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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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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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墨霞说得兴奋起来,这显然是妹妹从学校归来,她的活力,她的情绪感染了久蛰闺阁的姐姐。学生时代也曾经激励过李墨霞的一些思想观念又在她的心底里复活了。她讲起了推翻封建,创立共和的历史典故,讲起了劳工神圣,科学救国的道理,甚至还展望了世界自由*,天下为公的美好未来。

  然而,对于这一切,黄大香就像听一个与己无关的离奇故事,她偶尔点点头,只不过是一种礼貌的应和。

  “我上次借了些钱给你,说不计较利息,你不让,”李墨霞提及与黄大香之间的一个具体问题时,又一次使用了上次脱口而出的一个字眼,“你说,我能够当个剥削者么?”

  “利息我怎么也得付给你的,”黄大香不解“剥削”二字,以为李墨霞后悔没取利息。为让她放心,便说,“我也不能。。。 不能剥削你呀。”

  黄大香在与李墨霞说话时,耳听着门外的响动,她料定吴枣秀仍在屋外,可是,李墨霞并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

  正好,这时田伯林照例来接李墨霞了,他在门外轻声喊道:“墨霞,回家么?”

  李墨霞没有应声。她交待黄大香:“那是我的私房钱——有朝一日田地产业说共也得共,还提这利息作什么!”

  听了这话,黄大香不免有些惊异:那不就是传说的共产么?果然当真!莫非她保长娘子是为这些事放心不了?但此时的黄大香无心寻问。李墨霞这才感到了黄大香的心不在焉,只得起身告辞。

  黄大香送李墨霞出门,没多说话,在经过那条狭长的过道时,她又听李墨霞没头没尾抱怨了一句:“。。。 冤结,如果不是有孩子牵累,这次我就可以一走了之!”

  到了街口上,田伯林在等着;黄大香打住脚步,她望着这对客客气气却又冷冷冰冰的夫妇一前一后,默默地向家里走去。心里想,李墨霞几次说要走又走不了的话,这分明是指离开田家;但她还能去哪里?联系到以往的交谈和关于她的传闻,看来她说烦恼并非假话。那末,生来上帝就给了每个人一份全然不同的烦恼,这究竟是一种公平呢,还是一种偏颇?大概,人来到这世界上,发愁的事除了吃和穿以外,不得自由自在,自拿主张也应该算一种吧?黄大香不觉有些同情起这个女人来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17
黄大香惦着吴枣秀,当她再回到屋里时,吴枣秀已经愣在那里,那样子让黄大香十分吃惊:她披头散发,身子贴在门框上,幽恨的眼神映着油灯的微光,像旷野深处燃着的磷火,她把国芬捂紧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唉!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呢?”黄大香拉拽不动吴枣秀,“你什么话不好跟姐说?”

  黄大香见吴枣秀仍然不肯说话,不肯移步,便拉过国芬来,抹去了她脸上的泪花,问:“是你大伯又欺侮人了不是?”

  国芬“嗯”了一声,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突然,吴枣秀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你哭死嚎丧!就为你,如果吴家没你这个孽种在,我无牵无挂,哪里不好死!”

  “你怎么能拿孩子吐冤出气!”黄大香护着国芬,“你这不是发了疯?”

  “我是疯了!”吴枣秀捶着自己的胸膛,“我不想活了!姜圣初不先宰了我,我就得杀了他!”

  “何苦这样践残自己呢。。。 ”黄大香放下国芬,又去拉住枣秀,“有话慢慢说,你真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吴枣秀终于平静下来:“香姐,国芬十四岁了,你认她作个干女儿吧!你肯做这好事,我来生来世变牛变马也当报答你。吴家只有国芬这根独苗了,你就答应我吧!”

  吴枣秀欲跪下去,香嫂慌忙拉住她,两人就势坐在竹凳上:“枣秀,不管是什么事都该放开些想。。。 ”

  黄大香理了理吴枣秀的头发,把被撕成条片的衣裳给拉上,摇着头叹着气。她想肯定是姜圣初动蛮了:“我就担心着早晚要出事,可又有什么办法?真是前生的冤孽呀!”

  “他也别想得到什么便宜!”吴枣秀冲到门口朝姜家那边大声叫骂,“呸!死不要脸的东西,老娘的屁股也没你舔的份,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鬼魔鬼怪的样子。。。 ”

  黄大香赶紧把吴枣秀拉进屋:“没成事便好,吵起来好听吗?”

  “我的亲娘啊!”吴枣秀这时才抹下一把泪来,“你叫我这日子怎么过!你不知道那死皮赖脸的畜牲,天天缠着你,时时折磨你,我是没让他把事情做成,可这样没完没了地下去,能不死人吗?刚才若不是想着国芬,我真一刀捅死了他!我在床垫下放了一把刀,没敢用。你看,我哪儿没有伤!这胳膊差点儿被他扭断。。。 ”

  “我哪能不知道?”黄大香劝着枣秀,“明天我好好儿跟他去说。。。 待熬过一二年,国芬大了,你的事才好办呀。”

  “姜家我是不回了!”吴枣秀决然地说,“你如果要赶我走,不肯收留国芬,我也不想连累你,我已经想好了,早死晚死都是死。”

  黄大香知道,吴枣秀的话说得平静,但那双眼睛蕴着火。她是一时想到绝路上去了。便劝她说:“你当我是怕连累?怎么说我也不会赶你走,可是得想个法子才过得下去呀!国芬可怜,你能不为她想一想?”

  吴枣秀不说话了。

  这时,皮影戏散了场,张炳卿背着石贤回家。吴枣秀不愿让人见到她那狼狈的样子,便退到灯影下面,捂着脸。

  “石贤最喜欢看这皮影戏,不散场不肯回家,在路上还高兴得不得了,在我背上又跳又闹的──哟,刚才一会儿怎么便睡着了?”张炳卿告诉大香嫂。

  黄大香接过孩子,安顿他睡下来。张炳卿注意到这几个女人都阴沉着脸,想是出了什么事了,但又不便问。站了一会,只得告辞回家:“婶,我走了。”

  出门时,国芬抬头望了张炳卿一眼,眼里噙着泪花。张炳卿便问:“芬妹,是圣初伯欺侮你们了?”

  国芬点了一下头,又马上回避开张炳卿的视线。

  张炳卿已经长成一名堂堂男子汉了。他大吴国芬四五岁,平时比邻而居,常在香婶家碰面,两家大人又相处得好,便让他们兄妹相称。吴国芬寄居在姜家已经三四年,这种家庭自然不会有她的空闲。一进姜家,刷锅洗碗,摘菜割猪草等家务事便有得她忙的,近年来,挑水、漂布之类的重活也加在她身上,漂布的事十分累人,湿布很沉,提起放落常让她挣得脸红脸白。张炳卿做事不惜力气,他每天都得去河边浸泡竹篾,遇着吴国芬时,往往要上前帮她一手。吴国芬并不以累为苦,只是被人视为累赘的日子难过。吴枣秀虽然一心为她,但在姜家承受的压力与艰难也必然传递到吴国芬的身心之上。吴国芬连一个能通声息的同伴也没有,她就很自然地把张炳卿当作可以信赖的亲人了。前天,吴国芬去河边洗衣,特意靠近正在石拱桥下浸泡竹篾的张炳卿说话,把一件想了很久的事情告诉了他,希望能得到某种帮助:

  “炳哥,我打算离开姜家,我不是姜家的人,我秀姑妈也不愿意在姜家过。”

  “是姜家人要赶你们走吗?”

  “不是,他们还不愿意放我们走呢,可我们得走!”

  “那你们能去哪里呢?”

  “现在是我连累姑妈走不开。姑妈说,只要我有个落脚处,她哪里都能去,我想,我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就为你姑妈说过这话?这可不是赌气的事,你姑妈怎么也不会丢开你的,你别冒傻气了!”

  “不是冒傻气,你说我能在姜家过一辈子吗?我人长大了,我能养活自己,再说,你不知道姜圣初多凶多坏,他总缠着逼着我姑妈。。。 ”

  “这。。。 这事你与姑妈商量过了?”

  “我没跟她说,我还没有个去向呀──就为这事我才找你帮忙的,你能打听到有人家要请佣人吗?家里的事我都能做,只用挣口饭吃就行了。我走了,我姑妈就能走!”

  “谁家肯顾小孩做佣人?”张炳卿只当吴国芬说小孩子话,她本来也还不满十四岁,“你快别胡思乱想吧,姜家人吃不了你,别害怕。”

  “我反正得离开姜家。。。 ”吴国芬没想到张炳卿不答应帮忙,她愣了一会,才又坚决地说,“你以为我离开了姜家就不能活下去么?我才不信!”

  当时,张炳卿没想到这件事有多严重。不过现在他见到了这情景,也拿不出好办法来,他见屋里的人都没打算和他详细说这些事情,便只说了一句抱不平的话:“姜家父子欺软怕硬,真不算人!”

  黄大香注意到了张炳卿说这话的神情,看出了他对国芬的关爱,但还是打发他走了,她想,可惜国芬小了一点,不然,把她托给炳卿这孩子是很不错的,“炳卿这孩子,眼见着他长大,满仁义的呢。。。 ”

  吴国芬一时没反应,黄大香把话提起又放落:“枣秀,我看明天请仁茂伯过来,看他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吴枣秀终于冷静下来,他想,张仁茂再有主意,又能把姜圣初怎么样?难道能把他说得回心转意?那不可能!于是回避作答:“睡吧,都睡吧,明天你还得摆摊。我的事情谁都管不上──我知道怎么办!”

  吴枣秀上了床,黄大香也只得上床,可两人都睡不着,倒是国芬一会儿便起了鼾声,偶尔在梦里抽泣几声。

  黄大香翻来覆去地考虑:真说起来,张仁茂也不一定有那么大的能耐,惹姜圣初上火了,他能够从上街骂到下街,以至*垮裤,舞拳捋掌,毫无顾忌,她见过那情景。就算照他的话说,我黄大香对他有恩,可一旦翻脸,他也不会认人的。于是,黄大香想到了李墨霞和当保长的田伯林。吴枣秀一动不动,黄大香知道她一定没睡着,便推了推吴枣秀:

  “秀妹,你看李家墨小姐怎么样?她刚才上我这儿找话说,你在门外听到了些么?她为人也算有善心,另外,田保长也是个和气人。。。 ”

  吴枣秀听着,没吭声。黄大香又推了推她:“秀妹,明天我去求他出面说句话,也许。。。 ”

  吴枣秀猛地翻过身来:“不用!找他们作什么呢?你千万别去找那些人!”

  “他毕竟是一保之长呀!我好心去求他,想来也会给点面子的。”黄大香劝吴枣秀,“让我去吧,多个人为你说话,事情会好办一点。。。 ”

  “ 不,”吴枣秀坚决不同意,“你去求他,他未必真肯答应出来说话,他凭什么要为我去得罪姜圣初?就算他答应,也不过是说些哄小孩子的话,姜圣初能听?那反而会让我丢乖露丑。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说了,这事你就别操心,你能不给我去张扬,便是作了件好事!”

  黄大香没话了。一会,吴枣秀说:“香姐,我知道你为我好。我问你一句话,你说,如果把国芬嫁给张炳卿,他们张家会不会要?”

  “国芬是个好妹子,人见人爱,谁会嫌弃?”黄大香说,“只是她人还小了点,你何必这么急?难道你。。。 你真打算丢下她?”

  “你放心,我这会想好了,我还不能去寻死,只是人到了得死的时候也怕不得。”吴枣秀说,“我是觉得炳卿这孩子不错,如果能把这桩亲事定下来,我会放心一些。”

  “那倒是,我也这么想过,但也别太性急,到时候我再去跟仁茂伯提也不迟。”黄大香说,“现在我愁的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不愁,你愁什么?”吴枣秀在情绪冷静下来后已经有思考过了,“我死得起,他姜圣初还不一定死得起,我只牵挂着国芬,他还得多牵挂几个人。再说,不管他如何凶,也不敢在大街上杀了我,甚至,我料定他还不敢上你家来抓我,拉我,他真是欺软怕硬的人。你相信不相信?他也还有些敬畏你的!”

  “他哪能怕我?”黄大香只能苦笑,“一个女人能比谁强谁硬?你当他知道感恩什么的?过去我帮他的事本来也不大,并且都早忘记了。”

  “他说你人好这话是真,他还有点信你服你,”吴枣秀说,“要不,这事早不是这情景了。”

  黄大香不信自己有这能耐:“就算姜圣初肯给点面子,能忍得住一时,也忍不得很长久,三天五天不找你,也不能长久放了你,你还得往远处想想呢!”

  “唉!香姐,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想的呢?”吴枣秀翻过身去,“老娘生了我,没长到十岁,父母先后弃世了,十六岁上兄嫂给我说了户人家,本来好好的,可男方父母一时翻脸,便借口命相不合把婚退了,他们是嫌弃我吴家穷,没根没底的。我进姜家不到两年,老天偏又夺走了我丈夫的命,现在我娘家没有了人,这辈子与姜圣初结上了冤,扭打在一起,要死不活,哪里是我的长远处?世界上的事不是都能想得清,想得透的,那就边走边瞧吧。。。 等到他真敢来得罪你的时候,我除了拚命还能怎么办!”

  近前的事情难办,远处的事情难料,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黄大香叹息一声:“冤孽深沉啊,天若有眼,也该睁一睁才是呢!”

  就这样,两个女人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捱到了天亮。

18
世界历史发展到了近代,两个东方邻国成了冤家,日本人的入侵,使中国人饱罹苦难。历经了八年的浴血战争,日本终于投降,但中国社会的贫困落后,当局的*无能,则暴露无遗。面对新的世界形势,新的历史契机,中国向何处去成了许多人关心的问题,变革现状的思潮与力量迅速地生长壮大。青年人是最容易把自己的前途与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

  这个偏远的山乡小镇是战争的后方,它虽然躲过了炮火的蹂躏,但各地的难民用他们的呻吟和哭诉同样把恐惧带给了这里的人们。所以,战争胜利了,当抓获的一名日本人被解押着经过小镇时,许多人家燃响了鞭炮,小孩子也在后面追赶着扔石子。

  然而,要说起使小镇人心理上受到冲击和震撼的大事,还少不得提及国立县中十多个学生自发组成的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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