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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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熟者-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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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着军训的习惯,首先去食堂的都是新生,早早的去食堂,饭菜的花样都没有变乏味,可吃到头一茬菜,新生长龙让大二大三看了都脚软。这当然也是新生才有的事。这个星期又进行宿舍命名的活动,四个人商量。我刚好在翻书,看社会学创始人孔德的介绍,看到书上的“社会学家“字眼,我便想也没想的说:“叫“社会学家”怎样?”我没解释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李荣海立马否决,这个名字确实不伦不类。当时只是想,我们是社会学,后面跟个“家”字,这样拆开看,但我也很清楚,这算什么“家”呢,哪就到了“家”这个份上,一想更是肉麻。不分开看,别人看到这名字还以为这是住着四个社会学家的意思,我后悔不已,舌头此时怎么没被绊住。好些宿舍取什么“阿房宫”、“零度空间”、“追梦阁”“ ;f4”、 ;“博远阁”等等,或者四个字成语改个同音字,有些名字非常上进,有些想取得有趣,又蹩脚,这种名字注定是这样。一时深绿色的单调防盗门,各自字体、颜色、修饰,弄得花花绿绿。

    第二个星期,我就找借口不跟他们一起,让他们先走,步调跟他们错开。以致他们总是三个人同进同出,像三兄弟。比如说去吃晚饭时,我说我晚些时候吃,胃口不好,完全是故意不去。当我去吃的时候,在三楼或四楼的楼梯上迎面遇见他们,只能说一句:“你们吃完了?”这明知故问是家乡礼貌的最基本的技巧,我小时候就学到了。一说,声音也微弱下去,自己都觉得他们已经察觉我跟他们没话说,走过去后,一时感到空气干燥。

    另一种逃避他们的方法就是晚上去自习,也可全我发奋之意。星期二晚上,本来自习可以去教学楼,但我又听说1号楼有,我一看这里的座位更好似的。1号楼左边是一百来个座位,右边是机房,也有用来上课,因而安装了一个宿舍区唯一有的闹铃。这机房不上课就给学生自由上网。坐下,圈椅包住我,因为这个地方也就百来个座位,包里背着微积分作业等。做完微积分作业,望望右边的机房,里面都是电脑的光,那光透出诱惑来,使我坐卧不安。我不能起初要发奋的决心就失败,所以一直克制着。我知道最后都要失败,但失败后一点总比较好。

    周末,李平李悦来宿舍,让舍友看到李悦,我感到一阵虚荣心。可是我发现李荣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似的,我觉得他是个高傲的家伙。但我又简直不想让他们在宿舍多待,好像我跟他们不熟悉起来就没法让他们多待似的,便匆匆带他们去看看校园。一句句不如师大好,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眼光。周末,我不是在姑妈那上网,就是去师大。

    必需品电风扇渐渐可以不用的时候,楼底开始丢自行车,时不时有这种传闻传来,校园里还有小偷,这有点不想接受。

    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院里要举行羽毛球比赛,班上先要进行选拔。我觉得我羽毛球在这班上没人打得过我,因为在高中时,我在班上羽毛球就是佼佼者之一,经常在宿舍后面的羽毛球场打球,于是报了名。周六上午比赛,根本没有场子,学院比赛是去老校区比。在宿舍楼底,只能两条凳子绑了棍子,中间拉一条红色塑料绳,边界线只是胡乱画的,寒素得令人难过。我被抽为双打比赛, ;跟班上一个最胖的女生搭档,看她拿拍我就知道她根本没摸过几次羽毛球拍。我的对手是在篮球场上如鱼得水的高个子韩丰,他的搭档是个跟我同市的女生陆婷婷,虽然也不是很拿手,但普通球可以接得稳妥。我的搭档只要她发球、挡球必丢分,我很纳闷她为什么敢报名。她总是把球发得又高又近,落在韩丰手里,一个重扣下来,简直他整个人的力气都灌输在那球上,这种球就是林丹也挡不住。这样几次之后,在心理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我还从来没被这样虐待过,在女生面前更觉是奇耻大辱,心情非常坏。他们的球也打得不好,我不用多少力就可以把他们扣死,我又不忍心往陆婷婷那下死手,这时攻击女生方向的话还可能挽回局面。也不忍心把搭档晾在一旁全由我来,所以最后败下阵来,败得莫名其妙,起初我完全藐视他们。围观的同学对我可以造成很大的影响,在优势很大的竞争里我没什么心理负担,可以尽情表现,可是在这种有悬念的竞争中,我就有些担心输了,最后果然是输了。

    “这个韩丰多爱表现自己,而且他就打这种又近又高的球,把全身的力用下去,要不是我旁边这个笨拙的胖女生……我打的球哪能让你有这样的机会,而他的球接得多笨,像个傻瓜,这下好了,在女生面前炫耀尽了自己的力量,打羽毛球哪是蛮力呢?要单打独斗,就没有你好果子吃。”我就这样有苦说不出的离开,看看乱画的粉笔边界、那不准确的做拦网的绳子、胖胖的女同学,就更沮丧了。吴亚飞的羽毛球没想到打得跟我一样好,简直比我还好,他的搭档女生也不比陆婷婷差,于是韩丰一队稀里哗啦就被打败,我心里感激吴亚飞,感激他给我报了仇。班上,就他是我的敌手。

    周末、晚上偶尔有这样的班级活动,促进班里人之间的交谊,一个星期大约只有十节课是一起上,课后男女就各自见不到了,不像高中一天至少七八个小时厮混在一起。课余最大的娱乐还是去机房上网,跟高中同学聊天,火热的与他们聊天,带耳麦去看电视。机房在东一教学楼,我书包里总有一个长期的布制鞋套,有时下午一上完课,饭也不吃就扎进机房,晚上**点才回去。连去过几次的大丰网吧也几乎不去了,机房上网更便宜,而且在学校里面,显得更符合学生规矩。我的宿舍电话和同学的宿舍电话早已相互知道,所以在晚上有时也会跟他们打电话,从前都是小县城的人,突然分布在全国各地,北京,南京、长沙、济南、西安……一时感觉自己的活动范围遍布全国,他们似乎是分散了的自己。

    讲方言的电话我就在宿舍林小勇的桌上打,讲普通话的电话用走廊上的公用电话。李荣海也时常在走廊上打电话,我有时也打,时常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他还没说完。

    协会纳新十月的每个周末都在举行,每个人几乎都报,我报了乒乓球协会,还没有羽毛球协会,也报了个院宣传部。李荣海报了院记者团。林小勇报了篮球协会,院生活部。刘和不报。吴亚飞不报。

    十一月初,李荣海、林小勇自行车丢,李荣海旋即买了辆更细的来,林小勇也买了新的回去,意思像是偏不买旧的,我的蓝车有时忘了锁也没人打主意。

    15

    这时,一切还处于军训期间的管理状态,每天早晨有人叫起床,管起床,管卫生,管熄灯,时常要冲洗宿舍,厕所亦干干净净,容不得一根头发:这时的生活还笼罩在规矩之中。课自然也没有人旷,还没到时候。

    在新集体中,一个月过后,甚至只需要半个月,最引人注目的人就出炉了。韩丰是篮球高手,好些女生似乎都对他青眼。吴迈家境富裕,与刘冰冰是男女朋友,可是不到一个月就分手了。周战是班长,跟女生集团已经非常熟悉,跟每个女生都可以聊天半个小时,在班群里说话随意,其他人跟女生就像两个班级似的。胖子郑都喜欢踢足球,非常想打入女生集团,经常对班上女生品头论足,率先了解女生详细信息,做了男生生活委员。陆婷婷在女生那颇有人缘,性格明朗,喜欢打篮球,做了女生生活委员。安静深沉而严肃的团支书韩琼一脸高深莫测,可是就像故意似的,偶露幼稚园儿童的语气和表情。其他人都很韬晦。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小角色,不可能有什么会轮到我。

    对于这些人,我感觉好像跟我无关,我既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这集体中的一员,也不愿意就脱离这个集体。

    由于我的态度,我们宿舍熄灯后的卧聊严重受挫,而周战宿舍的卧聊早已是入睡前的必备的夜宵。我们宿舍在国庆后,只发生在他们三个之间,我只是偶尔插入一两句话,好些时候因为不好意思入睡而烦扰。而我毕竟一个人惯了,到了愚蠢的自闭地步。要知道,夜半时分心力容易松懈,渐渐我也就聊进去。聊各自高中的情况,聊女生,聊老师,偶尔也插入吴迈的恋情。

    四个懵懂的大学生,在十几平方的小空间,青春年少,没有电脑,熄灯,卧床,让自己的念头信马由缰,撒谎与这种夜色相悖,不冷也不热,彼此又熟又不熟,第二天醒来仿佛那是梦里的事,这是青春最温暖可乐的大事,是盛宴,是青年人在这种时期所特有的罗曼蒂克。——写到卧聊,温情得想诌诗。

    因之,我才慢慢地跟上了他们的关系。有时也不聊,熄灯后,李荣海就跑到床上跟他女朋友讲电话,他在说就不好聊了。

    我又加入他们三人之中,时常一起吃饭,四个人竞赛谁把饭先吃完,林小勇风卷残云,时常争得第一,背着靠背椅上,嘴唇闪着油光。李荣海一小口饭,一小口菜,有他特有的节奏,手势也斯文,也很快,吃完后筷子一扔,包里拿出心相印的包纸,擦去嘴角的残油,显露出比完了赛之后的放松。刘和老成持重,不好意思争,不肯加快节奏。我不知道我吃饭是什么样子,可是快不过他们。

    渐渐的,我觉出了卧聊的味,时常没熄灯前期待熄灯。而要开口聊天时,我又觉得怕显露出自己很愿意卧聊,所以说第一句话时总是很别扭,好像自己已经被他们察觉我是最急于与他们聊天的,深怕他们不接下去。自然每次都会接下去。于是聊到哪算到哪,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不等。

    有一次我们四个一起去东1二楼机房上网,我进了李荣海的qq空间。

    发现他的空间很是热闹,人来人往,简直像集市。而且来客头像都是女生,留言板、状态留言、日志留言都显得非常充实丰满,他是受女生欢迎的人。在他的城市有一批跟他相处得很好的女生。从卧聊得知,他与一个男生坐在一圈女生的周围,前后左右都是女生,那就是说自习课上,头转来转去都是与女生的低语笑乐,那就都成了朋友。

    公然又是一个贾宝玉。

    显然,他与她们的关系比与我们的要好一百倍。让我觉得,他跟我们已经相处到了他所能够与我们有的亲密度极限了,就是说如果照这么下去,四年毕业后,他与林小勇、刘和、我的亲密度还会跟现在一模一样,再不会加深,也不会变浅,这种关系正好让他方便与我们住在一起。他容易与人和睦相处,却不容易与人深交,特别是男生。他骨子里隐隐约约有贾宝玉的某种特质,男人是泥、女儿是水的那类东西,使他宠爱女生,他似乎就是要甩这么点贵族神气。

    他写了好些日志,还有连载的自己写的短篇小说,主题是小恋情、小友情、忧伤、离别之类,似乎他真的动过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情,真的忧郁地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时看起来都是些矫揉造作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东西,彼时这些日志却给我强烈的印象,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这些日志中的富于情感的、对我陌生而他却似乎用得很熟的辞藻给他的生活罩上一层炫惑,仿佛他生活在一个我完全不可知的、而我想知道的时空里。我是蓦然无知的,他的生活天地则比我广阔,范围比我宽广。这样,他对我完全新奇了起来。这些小日志对我的影响比他的那些诸如自行车、合身好看的衣服、手机生活、有女朋友、让我羡慕的女生缘等等这些情况更重、更深。或者这么说,自行车、合身好看的衣服、手机、女朋友、女生缘这些都是凡俗的、低级的、外在的装饰,而这些日志则是精神的、灵魂的、高级的象征。前者不能让我动衷,后者却让我生出渴望、嫉妒,近乎咬牙切齿。
第二章 熟悉(161718)
    16

    这里有个缘故。在初三时,同班的李悦作文总是得最高分,不可接近、不可能讨他喜欢的语文老师总是在考试后念她的作文。美貌之上再加这一长处,让我觉得她美所以会写作文,她的作文为她的美锦上添花。在我看来,作文好,比数理化好的人好上一百倍。数理化学得好在我也是可能的,而要想作文写得好、好到可以拿来念没有一点可能,写作文似乎要建立在一种神秘的手段上,而我要具备这种神秘的手段则无论如何是办不到。在高三时,有一个原来高一同班而高三兄弟班的同学,现今在中国政法大学,名叫欧阳凰,他的作文原来平平突然在高三开窍似的写得好了,就是说语文老师拿来我班上念了,我就认为他比成绩比他还好的那些人更智慧,更可敬。他班上又有一个对哲学有兴趣、读尼采叔本华的同学王初,作文总是年段第一,我听过几篇,一篇可以听见几打陌生的词语,其他科目也出类拔萃,我把他看成半神。喻之江河,作文好的人是滚滚大江,文思沛然,而我是干涸的小沟。喻之葡萄树,作文好的人是可以结出果实的葡萄树,那好的作文就是一串串可看可吃的葡萄,而我是一棵近乎结不出果的葡萄树。写作文要靠憋字才能到达字数要求,每次一面作文格子发下来,总觉得自己写不到标着要求字数的格子。我对能自发写出、一点不勉强写出一篇文章的人就特别刮目相看,他们有葡萄树能结出葡萄的那种神奇的东西。

    我心里一直存了这一个心思。也许是因为,在李悦之前我受够了写作文的屈辱,我总觉得任何科目、任何事情只要我努力总能想出努力的办法,并且取得进展,而写作文,我费了很大的功夫,而且似乎找不到努力的方法,分数只能死水一潭。而这,侮辱了我的同时又让我屈服了。

    “怎么能那么不勉强的写出那么多字呢?”这个疑惑又出现在我看到李荣海的空间日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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