美会使你热泪盈眶。不瞒你说,哈利,我因为泪水蒙面,几乎看不清这个姑娘。而她的嗓子……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动听的嗓子。起初音调低沉而圆润,似乎只流进你的耳朵里。后来,稍稍高了一些,听来像是一支长笛或是远处的双簧管在演奏。花园的那场戏,音调里有一种你只能在天亮前夜莺歌唱时才能听到的颤栗的狂喜。以后的几次瞬间,又转为小提琴式的激情奔泻。你的嗓音和西比尔·文的嗓音是我永世难忘的两种嗓音。我一闭上眼睛就听得见它们,各自表达着不同的东西。我不知道跟谁好。于吗不爱她呢?哈利,我确实爱她。她是我生活中的至宝。一夜又一夜,我去看它的戏。一天晚上她扮演罗瑟琳,第二天晚上演伊摩琴。我看见她从心上人的嘴上吸着毒药,在意大利阴暗的墓穴中死去。我看她装扮成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身穿紧身衣裤,头戴讲究的帽子,在亚登森林里漫游。她也扮演过疯女子,来到一个有罪的国王面前,让他戴上芸香,品尝苦菜。她还扮演过一个纯洁无邪的人,被一双黑皮肤的妒忌之手掐断了芦苇一般的脖子。我看她穿过各种各样的服装,演过不同年龄的角色。普通的女人难以激发人们的想象,因为他们受自己时代的局限。甚至连魅力也无法使她们改观。她们的头脑像她们的帽子那样一目了然,你总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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