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河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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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河白日梦-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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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股甜丝丝的洋胰子味儿。
    我狠狠心,把鼻子往窗台上一叩。
    我用布带子接住我的鼻血。流了那么多血,布都湿透了。血
很热,我有点儿害怕。我怕我的血流起来没个完。可是一想到
我的血和少奶奶的血流在一个地方,又说不出的舒服了。我不
恶心。一点儿也不!
    我凭什么要恶心呢?里
    天亮的时候,我发现我的血在布上结了厚厚一层痴,是黑
的,像屠场到处可见的猪血。我把东西给曹老爷送去。他把它
泡在一只装了冷水的大碗里,血渐渐化开,一碗水红得发紫。老
爷端着碗的手直哆嗦。
    他说:很好,很新鲜!
    他说:耳朵,歇着去吧p
我听到了血水倒进小药锅的声音。
我觉着浑身的血都煮开了。
血很浓。
血像猪血一样散着臭味儿。
我很难过。
孩子。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你能原谅我么?
我的血白流了。
3月23日录
    装火柴的竹箩像灯笼,比灯笼长。十盒一包,十包一匣,十
匣一箩。箩里衬着蜡油浸过的竹纸,封得不透气。火柴轻,挑
夫一根扁担挑八箩,多的能挑十箩。几个挑夫一块儿走,能封
住半条街。
    隔上三五天,就能看挑火柴的人从曹宅的前边穿过去。挑
夫中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是郑玉松手下的人。乌龙火柴在外
盒的两边刷磷,比大头的赤磷火柴防潮,产量又不大,销路不
成问题,指望它给曹家赚钱就难了。好在曹家本来也没指望它
开工就赢利。不过它也不赔钱。郑玉松为请售付了一大笔定钱,
火柴场要赔也够赔一气了。
    镇里人都以为火柴公社有洋人的股份,有桑镇郑家的股份,
其实没有。
    大路是个劳力。
    郑玉松是个商人。他比别的商人大方,付钱早,也多。他
这么做也没人觉得怪。二少爷是他妹夫,他这么做不过分,一
点儿不过分。
    他喜欢他妹妹么才
    郑玉松喜欢他妹妹,疼他妹妹,可是那一次他当着他妹妹
的面摔了茶壶I是秋天割稻的节气,大少爷不在,去外边收租
去了。炳爷赔他吃了饭,就把他引到左角院,让他在廊亭里歇
着。我刚好从柳镇给老爷抓药回来,炳爷塞给我一把茶壶,支
我去伺候客人,陪客人聊天。郑玉松知道我刚刚去过柳镇,就
问我看见人头没有。我说前几次去就看见了,只是没想到这次
去它们还挂在那里,人头上都没有肉了,白花花地挂着算是怎
么一回事!
    他说:朝廷用这些骨头来吓唬人。你害怕么?
    我说:不怕。每回看都可怜他们。
    他说:可怜谁?
    我说:可怜掉脑袋的人。他们真惨。他们家里人看见他们
这个样子可怎么活?杀就杀了,埋了多好。单单把一个脑袋挂
起来,太惨了。
    他说:你心眼儿不错。等哪天我的脑袋挂上去,你可怜我
么?
    我愣了一下,没接话。
    他说:等到了那一天,你不用可怜我。你要有胆量就对着
我脑袋说几句话,让我试试能不能听见。一你看怎么样?咱俩一
言为定吧?里
    他说得很认真,我不知怎么说才对。我正要说,他憋不住
笑了。我这才清楚他是说了笑话,我想不出他的脑袋怎能会给
人挂上去。是笑话就对了。
    我忘不了他抬着下巴大笑的样子。他喉咙上有个很大的疙
瘩,比一般的男人都大,像个小苹果。
    他没笑完,少奶奶进了院子。
    她说:哥!笑什么呢?
    她哥说:笑你呢!你怎么瘦了?
    她说:谁瘦了?光汉过一会儿来。
    她哥说:光汉这么使唤你,我可不答应!看你这一手浆糊,
他要没钱雇人我替他出钱行不行?
    郑玉松又哈哈大笑。
    少奶奶没有笑。她笑不出来。我见她在石桌旁坐下,眼睛
有点儿湿,连忙退远点儿。见她半天不说话,我干脆退到我的
小耳房去了。我在竹床上躺了一会儿。我有点儿累。我听到一
些声音,可是没想到他们在吵架。我推门出去,听到郑玉松吼
了一声。
    他说: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
    少奶奶说:你找谁不行,偏要找他互
    郑玉松说:他愿意i你管他也罢了,还要管我?戈
    少奶奶说:你也不问他行不行?你要找他干,不如我来干,
你怎么不找我干?!
    郑玉松说:男人的事情你不要管!女人不要管i你要忘了
这是郑家的规矩,我现在就告诉你r
    少奶奶说:这是曹家!
    郑玉松急了,说:曹家怎么样?曹家怎么样?
    他用拳头砸烂了茶壶。
    茶水溅了他和他妹妹一脸。
    我呆了。
    少奶奶先看见了水塘这边的我。
      他们不说话了。
    二少爷从古粮仓赶回来,目光硬硬的,塌着肩膀。他在石
桌旁站了一会儿,随后引着郑玉松去上房说话。少奶奶一直坐
在那里,眼睛盯着亭榕的一个地方。我拿了竹箕子和条帚悄悄
走过去,把茶壶的碎片扫起来,我不想说话。可是我实在忍不
住了。
    我说:您别着急。有什么干不了的事情,您找我。多难的
事儿我也不怕,您尽管吩咐就是了。
    她说:耳朵,扫净了回去吧。
      她不看我。
    她脚底下踩着一块茶壶的碎片。
      我跪下来。
--------------谨以此书献给我今生唯一真正爱上的女人梅子


--------------很想看刘恒的这部小说,可是网上只有一本pdf格式的影印本,没有txt格式的。由于是影印本所以手机里米法看。只好用
软件一页一页的把字从照片里抠出来。所以文本格式是一页一页的。有些怪(**)!请各位大虾转贴时别删除我的这些文字,让这本我做的书。网络上
唯一的书来作为我和梅子爱的印记!!!!!!!!!!谢谢各位大虾!!!!!!!!

    我说:您抬抬脚。
    她的脚抬起来。鞋上沽着锯沫,布袜上蹭了树皮的碎屑儿。
我把瓷片捏住,心口憋得难受,不想动,想永远这么跪着。我
想摸她的脚J
    我说:您别伤心了。
    她说:耳朵,你懂什么呀?
    我什么也不懂里
    我是奴才,我当然什么都不懂葺
    我受不了她伤心含泪的样子。
    我想在水塘里一头扎死I
    那天,二少爷送郑玉松出来,我哈着腰跟到大门口,冲着
轿门鞠躬。我说:祝您一路平安啦里郑玉松撩着轿帘看了我半
天,可能想起上次扔元宝我没捡的事。
    他说:小伙计,别忘了!我的脑袋不管给人挂在哪儿,你
一定得来看我,跟我说几句话。我试试能不能听见。小伙计,别
忘啦!
    我说:忘不了J
    他对二少爷说:这小子有种,能指望1
    他的轿子飞一徉进了镇街。二少爷站在台阶上,眼珠子硬
硬地看我,在想大舅子说的话吧?我站在台阶底下,也硬硬地
看他。我想,你是少爷,可你顶不上少奶奶的一只脚。他的眼
睛让我害怕,我先软了。
    我听见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说:老爷又吃什么了?
    我说:当归。
    他说:还有什么?
    我说:鸡蛋壳儿。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就转身走了。他看我的最后那一眼,日
光。软和,让我突然记起二少爷本是心地很好很好的一个人。他
的两个肩膀朝前哈着,走起路来一副越走越矮的样子,好像一
堆东西压得他受不了,要把他压到上里去了。我还想起了郑工
松的头!
    他的头挂得到处都是,满世界了。
    我看着它们无话可说。
    我的白日梦里多了血淋淋的头。
    梦里的活人都被淹住了。
    我说:你疼么?
    头说:我舒服着呢!
    那彪猛的汉,子笑啦。
      自从有了那处院子,二少爷经常很晚才回家,有时干脆就
住在那儿了。守夜的人由两个增加到三个,他还是不放心。他
怕失火。让人把调药间的窗户堵上,只留巴掌大的一条洋玻璃。
后来,他把调药间与小院子中间的那个门也堵。上了,只在一人
来高的地方留个脸盘大的小门,胳膊勉强能伸过去,他在调药
间门口砌了拐墙;在院子那边砌了几个鸡窝样的东西,装炭粉
口袋的硝粉口袋。仍旧不放心。他弄来许多大大小小的缸,把
他的希罕东西放进去,大缸扣小缸,把它们捂严了。
    他的调药间谁也不让进。早晨,他拎着装好药糊的木桶走
出来,把它们倒在木槽子里,用插板试几次,看看合适就不管
  r。他锁上药间的门,从火柴公社的牌子底下走出去,绕过石
台子,走进西墙根那边的院子,把门反着插上。没人招呼他,他
能一夭不出来。有时候给他送过饭去他也不开门,人们就把饭
碗搁在门口的地上。哪怕是少奶奶过去跟他说话,他也只拉开
一条门缝,先说:火!小心火!他的白脸在眼皮底下的那一块
肉皮会抽个不停,好像大火已经烧起来,已经烧疼他了。
    我不得不经常去拍他的门。
    他说:火】小心火Z
    我说;大路找你。
    或者说:少奶奶找你。
    他说:什么事?
    我说:药糊调稠了。
    要么说:取货的人来了。
    他锁上门,跟我绕到前边去。他一边走一边拍打衣服,拍
打鞋袜。他的脸苍白,缩着脖子‘这样子让我也跟着害怕,怕
遇上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倒霉事。
    我不知他怕什么。
    我只想到和点药面、吊脖子有关的怪事。
    我以为他在弄一些古怪的新花样儿。
    老坎儿和老荒儿已经回到火柴场干原先的活儿。人们问老
荒儿二少爷整天在干什么,这个半痴子说二少爷在配药面,要
造一种黑火苗的火柴,还要造一种紫火苗的火柴。他的话没人
当真,可是人都不疑心二少爷做的事和火柴有关。大路也不怀
疑。大路不怀疑多半是因为太大意了。挨着火柴场配炸药,这
是疯子才能做出的事。
    大路不认为二少爷是疯子。
    他顶多觉得阔少爷的脾气有点儿怪。
    他已经不大注意二少爷。他对主人做什么事情根本不上心。
如果让我在火柴场挑一个疯子,我肯定不挑二少爷,我要挑这
个蓝眼珠大鼻子的洋人:他的眼神儿一天到晚缠着少奶奶。他
真是疯了!
    二少爷的眼神儿硬。
    他不硬。
    他僵。
    他的眼神儿像一只羊羔子。
    他这样看人。
    你看像什么?
    老狼?!
    他就是一只狼!
    我早就看出来了。
    我也是狼。
    我想要了这个洋人的命!
我承认。
这是嫉妒。
明显的事情何必说出来?
孩子你不聪明。
3月24日录
    二少爷事先交代,让我第二天早晨起来跟他去做一件要紧
的事情,不要对外人说。我根本不知道做什么事,跟外人说什
么呢?夜里睡不着,爬起来找到一个要好的厨子,让他做好了
饭别忘了替我给大路送过去。我同到小耳房,想了小半夜,还
是想不出二少爷打算做的事情。不过,我突然想起了让郑玉松
摔碎的那把青瓷大茶壶,想起了他和少奶奶说的一些话。
    少奶奶说:你要找他干,不如我来干!
    郑玉松说: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管!
    我当时听得稀里糊涂,以为二少爷跟郑玉松在外边闯荡那
些日子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直到那天夜里我才肯定,他们说
的那件事和二少爷在那座院子里偷偷做的事,很可能是一回事!
不过我还是想不出事情的底细,不知道二少爷会让我做什么。我
不怎么害怕,只是非常好奇,想尽早弄个明白。我脑子里转着
二少爷自己吊自己的鬼样子,估计他还会让我大吃一惊。我紧
张得实在睡不着,就榴进院子,悄悄地上了房顶。
    没有亮着的油灯了。
    曹宅漆黑一团。
    我把鞋脱了,光着脚在房瓦上走。瓦上有斑斑点点的青苔,
踩上去像踩了鸽子屎。我在二少爷和少奶奶的屋顶上站了很长
时间,想象脚底下的种种情景。在大床中间隔着蛇一样的鞭子,
二少爷用它勒住了少奶奶的脖子,要么是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他
们在叫唤,怕声音传出来,他们用被子蒙住了头。二少爷在吃
奶,吃少奶奶的奶,他把少奶奶鼓鼓的奶包吸干了{他压在少
奶奶身匕,把少奶奶爪成了铺在大床上的一张皮。少奶奶一直
在叫唤,她的叫唤和她的笑声一样好听。二少爷扭着身子变成
’了一条大蛇,少奶奶的尖叫声把房顶都穿透了丈
    我的白日梦做在夜里,做在房顶上。我在他们脑瓜顶上站
了很长很长时间,直站到尖尖的瓦棱略疼了我的脚掌和脚心。什
么也看不见。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站在榆镇的天底下,成了谁
也管不了的一个魂儿。
    我让自己舒心!
    世上已没有我关心的事情。
    我有办法,
    我在少奶奶的叫声里’飞起来了。
    真快活I
    我们天不亮就动身。天上的星星很多,一颗一颗没了。太
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走到了盆地西边的牛角谷。林子很密,有
阳光,可是看不见太阳在哪儿。我们一人背了一副裕链,我的
搭链里装着几个小口袋,是炭粉和硝粉。他背着磺粉和一些乱
七八糟的东西。从秘密小院出发的时候,他跟我说:慢点儿走,
别让硬东西碰着搭链口以后他就没再叮嘱什么了。
    我们连马灯都没带,只能借着星光赶路。他怕火,走路很
慢,好像害怕鞋底子擦出火星儿来。我有一肚子话要问,可是
我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口我跟着他走,发誓他让我干什么我干
  什么。他总不会让我活埋了他吧?
      天一亮,我才发现二少爷跟往日很不同。他穿戴很整齐,没
戴假辫子,可是长发光溜溜的,像一片小帘子披在肩上。他穿
的是留洋回来那天穿的黑衣服,连个皱儿都没有。他的脸比平
时白,也比平时十净,眼神儿变得静静的,整个人清爽多了。
    他在牛角谷的谷底找了一块大石头,石头比门板还平整,镶
在山水冲出来的干河道上。我们放下搭链,吃了点儿带的干粮,
这时候他才认真地看着我。
    他说;耳朵,你整天都想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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