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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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6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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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李啜拔,全都为之一愣。紧跟着,乙李啜拔便率先翻身跪倒,大声说道:“臣曾经在夏州定居多年,自然甘愿为天可汗效力。可如今漠北初定,臣的族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君父和族民之间,臣必须要选择一边。所以,臣不得不辞谢天可汗的看重和美意,但臣的嫡长子以及臣的元配发妻全都在朔方,他们将竭尽全力为天可汗奉献忠诚!”
    看到李隆基那张满意的笑脸,乙李啜拔暗自舒了一口气。好险,幸亏陈宝儿曾经想到过天子可能会问这个问题!
    而骨力裴罗的立场便有几分尴尬了。他的父亲承宗是因为当初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君毚的谗言,被贬岭南以至于英年早逝,而他的堂兄护输则率兵伏杀了曾经深受李隆基宠爱的王君毚,为承宗报了仇。他自己率众北归,重新在漠北打下了一片基业。如果他像乙李啜拔那样说出一番大义凛然的话,那别说要多假有多假,而且还会损伤自己刚刚留给大唐天子的印象。
    好在骨力裴罗向来就是坚忍多智的人,他推金山倒玉柱似的,再次拜倒在地,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臣自然愿意为陛下效力,但回纥北归之初,是臣身先士卒,在漠北打下了一片基业。可如今在漠北诸部之中,回纥仍然势力最弱,时时刻刻有被人并吞的危险。臣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儿子们尚未长成,不足以挑起重担。如果他日臣的弟弟和儿子能够继承俟斤之位,臣一定会前来长安,为天可汗奉献忠诚。”
    如果说乙李啜拔的话让李隆基满意,那么,骨力裴罗的陈述便带出了几分悲壮。王君毚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当初再深的恩宠,也早已随着时光而逐渐淡去,以至于如今想到正是王君毚使得回纥北归,让自己少了一支勇悍的蕃军,李隆基甚至隐隐生出了几分懊悔。
    “也罢,你二人忠勇,朕也不吝封赏。”
    这个不吝封赏,乙李啜拔和骨力裴罗很快就知道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乌苏米施可汗以及颉跌伊施可汗因为上表臣服,李隆基大手一挥就封了两人为可汗——一则为顺平可汗,一则为归宁可汗。而对于乙李啜拔和骨力裴罗,李隆基竟也同样是一人送了一个王爵!
    接受奉义王的封号,骨力裴罗面上表现得很欣喜,心里却知道阿史那施和聂赫留必定会心存芥蒂。可大唐的王爵对他来说,同样是在漠北进一步扩充实力的本钱,利大于弊。而乙李啜拔对归义王的封号,则更是有些尴尬了。他倒是不在乎别的,只是想到同罗俟斤阿布思一无所获,他就觉得回去有些不好交代。
    于是,各怀心思的两人回到四方馆后,天使又来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既有漠北贵族们极其欢迎的绸缎布匹,也有茶叶瓷器等等,相比他们朝贡的马匹牛羊,价值自然远远过之。
    而杜士仪完成了这一最大的使命,本该即刻回归,但李隆基没提这一茬,他也就表现得不慌不忙,很是拜访了一些昔日亲朋故旧。如窦锷姜度这些当年初到两京时相交的贵戚,他也没有漏过,在曲江之畔相邀两人喝了一顿酒。姜度不由分说把窦锷给灌醉了之后,眼见得从者们都远远散在四周,他方才低声说道:“杜十九,有时候还真羡慕你,不惑之年镇守一方,一呼百诺,我却只能困在京师,当个饱食终日的贵介。”
    “后悔了?你如果真的愿意,也不是不能出外任的。”
    见杜士仪的笑容和眼神都很真诚,姜度先是一愣,随即便苦笑道:“罢了,如我这样的人,刺史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知不知道,李林甫单独设宴请了你那个心腹判官,把章仇兼琼和张宥的事拿来打比方,游说他把你踢下去自己当节度使?我看你那判官犹豫了老半天,最终说什么要考虑考虑。你可得把人看好了,若论揣摩人心,这世上少有人能胜过李林甫。”
    “张兴都告诉我了。”杜士仪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说道,“他是聪明人,已经明白李林甫不过是利用他。否则,我要顶替牛仙客拜相的传闻哪来的?”
    “这事真的不可能?”姜度见杜士仪摇了摇头,犹自不死心地说道,“你为什么就不想入政事堂呢?以你的能耐,未必就斗不过李林甫。”
    “他可是你表哥,你就这么想让他下台?”杜士仪没好气地损了一句,见姜度嘿然一声,他就知道,姜度仍然对当初父亲受责时,满朝沉默的景象而耿耿于怀。于是,他也就不打趣对方了,直截了当地说,“就算我能顶替牛仙客为左相,和李林甫打擂台并非把握十足,而且,其他觊觎相位的人多了,李林甫只要稍稍一使劲,难免会有人视我为眼中钉,到时候一团混战。最重要的是,留在长安有什么好处?那么多下台的宰相就足可为警示了。”
    姜度被杜士仪给逗乐了,可随即就怅然叹了一口气。王守一陷害父亲姜皎的仇,他早就报了,而自己如今也官拜太仆卿同正员,爵封嗣楚国公,好一个富贵闲人,下半辈子已经没有什么目标。突然,他下意识地盯住了杜士仪,随即压低了声音道:“你家儿子定亲了没有?”
    这个话题的跨越度着实有些大,杜士仪愣了片刻方才反应了过来。可还没等他回答,姜度就自顾自地说道:“幸好你家那妹夫崔俭玄的女儿年纪不对,否则也轮不到我了。我可对你说,我的几个儿子都没养住,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她阿娘对她爱若珍宝,教导比我这个当父亲的上心多了。如今正好十五岁,容貌体格,才学秉性,持家之能,我敢说两京贵女就挑不出一个比她更好的了!怎么样,杜十九,要不要这个儿媳,你给我说一句明话!”
    杜士仪被姜度这种犹如兜售似的口气给逗得哭笑不得。他确实早早就开始思量长子杜广元的终身。因为妹妹杜十三娘当初的遭遇,他和王容这些年都留心了很多,因此王容再也没有受孕,夫妻俩就只有两儿一女。尤其是杜广元这样要承袭爵位的嫡长子,他和王容早几年就开始为其留心婚事,可至今也没有定下来。他之前并没有想到过姜度的女儿,此刻见其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略一沉吟,随即便笑了起来。
    “这样吧,年底广元会回来一趟,一来看看他的妹妹和外公舅舅们,二来,你也见见他。儿女婚事若是单纯盲婚哑嫁,日后若成了怨偶也没意思,至少让他们见上一面吧?”
    这样松动的口气就表示有戏,姜度登时大喜。两京贵介子弟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凭他家中的出身,女儿成为王妃都不成问题。可是,看多了天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他着实不想女儿掺和进去了。可就在高兴过后,他想起李林甫那边的反应,不禁眯了眯眼睛。
    “你现在炙手可热,想和你联姻的人多了,窦十未必就没这个意思,只不过是被我灌醉了。冲着你肯把我当亲家候选,不论如何,我回头都会在李林甫那儿先打点打点。”
    姜度正说到此处,突然只见不远处一个自家从者匆匆而来,他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却只见人和外间守卫的从者言语几句,很快就突破层层把守到了他和杜士仪跟前,行过礼后就低声说道:“郎主,出大事了,说是左相牛仙客在政事堂突然昏厥不省人事,太医署的人到了之后,就把人送回了宅邸。我竭尽全力打探过后,得知牛仙客这一次恐怕有些危险。”
    牛仙客没出身没资历没人脉,即便为相多年,在两京如姜家这样连下人都在背后对其直呼其名的很多,更何况如今消息紧急,那从者就更不会顾忌这些了。而杜士仪闻言讶然,和姜度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姜度便嗤笑道:“即便你不乐意,未必就真的不会到那个结果。事到如今,你说怎么办?”
    “终究相交一场,我去牛家看看。”
    当杜士仪赶到牛家的时候,就只见门里门外一片混乱。他来过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但这会儿仆从下人都忙得团团转,竟是没人顾得上他。当他最终登堂入室,来到牛家寝堂的时候,正好和里头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正着。
    “杜士仪,你来干什么!”
    听到这一声满是愠怒的大喝,杜士仪不禁挑了挑眉。那人他见过几次,是牛仙客昔日在河西时的节度判官,如今官居侍御史的姚闳,正是昔日宰相姚崇的孙子。可是,他与人无冤无仇,如今人却对他如此敌意十足,他自不会客气。
    “姚侍御这话却问得奇怪了。你能来,我为何就不能来?既然得知牛相国病倒,我又在长安,当然应该来探病。”
    姚闳闻言更怒,直截了当地喝道:“我看你是为了牛相国的相位而来,不是为了探病而来!”

第961章 欺人太甚
    这是姚闳第一次旗帜鲜明地在杜士仪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想法和敌意。他这些年来不惜跟着牛仙客这个被人诟病不已的木偶宰相,不惜被人嘲笑,就是希望将来在紧要关头,能够指望牛仙客助推姚家一把。近些日子外头流言蜚语层出不穷,他对此警惕十分,此刻杜士仪竟是出现在这里,怎不教他犹如炸毛的猫似的?
    “我是为什么而来,不劳姚侍御过问!”杜士仪终于不耐烦了,沉下脸喝道,“这里是牛相国的宅邸,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你……”
    姚闳被杜士仪噎得脸都青了。他本待反唇相讥,可想到自己才刚刚借着向神鬼祈福,拜托了牛仙客一桩最重要的事,此刻若在牛仙客重病之际,和杜士仪这个自称探病的冲突起来,回头说不定会搅和了通盘大计。所以,他唯有恶狠狠地瞪了杜士仪一眼,继而拂袖而去。然而,他人是走了,这一番争执却引来了几个牛家仆从,其中总算有认识杜士仪的,慌忙拔腿到里间去,不消一会儿,牛仙客的元配发妻,出身同郡王氏的王夫人便出了屋子。
    当初牛仙客在河西节度使任上很少收礼,后来在宰相任上则因为低调,送礼的人很少,所以,杜士仪是少有几个逢年过节从来不忘遣人送礼的人。较之那些曾经和牛仙客有上司下属之分的官员,王夫人自然觉得这更加难得。她今年也已经六十了,因为丈夫的骤然病倒,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再加上刚刚偷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话,她的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绝望。当见到杜士仪向自己拱手行礼,她连忙屈膝还礼,随即讷讷难言。
    “夫人,相国如今情形如何?”
    “刚刚只苏醒了片刻,如今就又晕过去了,太医署的御医施过针,已经去斟酌药方了。”王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背过身抽泣了起来。
    牛家又不是那些五姓七望的世家豪门,也不是世代书香的宦门,牛仙客自己读书也不过平平,他们夫妻俩的儿子中,就更加没什么成才的。从前牛仙客拦着不让天子给儿子们太高的恩荫,如今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她和儿子们该怎么办?还是说,他们就别无选择,只能依姚闳所言?
    见王夫人垂泪不止,杜士仪心中黯然,可当此之际,随口的安慰只能让人更伤心,他只能低声问道:“夫人能否容我再见相国一面?”
    虽说外间传言王夫人也听说过,可此刻儿子们一团慌乱,她自己六神无主,思量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了,亲自领着杜士仪进了寝堂。等到了后头寝室,她拉开帘帐,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丈夫,她不觉又是悲从心来,竟是险些哭出了声。
    杜士仪之前才因为自己顶替牛仙客的所谓传闻来拜见过这位左相,那时候只觉得对方有些精神不济,可时隔多日,牛仙客突然一下子成了如此光景,生死无常可见一斑。他定了定神,到长榻前轻轻握住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想到便是这样一个出身小吏的老者,一步一个脚印,最终登上了相位,虽则人人指斥其平庸无为,可只看此刻室内陈设,只看其平素言行作风,他便不得不感慨,世人对其太过苛责了。
    倘若不是坐在相位上,牛仙客的后半生,除了河西节度使任上,应该还会绽放出更浓烈的光彩才是!
    “相国生于倥偬困苦,然则精于治事,屡立军功,由是节度河西,最终入政事堂拜相,虽毁誉参半,可功老苦老自有后人评述。”杜士仪握了握那只手,随即低声说道,“相国才刚刚六十出头,哪怕是为了家中妻儿,也要撑过这一关才是!否则,岂不是让小人得意?”
    上次杜士仪来拜见牛仙客时,王夫人记得牛仙客亲自将其送到了仪门,而且面色轻松,心情显然也很畅快,和姚闳每次来见之后的情形大不相同。此刻,听到杜士仪竟对牛仙客勉以妻儿,她终于忍不住了,疾步上前后扑到榻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没错,阿郎,你一定要好好康复过来,怎能让那些借你成事的小人一直利用你!我真是瞎了眼,只以为姚闳一直对你还恭敬,谁知道你这一病重,他竟是来逼你写遗表,推荐他的叔父代你为相!”
    见杜士仪震惊地扭头看了过来,王夫人不禁掩面而泣:“姚闳来时,阿郎刚刚苏醒,我不放心便躲在旁边偷听,亲耳听到他循循善诱,逼阿郎写什么遗表!他还说,即便是宰相子弟,我家那些儿郎都是才干平平之辈,勉强为官的话,将来若是无人照应,说不定会落得个什么结局。只要阿郎能够举荐他的叔父姚奕为相,那么姚家一定会好好照应我和儿郎们。”
    说到这里,王夫人便悲愤地说道:“阿郎突然病成这样,哪有什么力气写这个,姚闳竟还恬不知耻地说由他代笔!”
    “姚闳就不怕相国康复之后,再不待见他?”杜士仪恼怒地迸出这么一句话后,见王夫人神色黯然,他不禁醒悟了过来,“御医们也认为,相国的病棘手得很,不好医治?”
    “说是……说是积劳成疾,恐怕很难挽回。”王夫人见杜士仪递了一块帕子来,想都没想便用来替换了自己那一条早已完全被泪水沾湿的帕子,随即方才低声说道,“阿郎自从拜相之后,很少有休沐的机会,整日里都是应对来自全天下的奏疏。李相国别的我不敢说,可勤政那是绝对毫无疑问的,而阿郎也和他绝无二致。成日早出晚归,他又不太愿意用那些滋补的药材,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了,可我真的没想到……”
    杜士仪这才明白,之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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