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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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聊斋-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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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在我眼角的余光中。 
他慢慢迫近床沿,我可以想象到他的手摸向床沿,然后整个身体站起来的样子,然后我看到他的脸,这样的想法几乎把我逼到崩溃的边缘。 
一分一秒都似乎在考验我忍耐的极限,而这一分一秒都被拖长了身影,竟变得如此的漫长。他的脸已经靠近我的床边,我的身体像是突然抽空的血液一样浑然无力,我的耳朵,头发,眼睑都感觉到身边这巨大而可怕的物体,可是它们被迫要保持沉默。 
就在他的头快要出现在床沿上方的时候,当我准备放弃一切努力的时候,我的眼角感觉到表姐翻了一个身,屋里的灯光好象挣扎着亮了起来,伴随着某种突然改变的预感,我的身体恢复了知觉。而此刻,我猛的坐了起来,大口的呼吸,像是溺毙者被救回了一命。 
床下,黑影已经消失了。  
窗户破的纸沿被漏进来的风吹得丝丝做响。奶奶还是安详的表情,表姐平躺着身体,她笔直的躺着,双腿绷得紧紧的,双手交叉着放在小腹上。脸上有某种暧昧不明的笑容。 
即刻我并不觉得真实,因为不觉得真实,所以刚刚巨大的恐怖感都在这样的画面下融化为劫后余生的侥幸。 
是梦吗?我不太肯定。但愿是。 
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它们并不是我所愿意的样子,它们重重叠叠的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以及以后多年的梦境里,有某种暗示,只是我当时无法明了。 
我轻松的睡去,什么也没有再想。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奶奶和表姐都已经不在了。 
光线从破的窗户里溜进来,分外的刺眼。 
待我的意识还没有明了之前,我喊了一声:“姐姐!” 
没有人回答,我摸索着下床,脑袋昏沉沉的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瞎子,而瞎子需要拐杖,表姐是我的拐杖。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为什么会喜欢表姐,即使奶奶那么讨厌她,刻意的丑化她,也丝毫改变不了我对她的亲密感。 
有些事情发生得毫无原因,只能靠命运来解释了。 
我走出睡房,大厅的门关着。高一脚低一脚,晃晃悠悠的。不平的土的路面。 
有轻微的嬉笑的声音从客房传过来,那是表姐的声音。 
我摸索着向客房走去,不明事理。表姐的嬉笑声很明显的从虚掩着的门里传出来。 
我推来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堆柴火错乱的堆放,这样的背景前表姐一身火红的衣服豁然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她背对着我,她在咯咯直笑。 
红得像是着了火一样,或者是着了魔一样。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从这个早上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并未意识到我的存在,也许我对她而言也是一个不真切的梦境吧!我轻手轻脚的靠近她,潜意识里她都是我的亲人,毫无危险。 
客房里混杂的气味让我本不是很清晰的大脑更加的愚笨不堪,从瓦片里直射的光柱一道道蓄满灰尘,客房里有柴火堆,破败发霉的棉絮,不要的缺口的锅碗,坏的木的家具,还有挂在漆黑墙上的看不甚清楚什么的东西的东西。表姐站在屋中间,濒临一道光柱。 
她笑得前俯后仰,但是显然是有刻意压抑的作用在里面。所以声音如此细碎,急促,而百折婉转。 
我在她背后,轻呼:“姐姐!”我轻拍她的肩。我的视线越过她肩膀,到她的正面。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依然在笑。她像是藏了什么东西在上衣里,以至于接近腰的部位突出了一大块,此刻她用手托着里面的东西,笑得如此诡异,摇摆不定。 
我比她矮,绕到她的正面,我触到她的手,未有异样。 
而她的眼睛又出现了那天在祠堂里陶醉着的不明光线,她像是魂魄离体,她变成了陌生人。我并未觉得害怕,我突然想起更小时候的一件事情。 
那是发现爷爷尸体的暗淡早上,爷爷是上吊死的,在客房里,他笔直的垂在中间,骷髅般附皮的脸呈现出黑紫死,光柱也如此刻般一道道透明,飞舞着灰尘。爷爷一直被为胃癌所折磨,他以此而得到解脱,不明白他是如何往屋梁上系好绳子的,也不明白他是从哪里弄到踮脚的砖,他在那一段难堪的时间里一直都卧床不起。奶奶说这一切的准备工作都是表姐做的,由此而更讨厌她。 
更可怕的是,在为爷爷守灵的第二个夜晚,在靠近2点左右的时间里,跪在爷爷遗体边的表姐突然的笑出声来,像是突然的爆发一样,她笑得张扬而剧烈,在她忽而低下,忽而扬起的脸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她弯月般的眼睛里居然充斥某种快乐而陶醉的光线,这笑声让暗淡的屋子和暗淡的遗体充满了诡异和令人心惊的阴谋。 
笑声愕然而止,奶奶拿着一个碗狠狠的朝着她的头砸了下去,血从表姐的额头流了出来,适时她晕了过去。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奶奶眼里有如此恶毒的眼神,她狠狠的一砸,像是要取了表姐的性命。 
人群围了上来,奶奶退了出去,而我止了哭,饶有兴趣的看着闹剧,好奇而毫无良心。 
在表姐昏迷的时间里,奶奶甚至拒绝为她找医生。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样的一段往事,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表姐那样的眼神了,直到最近这两天。 
“姐姐!”我摇晃她的手。并对她怀里藏的东西很感兴趣。 
“嘘小声一点,不要吵醒他了!”她突然对我说话。 
眼神癫狂而诱人。她靠近我的脸。 
“姐姐,这里是什么东西呀?”我直接的问她,像是窃取了某个秘密的小孩,满心欢喜的期盼秘密揭晓。“小声点,不要吵到他了!”表姐一边说一边笑,她微微弯着腰,贴近我的脸。 
她的脸因为激动或者其他莫名的情绪而一直燃烧,并变得鬼魅般年轻妖娆。 
红色的衣服并不是十分的干净,上面扑满了黑的,灰的斑点,像是泥块,也像是血迹。我以前都没有见过这身衣服,它出现得很盛大而突兀。 
“姐姐,让我看看呀!”表姐立直了身体,她缓缓的从衣角里掏出一个朱漆木头的一角。她在进行这个动作的时候,依然没有放弃她的笑颜,而且保持着小心翼翼,郑重其事的张力。 
待她完全拿出来以后,我看清楚了是一个牌位。表姐让牌位的正面对着我,此刻她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无忌惮,每一个尾音被她拖长,而在这间屋子里来回震颤。 
我并不认识字,那个时候,不过第一个字我是认识的,是“井”字,它笔画很简单,而且是奶奶交给我的唯一一个字,奶奶曾经对我说过:“无论怎样,你都要记得这个字。” 
此刻它就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是爷爷的姓,或者其他和他同姓人的牌位。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表姐在维持5秒这样的动作后,猛的举起牌位,张牙舞爪,厮牙裂嘴的将它砸到了地上,顷刻木头裂成两半,裂痕从名字中间弥漫开来,不可挽救了。 
我看到表姐的脸僵硬了一会,然后她又笑了起来,她掩着嘴,咯咯直笑。 
我就这样毫无知觉,毫无预备的看着这一两分钟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在奶奶小脚笃地声响起前,急转直下。奶奶还没有推门进来,表姐窜到一边,在地上拣起牌位的碎片,她惊慌而不知所措,像是游错了港湾的鱼。她看向四周,在我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追到她的身影前消失在柴火堆,她拼命的将身体挤进去,蓬头垢面,和刚刚叛若两人。 
奶奶推门进来,而我还是呆立在客厅的中间。 
奶奶问;“起床了?”奶奶径自走过来,奶奶的颧骨很高,而眉目很深,因此她的脸形成了凹凸不平的斜面,嘴巴威严的闭着像只秃鹫。 
她扫视了一下客厅,目光逗留在柴火堆里。 
表姐火红的衣服留下了鲜艳的一角在外面,这一点不可能可以逃过奶奶的眼睛。 
我看见奶奶挑挑眉毛,她并没有我预想的那样准备发作。她轻轻对我说:“木槿,陪我出去一下!” 
隐约间,我似乎还听到了她的叹息声,那是一种很轻微的不易察觉的叹息声,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跟在她小脚后面,回头。 
隐约中,我还有听到她阴冷的笑声从柴火堆里飘过来,融化在空气里。 
我没有费力去猜牌位上的名字到底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表姐常常会有异样的行动,包括她的眼睛所蕴涵的深意,或者寒意,我更是无心理会奶奶,爷爷和表姐之间的个人恩怨,我没有探测这些行为的动机,我只想像猫一样无所事事,爱恨不分明,无谓对错。 
我陪奶奶一直走,奶奶小脚却走得很快,无言语,亦无表情。 
到了河塘那边,白色的芦苇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飘飘欲仙。河塘安静的躺着,做一个不韵世事的少年。这样的一副画是我弱小心灵的全部寄托,它像是某种媒介,引领我对美丑的判断,却不涉及对错,也无关于爱恨。 
我觉得我是个不该出世的少年,守诅咒的模样。 
奶奶没有对我说什么,我知道总有一天整个家族的秘密会向我渐次开启。我并不急于一时,我富有情趣的看着一幕幕悲喜剧,我还不是主角,可以抽身事外。 
奶奶带着我继续往前走,不知道目的地的旅行很枯燥,也有某种隐秘的美感。但是天气却像是变脸一样阴沉了下来,乌云翻滚。地面散发热烘烘的空气。 
她还在继续走,奶奶是个固执的危险女人。 
我连蹦带跳的跟在后面,心情愉悦,我喜欢走边缘的充满急迫感的路线。转了一个山腰,前景淹没,后景乍现,这是哪个村子,我并不认识。我们走在高处,远方的村落错落有致,逼真动人。在欲雨的景致中,有一股崩溃的气息。 
雨没有下下来。 
我们还是走了很久,走进了村子。奶奶熟洛的带着我千回百折,她似乎在避开人群,专走冷僻而无人的路。这个村子的屋檐很低,土墙,土瓦,茅草,紧而狭长的走道,像迷宫一样面目可憎。 
一片矮而丑的树林终于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在树林边缘有一个同样矮而丑的房子。屋檐很低,破旧的门楣,落了色的红色对联,枯叶成堆。 
风转着屋后的树林,浅吟低唱。 
天空蓄满雨的音讯,欲哭无泪。落日的黄昏清冷,配上黑漆漆的树林,都不会给人美好的想象。我不想断送掉这样的想象,所以保持缄默。 
而奶奶显然在门口犹豫着她下一步的行动,她背对着我,她背着手,她低着头,在我看来,像是某种葬礼的仪式。 
最终她向屋子走了过去,走得异常的缓慢,不是她的风格。 
门没有上锁,屋里是比屋外更壮烈的黑。光线纠结在一起依然不能照明屋里的角落。在门口踏过去,是不平整的路面,我依稀看到屋子的正面有一个案台,上面布满了瓶瓶罐罐的东西。奶奶没有说话,但显然她轻车熟路。她直接,凭直觉或者经验从外屋绕开了各种各样的桌子,椅子,还有不规则的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走进了厢房。这个过程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厢房有烛光,影影灼灼。越过奶奶的肩膀,我首先看见了一张床,占掉屋子一半的空间,床是黑色的,我找不到更确切的颜色,姑且叫黑,黑色的床单和棉絮,所以我几乎忽略掉了床上的人。 
从床上发出的声音,“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那是如何苍老的声音,绵长得像是狼吟。 
奶奶像是已经知情,毫无反应,只是立在那里。而我看到了身后的自己,床的对面有一快很大的镜子。像是一面墙,它折射着黑暗的光,让屋里变得一团漆黑。我想象着我满是好奇的脸,炯炯的眼神,都是野心。 
“你,还没有死呀!”奶奶说。 
对方报以阴阴的短笑声。 
“今天我来,只是想问你点事情!”奶奶说。 
“哼呵,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可是我并不能告诉你。”对方同样有和我奶奶一样坚韧的态度。奶奶今天遇到敌手。 
“这个小孩是谁?”她突然把话题转向我。而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看得见她的声音幽幽传来。 
“该不会是井杀的孩子吧,真是冤孽呀,你看他们长得多像呀!”她突然的笑了起来,这笑声让我想起了表姐。那短促而尖利的笑声刺激着我的耳膜,但并未刺激我的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一点都不害怕,即使出现那个白色的小孩。我为什么会想到那个白色的小孩。 
当这个念头盘悬在我的心头时,我突然看到黑暗镜子里有那个白色的小孩,他吮着手指头,另一只手在朝我摇摆。 
黑的镜子屋子,然而他异常的白,他蠕动着身子,像是要从镜子里爬出去。我惊恐的看向我身边,浑身战栗,心就像是被某种东西所剥蚀一样难受。在镜子里,他仿佛就在我身边。他还是在吮吸着一只手指,另一只手却不断的向我身体接近。 
镜子里这个可怕的白色小孩几乎要接近我身体的影象。这个屋子里奶奶和睡在床上的她都仿佛从我视线里退了出去,她们摒住呼吸。 
我突然想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我茫然不知所措的看向镜子里依然朝我摇晃的白色小孩。我并没有求助任何人,打从心地失去了这样的想法。他换了一个动作,他依然怪异的附下了身体,像猫一样爬, 在镜子深渊般漆黑的背景下,他缓缓悠悠用双手撑着地,一点点的爬。他昂着脸,嘴角下拉,眼角是漆黑的褶皱,白色的眼,没有头发。我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因为镜子里的我已经朝他挪动了一步,“我”甚至斜着肩膀,垂下手来,牵着那白色小孩的一只手,“我”朝我露出邪恶而怪诞的笑容。 
我就那样立在远地,被一层深深的寒意所笼罩,我仿佛觉得我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意识仿佛都在渐次远离。我已经死了吗?他们是谁?为什么这般牵动我的心? 
“他”和他就要从镜子里突围而出的时候,我突然感到眼前的影子一闪。奶奶挡到了我的前面,她大喝一声:“给我滚回去!” 
“他”已经消失了,留下白色的小孩,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委屈般的站在那里,吮吸着手指头,眼睛里弥漫着幽幽的光。渐渐的,他慢慢隐去。 
一股不知名的酸楚直冲上来,从奶奶那一声吼叫我就被悲伤所击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悲伤会这么势如破竹,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可以牵动我的心,或者恐惧,或者悲伤。 
蓄着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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