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轻声的催促:“雪娜,该走了。”
雪娜回眼望去,是杨芷蒽,她泪眼盈盈,哭得红肿。
雪娜点头随她而去,却又骤然停止脚步,回头看着杨元恪,定声说:“我一定要救你,一定不让你死!”
坐在牢房最角落的男子依旧一片沉默,默默无声……
………………
杨芷蒽流连不舍的看着母亲,母亲似乎比从前倒是沉静得多了,芷蘅站在牢门外,秋色长风扬起她华美裙裳,烟雾白绉纱朦胧了视线。
“皇后,母妃要我替她多谢皇后……”是杨芷蒽的声音,说着,便又泠然欲泣。
雪娜始终垂首,只看着皇后一角翩然衣袂。
芷蘅倒是微微惊诧,那个尖酸小气的洛淑妃竟会和她道谢?果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芷蘅叹息一声,轻轻搭住芷蒽的肩,宽慰说:“妹妹还要看开,陛下既下令恕你与赵公子不死,你们便要好好活下去,明白吗?”
芷蒽点头:“芷蒽明白,多谢皇后姐姐。”
李昭南赐给赵昱卓与杨芷蒽一座宅院,虽然如今已是庶民身份,但却可食朝廷俸禄,虽不能免赵康年死罪,却赐赵昱卓世袭爵位。
虽然是个空衔罢了,但终究可保日后衣食无忧。
芷蘅心里亦多少有所宽慰。
毕竟,赵昱卓非但未曾亏欠于她,如今想想,他甚至才是自己一生命运的转折!
…………………………
冷夜秋霜,浓露浮天。
芷蘅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从此,这个天下,再没有了她的恨,也失去了曾经的那些伤痛记忆,记忆远去了,心,也便突然累了。
明晨,便是行刑之时。
留皇族颜面,并不需示众,只需于天牢自裁。
合葬于山后的青石岭。
而行刑三日后,李昭南便会下诏纳北冥十一公主杨芷菡为恪妃,恪守的意思吗?虽是如此,芷蘅亦未免心里酸涩涩的。
想着,忽的有一阵风拂过。
芷蘅猛然回头,绯纱飘渺、浮烟缭绕,青香燃透,铜镜中,自己的容颜有些微苍白,她略略舒一口气,是自己太紧张了吗?一点风吹草动,便令她如此虚惊?
于是合上窗,缓步走到床沿边,看看时候,今夜,似乎特别长,李昭南没有回来,怕是北冥余留之事过于繁琐,最近,他常常接近清晨才来。
夜吞没烛色,芷蘅心里有些发慌,她忽然叫道:“来人……”
今夜,似乎静得令人尤为不安!
云儿不在,伺候的侍女还是北冥宫中留下的。
匆匆跑入一名侍女,李昭南不喜欢侍女衣装过于柔腻,昔日北冥侍女薄纱丝衣俱换做了如大沅一般的素青色宫装。
“皇后娘娘……”那女子声音微低。
芷蘅缓声说:“没事,你在这里伺候便好,不必在门口守着。”
芷蘅说着缓缓坐在妆台前,她如今所居,是曾经苏妃所居的峈柚宫,苏妃的妆台华美而大气,芷蘅对镜卸去发上繁琐饰物,一支钗缠连发丝,芷蘅微微凝眉,侍女走上前,挽起芷蘅发丝,伸手接过她手中发丝,芷蘅抬眼一见,大惊失色。
那铜镜中的脸,带着阴寒的笑,正直直的看着她。
是……
芷蘅豁然起身,回头惊恐道:“雪娜!”
这女子,竟是白天的那个丞相府侍女?她怎么还在宫里?怎么……换上了宫女的衣装?
“你……”
芷蘅才要言语,雪娜便自袖管中抽出一柄寒刀:“别声张,否则……杀了你”
芷蘅凝眉,这才好好看她,白天里的匆匆一瞥,未能看得仔细,雪娜粉面白皙,透着淡淡红润,一双杏眸微微陷下,鼻翼微高,颇有些异域风情!
她并不记得,除了容嫣非,她还认得哪一个异域女子。
“你是什么人?竟可出入皇宫自由?”芷蘅镇静下心神,冷静看着她。
雪娜挑唇笑道:“你无需管我是何人,我能顺利留在宫里,也多亏了皇后娘娘。”
芷蘅心下一思,想来,她定是没有随杨芷蒽出宫,换了宫女的衣装,一整天都在峈柚宫里。
“你要如何?”芷蘅冷了声色,寒刃在喉,这样的危险与惊吓她不知已经历了多少,这一点又算什么?
她的从容镇静令雪娜些微惊讶,随即冷声说:“哼,我不知太子为何不肯让雪娜救他走,只知道,他不让雪娜劫持皇后,不叫雪娜再打扰皇后!他宁愿死在牢里!”
雪娜一番话,咬牙切齿。
她眼里是女人常见的妒恨,可笑,六哥与她从未曾有过半点越举行为,但却被所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可是,六哥竟真的不肯走吗?
因为她?
她苦笑,不会的!在六哥心里,自己并没有那样高的地位。
原来雪娜是六哥的人,今天随芷蒽进宫,也是为了六哥。
芷蘅道:“你想怎样?”
雪娜将手上刀刃一紧,几乎割破芷蘅肌肤:“要太子和我走,我要带太子回漠山去。”
芷蘅笑着摇头,无奈道:“雪娜姑娘,无论是何身份,你真的认为,我在六哥心里有这样的地位吗?你既可为六哥冒如此之险,想必与六哥交情匪浅,可曾听六哥提起过我?又可曾见六哥对我有别样的眼神?”
虽说心里多少酸楚,可这是事实,连自己都分辨得极清楚的事实,可因着叶贵妃临死前的一番话,所有人都将她与六哥之事放大看,所有人的心里都不自觉的认为,那就是真的,猜来猜去,传来传去,人言可畏,便好像真有其事一般。
雪娜仔细思索,神情仿佛回到了往昔的欢愉中,目光里竟露出微微笑意,手上缓缓放松,芷蘅趁机闪身至一边。
雪娜一惊,才发现刚刚瞬间的恍神,令她逃脱了她的控制。
终是不忍
“你以为可以逃得掉吗?”雪娜看着她。
芷蘅笑笑:“我若想逃,早便叫人了,何须等你回过心神?”
雪娜一怔,不错,她逃脱的刹那便可大叫抓刺客!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逃离开她的控制,站在床榻边,静静的看着她。
雪娜放下手中寒刃,万分不解。
芷蘅幽声说:“雪娜姑娘,若有可能,我亦希望六哥可以逃过这次劫难,只是……”
芷蘅没有说下去,她无法说下去,李昭南的话清晰在耳畔,杨元恪的命,他一定要,那么即使杨元恪逃走了,想必李昭南亦不会放弃追杀他。
从来,李昭南要做的事情便没有做不得的。
雪娜听芷蘅如此说,目光里似乎重燃希望:“皇后,若我真有法子救太子出去,你可愿帮忙?”
芷蘅心尖骤的一揪,她微微垂首,渺然香烟浮动如雾,沉沉的思绪随着香烟飘渺,帮忙?这个忙……自己可以帮吗?
即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己面对李昭南时,会没有愧欠之感吗?
曾记得李昭南低在她的耳边说过——永远不要骗他!
这世上纸永远包不住火,如果有一天,李昭南质问起来,她又要怎样面对?
见她迟疑,雪娜忙道:“皇后不肯?”
神色顿时重归冰冷,她寒刀扬起:“难为太子还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如此绝情,也是,北冥今日之祸,皆拜你所赐!你又怎会伸出援手?”
芷蘅心一颤,雪娜快人快语,也许亦不知道北冥皇族的这些复杂过去,她只是想帮杨元恪,想要救他而已,救一个……她爱的男人而已。
雪娜的眼神与心情她再了解不过,曾经,自己亦是这样,可以拼却了一切,也要救李昭南于水火。
心中激荡的往昔,那些齐豫天牢内的温柔与激情,曾令内心深深震动,那之后,她才感觉到,她爱李昭南已有那样深刻!
思及此,双手紧握,她看向雪娜,毅然点了点头:“好,你说,只要我可以帮,便定然帮你。”
雪娜大喜过望,竟哽咽道:“好,那么皇后一言为定,皇后等我讯息。”
雪娜本是走向窗棂,望一望身上的宫装,又转而向殿门而去。
芷蘅微微一笑,不错的,她这身装扮光明正大的在皇宫中行走反而更安全些。
她回身坐回到妆台边,铜镜之内,烛辉摇曳不止,摇乱了她的眼光。
她看着自己,为何,自己会将自己置于如此两难的境地?
她对六哥,始终还是不能坐视不理!
轻轻揉着额头,六哥,但愿这一次走了,你便不要再回来!
………………………………
时间紧迫,正午时分,便是行刑之时。
芷蘅焦急的站在殿口,任秋冷的风灌入衣袍,她远远望着,终于见到李昭南伟岸身影姗姗来迟。
她心下稍安,转身回到桌案前坐下,她令人端了精细的桂花莲子糕,细腻的糕点,再配上一碗安神的桑椹百合粥,李昭南踏进大殿,便见芷蘅微笑迎上来,她脸上有明显倦色。
李昭南看着桌上糕点,轻声笑道:“又等我?今儿个竟还有这样好的兴致?做了糕点。”
芷蘅望着桌上细致点心,百合粥粥香四溢,她怔愣片刻,李昭南望着她,轻唤一声:“芷蘅……”
芷蘅身子竟是一颤,随即笑道:“还不尝尝看?怕你也是饿了。”
李昭南望着清香扑鼻的百合粥,轻轻搅动:“我还真是饿了。”
李昭南舀起一勺放在唇边,芷蘅忽的开口:“昭南……”
李昭南转眼望向她,曜石般黑色的眸,明光烁烁,他的眼照见她恍惚的眸,芷蘅忽的觉得自己太过犹豫了,涩然一笑,平静下不少:“没什么,小心烫。”
李昭南唇角微微一动,百合粥放在唇边,一口一口,一滴不剩的吃下去。
芷蘅只是怔怔的望着,晨雾已浮起,湿冷的气息令最后一丝烛火熄灭。
芷蘅看着李昭南目光渐渐迷蒙,他揉着头:“许是太累了,我要睡一下。”
芷蘅点头,扶他起身,烟绯色浮花帐若朝霞渺渺,芷蘅令他躺倒在床榻上,李昭南眉心深凝,只是一会功夫,便似已沉沉睡去。
芷蘅望着他,巨大的愧疚席卷而来。
北冥以香料闻名,其中有一种叫做“淡蜜”的香料,可致人昏睡两个时辰不醒。
雪娜说,要她务必令李昭南昏睡过去,而她自己前去天牢,自己以她侍女的身份进入,再令一些太子府旧僚扮作侍卫,将杨元恪神不知鬼不觉的换出来,若李昭南清醒着,便只怕有所变故。
昭南,原谅我,面对雪娜的深情,我无法拒绝她,况且,要我当真眼睁睁看着六哥死去,我亦不能!
毕竟,那是我年少之时唯一的温暖,亦是我内心深处的一缕阳光……
芷蘅终于转身而去。
大殿之内,忽而静得压抑,唯有一缕晨光照透了浮纱帐。
帐内的男子,幽幽展开双眸,深邃的眼,望着那决然而去的女子,眼里浮起若有似无的几许落寞——
芷蘅,我说过,只要是你递来的,即使明知有毒,我亦会甘之如饴!
李昭南闭紧双眼,双手紧握——
你,终还是不能看着他死去!
……………………
当然,这其中再有的变数,便是杨元恪了,雪娜只望,芷蘅的到来,可以让杨元恪下定决心!
芷蘅着了妃红鸾凤裙,发上蜂蝶逐舞,庄重的一身皇后装扮,神色凝重而端持。
雪娜扮作宫女跟在她的身后,一众侍卫皆换做了昔日太子府旧僚,一路急行,穿过长廊暗林,天牢所在偏僻而阴冷。
一路上,芷蘅谨慎小心的看着周边的一切,似乎顺利得出乎她的意料。
她来到天牢门前,守卫见皇后声势赫赫,连忙见礼:“参见皇后。”
芷蘅肃声说:“免礼,今日行刑,本宫尚有些话要与牢内人讲,并且,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太过顺利
她来到天牢门前,守卫见皇后声势赫赫,连忙见礼:“参见皇后。”
芷蘅肃声说:“免礼,今日行刑,本宫尚有些话要与牢内人讲,并且,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芷蘅生怕守卫起疑,故而说得冷酷阴狠。
守卫微微皱眉:“皇后,这……”
“我此来,陛下是知晓的,不过陛下此时正在峈柚宫歇息,才睡下了,你亦大可以去问过了。”半是威胁半是劝诫的开口,芷蘅说得口气得体。
守卫忙低身道:“小人不敢,皇后请进便是。”
芷蘅略微蹙眉,打量着守卫,果真便是这样容易吗?
她略微迟疑,这一切容易得……令她不安!
但时间来不及叫她多想,一行人连忙进牢。
牢门啷当打开,牢内的黑暗令芷蘅一时辨不清方向。
一人引着她走下阶台,芷蘅吩咐道:“你自先出去,本宫有些话,要好好问问。”
那人稍作犹豫,却与芷蘅坚决的眸光一对,连忙退去了。
牢内哀伤的人们,死气沉沉中似乎更有几分惊惧。
他们……怕她吗?
芷蘅心中苦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她目光拂过眼前众人,无论面对怎样或祈求、或平静、或愤恨的目光,她皆不曾停留,转过一个浅弯,便是杨元恪被单独关押的牢室。
杨元恪见芷蘅前来,目光里有几分意外。
“九妹。”他率先开口。
芷蘅点点头,眼神侧向另一边,杨元恪亦随着望过去,忽的一惊:“雪娜?”
雪娜点头,扑在牢门上:“太子,难得皇后愿意帮忙,太子,雪娜并没有挟持皇后,皇后是愿意帮忙太子脱逃的。”
杨元恪不可思议的望向芷蘅,芷蘅微微垂眸,淡然的神色,不明所以的有一丝哀伤。
杨元恪犹记得那日求和,她一派坚决不肯议和,可是如今面对生死,她却甘冒这天下大险,而救他出牢吗?
“九妹?”杨元恪一声,似询问,又似感慨。
芷蘅缓缓抬眸,温然笑了:“六哥,快些换了衣装,芷蘅送你出宫。”
记忆里那些细碎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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