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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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8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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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歪倒了下去。紧跟着;他就看到颜杲卿出现在面前;随手一抹面上的血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别逞强你年纪比我还大;若是人冲到你面前;你拼一下命也就算了;这时候往上冲什么?送死吗?”
    “使君;总之就在这顷刻之间了;这会儿不拼命;就是想拼命恐怕也没机会了”
    颜杲卿知道这是大实话;可嘴里却不肯堕了士气:“留着这有用之身;也许将来还有机会能于些别的”
    只是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城头上已经跃上了更多的叛军;四面鏖战处处;根本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随着压力越来越大;颜杲卿和袁履谦已经不得不背靠背彼此支持;可即便如此仍是步步后退。
    时间的推移已经感觉不到了;那些喊杀声和惨叫声也已经听不到了;他们自己的喉咙也已经嘶哑;双腿的步子已经不知不觉变得沉重;手中的刀剑更变得犹如千钧;可是;不远处用于控制开关城门的绞盘那边仍然没有结束战斗;他们身边也聚集着最后一些人;不论曾经是文士也好;将校也好;贩夫走卒也好;家奴贱口也好;眼下不分高低贵贱;全都在为自己以及身后这座真定城最后的命运抗争
    “降者免死”
    诸如这样的劝降声在城头不断响起;可真正丢下兵器投降的人却寥寥无几;尤其是聚集在颜杲卿袁履谦身边的每一个人;听到这样的话语时;或是奋起力气举刀反击;用实际行动来表示心头决意;又或者是往地上用力吐一口唾沫;表示唾弃和不齿;没有人张嘴谩骂;因为那会耗尽他们最后一丝奋战的力气。可即便如此;他们的腾挪余地仍然越来越少;而随着一把把强弓渐渐拉开对准了他们;每一个人都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已经到了。
    “颜杲卿;你降是不降;别忘了你的儿子还在邺郡安阳”
    听到这厉声大喝;颜杲卿登时惨笑了一声。大约是因为他在河北举起义旗的时候;安禄山只觉得史思明蔡希德两路大军进发;定然能够轻轻松松将他拿下送回洛阳;可谁曾想仆固砀这支兵马回援常山;而后他竟是能够坚持这么久;所以他最害怕的儿子被叛军绑在城下;向他逼降的那一幕;总算没有出现。可现如今;他恐怕是要早走一步;而还在城中的其他子侄;很可能也无法幸免。而最让他揪心的;是因为伤重而不能跟着仆固砀突围的那些伤兵
    如若叛军真的屠城;这些伤兵怎么办?即便百姓们纷纷将他们藏在自家地窖之中;可真的就能躲过这最后一劫吗
    “这世上只有断头的常山太守;没有投降的常山太守”
    咬牙切齿迸出这么一句话;颜杲卿毅然决然提刀横在脖子上;见袁履谦已经是站不起来了;可手中剑亦是如他一般架在颈项上;他不禁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容。并肩战斗了这么久;最终能同时赴死;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身为太守和长史的颜杲卿和袁履谦已经预备自刎殉城;他们身边聚集的人面对这一幕;自是目呲俱裂。可他们的手已经举不起刀;他们的脚已经迈不开步子;面前是无数闪着寒光的箭镞;甚至连绞盘处的战斗仿佛都已经快要临近尾声。每一个人都认为;这场旷日持久的真定围城战要结束了;他们不知不觉地紧紧靠在了一起;仿佛打算用这血肉之躯筑起墙壁;挡住叛军的箭矢。
    然而;就在这时候;厮杀渐停声渐悄的城头突然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仆固将军回来了;仆固将军回来了
    此话一出;颜杲卿险些捏不住手中的刀;面上先是惊愕;随即便露出了痛惜的表情。不但是他;袁履谦以下每一个人全都是如此;他们固然盼望过援军;可刚刚方才杀出重围的仆固砀在这当口却又率军杀了个回马枪;这种不啻是送死的结果;却不是他们想看到的然而;等到发现已然攻占了城头大部的叛军不是幸灾乐祸;也不是对敌人产生敬意;而是就这么慌乱了起来;颜杲卿登时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
    “不是仆固将军;那是仆固老将军;是仆固怀恩老将军”
    又是一个奋力嚷嚷的声音在城头飘荡;这一次带来的;顿时变成了狂喜的欢呼。仆固怀恩决计不算老;甚至在如今大唐这些将领之中;他和杜士仪高仙芝一样都是属于少壮派;常山上下只是为了和仆固砀区分;给仆固怀恩加上了一个老字。而现如今;这样一位仆固“老”将军率军赶到;十有**代表邺郡那边的僵持已经彻底告一段落
    “还有安北杜大帅的大旗;杜大帅也到了”
    如果说仆固怀恩的率军赶到;对于几乎业已完全陷入绝境的真定守军来说;是足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那么杜士仪的到来;无疑更是让无数人喜极而泣。此前叛军着力宣扬杜士仪已经被李隆基调回长安城杀害了;被围困城中长达一个多月的军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痛心疾首;扼腕叹息;甚至仆固砀都几近发狂;如今得知杜士仪还好端端地健在;谁能不高兴?颜杲卿甚至双膝一软;险些跪坐在地;嘴里喃喃自语。
    “苍天有眼;真是苍天有眼”
    仆固怀恩此次率军突袭;不过安阳;而是绕道尧城;往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魏郡;而后经清河郡;再与平原郡的颜真卿团练兵会合;以最快的速度补给之后;方才再次折往西边;直破信都衡水;又穿过饶阳郡南面的大道;随即奇袭常山东面的藁城。他充分利用麾下骑兵如臂使指的特点;将奇袭这两个字发挥到极致。为了安稳民心;尽管杜士仪还留在安阳那边坐镇;他仍是命人打出了杜字旗号。
    再加上这次不但是援常山;也是为了救自己的长子仆固砀;心急如焚的他在平原郡见到打算冒险发团练兵去救常山的颜真卿时;甚至都没多啰嗦。
    有我去;你就在平原郡好好呆着
    此时此刻;犹如九天魔神一般的他突入战场;端的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身后那两个护旗小校只竭力抱着旗杆紧随其后;随着那仆固大旗以及安北大都护杜字大旗在空中的飘扬;这一支兵马所到之处;竟是所向披靡
    蔡希德此前面对仆固砀时就已经分外头痛;如今仆固怀恩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藁城突入常山;被打乱了全局部署的他自是手忙脚乱。尽管论兵力;他仍然占据了绝对上风;可战场上的胜负从来就不是按照兵力来算的;更何况仆固怀恩这样纵横沙场多年;名声如日中天的悍将己方眼看在即将打下常山之际;却突然遭遇这样的当头一棒;对于士气军心来说;全都是莫大的影响
    “安守忠呢?安守忠呢?”
    在蔡希德的咆哮声中;好半天方才有一个小校脸色仓皇地策马奔上前来;低声说道:“有人看见安将军往北退了
    蔡希德顿时气了个倒仰。自从传言说安禄山混在李归仁的大军之中退守邺郡的消息传来;他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此后安禄山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意识到如今假王命于邺郡和唐军对峙的安庆绪以及严庄等人恐怕有问题;这才在仔细考虑得失后;一次次派信使去;终于把安守忠给劝了来与自己合兵一处;先取常山;再救邺郡。可现如今一遇到变故;安守忠竟然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且不是逃回滏阳;而是分明往幽州的方向逃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用管这鼠目寸光的安守忠了;传令下去;全军随我围剿杜士仪和仆固怀恩攻上城头的那些人给我迅速取下真定;杀了颜杲卿袁履谦祭旗”
    如若能够在乱军之中杀了杜士仪和仆固怀恩;那胜负还说不准;还不知道究竟鹿死谁手
    此次仆固怀恩从藁城出击;不过只带了八千最最精锐的马军;其余人马或留在藁城以防他处敌军来援;或是作为机动;即便兵力处于绝对的弱势;可对于敌军围杀的意图;他却怡然不惧。叛军再力强;比得上当初一心保卫牙帐的回纥精锐;比得上从前奔袭朔方的突厥兵马?
    他抬头看了一眼临行前杜士仪亲自送给他的自己那面大旗;盯着上头的安北大都护杜六个字好一会儿;最终高声说道:“元帅亲自授旗;我们可不要丢了元帅的脸;儿郎们;随我为在此战死的子侄兄弟们报仇”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生死之间
    随着蔡希德当机立断;命令撤回所有攻城兵马;集中精力围杀仆固怀恩的大军;一片狼藉的真定城头上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城中丁壮因为听到那高喊援军到了的声音;鼓起勇气拿起简陋的兵器反攻上了城墙。尽管如此;叛军在退下的同时;并没有真的一念之仁;并没有放过这些令自己死伤惨重的守军;临走时还没忘记来上一次乱箭齐发。此时此刻;就只见城头到处尸横遍野;入眼的情形惨不忍睹。
    夺回城头的人们一面收殓将士的尸体;一面分心关注城外战局;当有人搬开那些几乎堆积在一起的遗体时;突然出声叫道:“是颜使君和袁长史”
    闻听此言;周围立刻有好几个人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挪开好几具遗体之后;方才发现了气息奄奄的颜杲卿。一个粗通医术的中年汉子慌忙蹲下来在颜杲卿身边检视;见外伤虽多;但明显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中箭;连忙伸手使劲掐着颜杲卿的人中;见其微微睁开眼睛;他登时为之大喜。
    “颜使君还活着”
    颜杲卿迷迷糊糊听到耳边传来的大叫大嚷;睁开眼睛之后;足足好一会儿;他方才看清楚了面前的情景;登时面色大变。叛军放箭的时候;他和袁履谦面前挡着一道又一道的人墙;放箭声一起就不知道被谁扑倒在地;紧跟着就昏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环视着面前那惨烈的一幕;一时心如刀绞;双目通红;而正在这时候;他猛地又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
    “颜使君;袁长史……袁长史快不行了”
    颜杲卿本就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听到这么一句话;他更是如遭雷击;几乎连滚带爬地往声音来处挪去。等看到袁履谦躺在一个青年怀中;右肋赫然贯穿着一支长箭;鲜血染红了衣襟;他只觉得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使君……”
    “老袁……袁兄你坚持住;叛军已经退下去了;仆固老将军一定会赢下这一仗的真定城中有的是妙手回春的好大夫;你坚持住”
    袁履谦挣扎着笑了笑;见颜杲卿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他便气息微弱地说:“能够活着看到真定保住了;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你不是说过;人都少不了一死吗?死得其所就够了;再说我也已经活得够久了……咳咳”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快;快把袁长史抬下去”
    颜杲卿慌乱无措地连叫了几声;可四周围的人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挪动袁履谦;只有人知机地跑下去请大夫。谁都能看得出来;袁履谦这样的伤势一动就兴许真的没命了;谁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大夫早早就在城下候命;此刻须臾就被人叫了上来。他步履匆匆地来到颜杲卿面前;先是看了一眼袁履谦那极其严重的伤势;随即稍稍一把脉;他的面色就变得无比难看。当着颜真卿的面;他只能强自镇定地说:“使君先别着急;袁长史的伤很重;但回头若是能设法取出箭来;再好好上药;应该……”
    “别说……什么应该了。”袁履谦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随即扯动嘴角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本来……是打算……一起死的。可既然……能够少死……一个;老天爷……已经……很厚道了。我把……家人……托付给你。”
    “别说了;你别说了;什么我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
    见袁履谦说着说着;口中已经吐出了血沫;颜杲卿只觉得整个胸腔仿佛都要炸裂开来。他没有再继续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紧紧把这个和自己生死与共的知己抱在怀中;眼泪从眼眶中一滴滴滚落;掉在了袁履谦的脸颊
    一旁的大夫不敢说话;其他人也默默退开;在这满目疮痍的城头继续寻找其他的幸存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颜杲卿猛然感觉到自己紧握着的那只手仿佛失却了温度;他方才骇然往怀里的人看去;却发现那双眼睛已经永远地合上了;脸上还带着一丝仿佛永远不会逝去的笑容。
    “履谦;履谦;履谦”颜杲卿的声音一声高似一声;然而却再也没有等到任何回答。他一下子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嚎。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看着这一幕;城头上也不知道多少人或低头垂泪;或掩面而泣;甚至有人泄愤似的将叛军尸体扔向城外。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做;逝去的人已经再也没法回来。此番经历了太过残酷的一战;无数团练兵都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和数倍于己的叛军厮杀。诸如两个或三个人死死扭打在一起;最终叛军尸体和己方遗体密不可分的情景比比皆是。
    当人们从死人堆中刨出一个气息微弱的少年兵;随即把他救醒了之后;他在茫然四顾之后;却犹如发疯似的;一下子抓住了救自己的人;连声问道:“我阿兄呢?我阿兄在哪里?”
    没有得到回答的他看到了身旁一具一具被抬走的遗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瘫坐在地嚎啕大哭了起来。然而;能够和他一样;能够和颜杲卿一样嚎哭兄弟袍泽的;搜遍整个南门城头;不过区区十几人。
    就只是今天这短短半日;整整五百余人战死在这里;还不包括横尸此地的叛军
    颜杲卿此时此刻显然没有恢复过来;人们也不想去惊扰这位痛失战友的常山太守;或是搬运遗体;或是清理叛军尸体;又或者是观察城外战局;总而言之;城头上除却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城外的马蹄声厮杀声;再也没有只言片语。每一个人仿佛都被这片血肉沙场震撼得失去了语言能力;再加上城外的厮杀直接就关系着这座在战火中屹立了一个多月;又才刚刚逃过一劫的真定城命运;没有人还能分神说什么。
    昏天暗地痛哭了一场;颜杲卿终于恢复了几分身为太守的意识。他艰难抬起头来;见身边早已经守着两个中年汉子;他便松开了一直紧紧抱着袁履谦冰冷遗体的手;低声说道:“把袁长史先安置到太守府;等我回去。”
    “是;请使君放心。”
    两人答应一声后;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袁履谦抬了下去。这时候;颜杲卿没有在乎满身的腌膜血迹;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垛口;这才看清楚了底下的战场。杜士仪和仆固怀恩的旗号依旧飘扬在空中;那一支无坚不摧的铁骑依旧驰骋在战场;而叛军的攻势显然已经远不如之前;但却还没有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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