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
安守忠随口叫了一声进来;须臾;一个亲兵便推门而入;拱了拱手就低声说道:“蔡希德从常山石邑派来信使;求见大王”
第1207章 不破之城
常山郡州治真定城被四万叛军围城,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多月。尽管颜杲卿招募了众多团练兵,麾下又有河北其他各郡县投奔来的文武官员,以及不愿意屈从安禄山的燕赵勇士,可在经历了一天又一天的残酷攻防战后,他唯一庆幸的是,安北那支偏师及时回援,这才能够堪堪支撑了这么久。可是,真定并非长安洛阳那样的坚城,如今又不是数九寒冬,不能泼水成冰,阻止敌军攻城,他们能做的竟只有日以继夜,用血肉之躯一次又一次把敌人赶下城头!
“多少天了?”
傍晚时分,站在满是尸体和伤员的城头,突然听到颜杲卿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胡子拉碴脸色消瘦的袁履谦低声说道:“第四十三天了。”
“四十三天……呵呵,每天晚上合眼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否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所以每坚持下来一天,我都会在想,活着真好。”
颜杲卿的脸上异常苦涩。随着安禄山先后派出大军回师河北,处于南北东西两条大道上的常山真定城,就成了叛军一定要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派人去联络安禄山任命的范阳节度使贾循,可贾循却因为事泻被杀,史思明及时赶回幽州主持大局,而邺郡兵马拖住了唐军三路兵马,真定被蔡希德大军围困,便成了一座实际意义上的孤城。各地举起义旗的郡县主司都只是仓促招募了团练兵,可这些从未经历过战阵的民壮又怎么是叛军的对手?仅仅是数日,深州饶阳郡、定州博陵郡、易州上谷郡便先后为叛军所破。
不但如此,他早就得知有太原一支偏师进驻井陉关,可蔡希德重兵屯驻西路,可既然至今不见河东援军赶到,那就意味着西面的一线希望也已经很渺茫了。
袁履谦见颜杲卿面色枯槁,整个人从围城到现在,瘦了不下一二十斤,他只能劝慰道:“如今河东朔方安北三路兵马已经逼近邺郡,只要我们再坚持一下,一定能够等到他们来援。”
“你我共事那么多年,你就别说这些安慰我了。我问你,自从守城至今,死伤多少?”
袁履谦登时面色大变,在颜杲卿的目光逼视下,他方才苦涩地说道:“招募的团练兵总共八千,这一个多月就战死了不下两千四百余人,伤者超过四千。这还是多亏了安北兵马训练有素,承担了最大的压力,可刚刚仆固将军告诉我,安北军中累计也已经战死了八百余人,余下的几乎人人带伤。”
“这就是了,能够坚持到现在,简直是奇迹!”颜杲卿长叹一声,当一队从城中招募来的百姓将阵亡将士的尸体从城头抬下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已经尽是水光,“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心急了?倘若不是因为我迫不及待举起义旗,号召各州县相从,只有安北两路一奇一正安北大军突袭河北,安禄山也许不会火烧火燎派了那么多大军回来,也许不会让如今的常山郡变成一片焦土,更不会让真定百姓如此受苦。我只消虚与委蛇,暂待时机,不要在乎一时之污名,到时候在叛军背后捅上一刀就行了!如此,也不会累得你家大郎……”
听到颜杲卿说起儿子,袁履谦登时面色大变。蔡希德大军围城的时候,就曾经在城下宣扬,破城之时,定要将此前被安禄山带走的二人长子以及他们全族凌迟于城下,甚至还发出了屠城令。如果不是仆固乃那П硌棺≌蠼牛慌鲁侵性缫崖伊恕H缃瘢堑亩由牢床罚矍懊娑缘难沽υ嚼丛酱螅萌司氖牵痪弥芭丫帕π锏亩攀恳且丫龊τ诔ぐ驳南ⅲ�
“仆固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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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已经被连番杀戮磨砺得心肠冷硬的他,此时此刻见到颜杲卿和袁履谦时,口气却和吃了块爆炭似的毫不客气。
“颜使君,我有一件事憋了很久,不得不问你,听说你是安禄山一手提拔起来的,这才从一介参军到节度判官,再到如今的一郡太守。他既是你的恩主,你又何必星星念念为了朝中那个昏君,非得丢下安禄山许诺给你的高官厚禄,反他娘的?”
如果换成别人问这样的问题,颜杲卿一定会疾言厉色呵斥上去。然而,他很明白,这些天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叛军的仆固运嫡饣埃⒉皇欠泶趟膊皇且蛭胂蚺丫冻希皇且蛭脚丫锏哪歉鱿⒑螅闹械哪且磺环吲S谑牵荒芸嘈σ簧吡τ米罨汉偷目谄档溃骸鞍猜簧蕉晕沂怯兄鲋鳎善凸探鹜耍质鞘芰怂闹鲋鳎咳绻皇潜菹乱淮未翁岚嗡睦镉兴慕裉欤帜睦锛堑帽菹碌闹鲋鳎俊�
“哼,那个昏君是瞎了眼,张守珪这样战功赫赫的大将,就因为麾下出了个假造军令的部将,自己又一念之差谎报军功,竟然是就这样把人给贬了,倒是让安禄山因此混得风生水起,最后竟是当上了三镇节度使!如今我家杜大帅收复长安洛阳,挽狂澜于既倒,却还要被那个昏君疑忌!如若叛军所言是真的,大帅有个三长两短,他日若是能够守住这常山真定,我定要提军杀回长安,上金銮殿当面质问那昏君,他到底配不配当这个大唐天子!”
城头上此时此刻远不止颜杲卿和袁履谦,还有不少将卒跟着仆固侠矗商狡凸太‘口口声声的昏君,连日以来见了太多袍泽死伤的他们竟是没人站出来指斥他的大不敬。有人蠕动着嘴唇,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又不自觉地吞了回去。
叛军在城下喊话时宣扬的杜士仪已死之事,实在是让人太心寒了!
“仆固将军,叛军所言岂能当真?如果真的因此生恨,那就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颜杲卿只能勉为其难如此解释了一句,见仆固浜咭簧辉傺杂锪耍讲懦辽档溃骸拔已贞角渲圆皇芘丫母吖俸衤唬蔷倨鹨迤旆戳怂且蛭乙濉U庵也坏侵矣诒菹拢故侵矣诖筇疲“猜簧饺羰钦娴哪芄恢尉缘拢褚远鳎乙残砘鼓鼙称室謇裰切旁萸掖恿怂伤貌淮诱咧锶謇葱财扔闹菸奈洌舜渭盅叭逵忠蛭蛩惴凑督刀な恢炅庋桓鋈巳羰亲颂煜拢侵换崾潜然杈膳碌谋┚ �
颜杲卿嘴里第一次吐出昏君这个字眼,就连袁履谦也不禁为之侧目。尽管知道这只是泛指,并不是这位常山太守真的违礼指斥天子,可他还是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河北生灵涂炭,常山尸横遍野,长子生死未卜,再加上铺天盖地的流言,纵使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打击,何况颜杲卿?
“那好,就冲着你颜使君这句话,我和麾下儿郎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守住常山。希望真的能活着看到大帅那面大旗出现在真定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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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的浴血并肩奋战,坚守不退,仆固约镑庀抡馐凸滩坑率浚缫丫耆徽娑ǔ侵懈咐舷缜捉邮埽昧怂堑木窗C糠晁锹职嘈菹ⅲ苡形奘傩账徒头故常踔粱褂形椿榕涌恍砑蓿M芨切┒郎淼哪卸艉螅蛭杂谒遣坏咳粘械I衔绲陌肴辗烙挂俜烙雇淼芯耐迪恳桓鼍穸夹闹懈心睢S绕涫歉崭栈固狡凸太‘怨气冲天大倒苦水的颜杲卿和袁履谦,此时能做的只有深深躬身行礼而已。
然而,就在颜杲卿和袁履谦打算下城回太守府,抓紧时间处理一些最紧急的事务,从抚恤死伤再到统计补给兵员等等的时候,他们陡然之间发现叛军之中欢声雷动,紧跟着,在夕阳的余晖下,他们就只见一面异常醒目的大旗被打了出来。
安!
颜杲卿登时面如死灰,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莫非是安禄山亲征?”
不但颜杲卿,袁履谦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反倒是仆固跎6坎慌禄ⅲ丝汤湫ψ磐厣贤铝艘豢谕倌崦锏厮档溃骸鞍猜簧饺羰乔渍鞯幕埃遣耪茫业挂盟纯矗裁唇凶霾黄浦牵 �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仆固睦锶春芮宄2还苁欠裾娴氖前猜簧剑慌陆酉吕凑庖徊üナ疲钦饷炊嗵炖醋羁膳碌囊淮危∪绻ゲ蛔。僖不夭蝗ゼ约旱母盖住⑵拮印⒍樱膊豢赡芑钭湃范ǘ攀恳堑纳溃�
无论多难,他仆固欢ㄒ钕氯ィ�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不死军魂
深夜子时;天上满是黑沉沉的乌云;不见月光;也不见星星。这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时节;此时此刻却是喊杀震天;黑影憧憧。城头上亮着无数火炬;而城头下方亦是点着无数气死风灯;虽还未必能够将这战场照亮得犹如白昼;但足够交战双方看清楚彼此的面目。
按照率兵从滏阳来援的安守忠的意思;与其大造声势;还不如半夜偷袭;一鼓作气打下这座真定孤城;可对于他这种简单的想法;围攻这里已经整整一个多月的蔡希德却不同意。此时此刻;他和安守忠并肩站在居中帅旗之下;遥指城头那鏖战的一幕;轻轻叹了一口气。
“现在;安将军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样摆明了旗鼓用兵力强压;又是夜战;可真定城头却仍是坚持到了现在不落颓势;由此可见;城中那些兵马不说有多骁勇;可若要比坚韧;他们实在是无可挑剔”
安守忠这次放下邺郡安阳城不管;从滏阳发兵;悄然通过三郡;和蔡希德合兵一处;就是希望用最快的时间打下真定。所以;此刻听到蔡希德如此称赞敌人;他不禁皱了皱眉。蔡希德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嘿然笑道:“你以为我不曾试过半夜偷袭?你知不知道围城这四十三天;我偷袭过多少次?整整十四次每次领兵的全都给我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定然夺城;可结果全都被人狼狈赶了下来。若非因为城中招募的团练兵太弱;我这里远不止六千人的损失。”
整整六千人;折损在这座真定城的叛军已经有整整六千人;而伤者还更多在如今唐军进逼的时刻;这些战死的骁勇简直是能让人心痛到滴血可常山不下;那些如今复又回到他们手中的州郡就还有可能复叛;更会影响大军来去调动只要拔掉真定这颗钉子;河北各州郡就能很快连成一线;即便是此前一直没能奈何得了的德州平原郡也不在话下。
安守忠从前和蔡希德并不是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也有些小龃龉;可如今既是打算同心协力打下真定;从而将河北连成一片;他自然不会去怀疑蔡希德夸大其词。然而;他还是少不得提醒道:“史思明既然已经回到幽州坐镇了;为何他不发兵?安北那支兵马虽说占了居庸关;但兵力不过区区两万;幽州城易守难攻;他莫非是坐山观虎斗?”
“小声些;你别忘了我这里的兵马之中;大多数都是史思明的部属。”蔡希德连忙提醒了一句;可对于安守忠说的话;他也不是没有过嘀咕;只是如今更重要的不是质疑史思明;因此他只能摇摇头道;“居庸关的两万兵马还在其次;平卢之乱方才是大患。再说;幽州城新军居多;抽调不及。总之;真定这颗钉子一定要拔掉。三天之内打下这里;我再看情况和你一道往援邺郡。不管陛下到底是死是活;我们先得把河北这块地盘保住再谈其他”
历史上的安史之乱;叛军之中内乱不断;安禄山父子和史思明父子先后自相残杀;其他将领更是时而投降时而叛乱;本该是大唐各个击破的大好时机;可之所以闹得旷日持久;一则是因为朝中天子没有足够的能力;对领兵大将又疑忌重重;动辄派宦官监军;贻误战机;让本该打赢的仗变成败仗;甚至于冤杀来稹;逼反仆固怀恩;让李光弼郁郁而终;解郭子仪兵权可结果就是大唐元气尽丧;一个个藩镇林立在大唐南北;整个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而现如今;大唐西域仍然可以自顾自;河陇仍在;漠北没有新的势力崛起;只动用朔方、河东、安北三路兵马平叛;全都听从杜士仪指挥;李隆基虽然依旧坐在帝位上;却因为威望人心尽失;暂时被杜士仪的一系列手段给架空了;也就防止了用兵上出现掣肘的情况。可这样的情况也同时造成失去了安禄山的叛军之中也出现了变化——原本山头林立的叛军不得不抛开从前的矛盾;先行共御外敌。尽管据说杜士仪竟然愿意招降崔乾佑田乾真孙孝哲;可从蔡希德到安守忠的本意来说;他们更希望的是能够保住河北;再来和大唐天子;又或者是杜士仪谈条件。
否则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正因为如此;当一夜过去;旭日东升之际;真定城头城下死伤遍野;可即便如此;仆固砀仍旧没办法生出一丝一毫的轻松来。从前虽也有夜袭;可往往敌军只是战上半夜便退下;清晨也不会立刻接着重组攻势。可现在就只听战鼓声声;喊杀阵阵;叛军竟然又重新组织了一波生力军;仿佛下一刻就要再次往城头强攻而来。这些天攻城战中;他曾经几度组织死士;毁去了蔡希德用来冲撞城门的三辆冲车;可眼下敌军之中赫然又已经推出来一辆
可现在;他还能够亲自率军出城迎击吗?而且;他如果把最骁勇的战士都带走了;却又没能活着回来;城头上那些临时招募而来的团练兵们;是否经得起这一波高似一波;仿佛永无止境的攻城狂潮?
颜杲卿和袁履谦只是轮换着每人睡了一小会儿;可在那响彻天际的喊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