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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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出生-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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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泥墙壁,高低不平的泥泞地面,一张木桌,一只矮木凳。桌上放着食物,几个苹果和几块干得裂口的糕点。

“外婆,对不起,我有好几天没来看你了。你还好吗?”我跪到木桌前,嘴里呢喃着。

藏在桌下的外婆点了点头——很遗憾,外婆一生没有照过像,我只能凭着记忆,为她画了一张素描。但因我没有半点美术功底,这张镶在镜框里的素描很不像样子,大有丑化外婆之嫌。我只好把她藏起来,免得让外婆在桌上感到不自在。

其实,无论外婆在哪儿,她都活在我的心里。

“你一定生我气了?嫌我整天窝在家里,什么也没干!”我说着,又探头去看桌下。

外婆没有回答。

“别不理我,外婆,请跟我讲话吧,就像在秀梅岭时一样,我需要你的指点。”我眼泪汪汪地小声央求着。

外婆颤巍巍地从桌下走了出来,用慈爱的目光久久地望着我。

“水水,我没生气。只是对你有点失望。”

“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打不起精神。”

“难道你害怕了?”

“不,我一点都不害怕!为了秀梅岭,我无所畏惧。”

“那就去吧,水水,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等你消灭了所有的敌人,你的王子就会带你回宫殿……”

“好的!外婆,你能把那个故事再给我讲一遍吗?”

“当然可以。水水,来,到外婆这儿坐下。”

我立刻破涕为笑了。我站起身,坐到了木凳上,就像儿时偎在外婆怀里一样,仰着小脸,将身体团成受宠爱小宝贝的模样。

外婆的手在我的背上轻轻抚摸着,外婆的声音像小溪般在洞穴里缓缓地流淌:“从前有个小女娃,爹妈死得早,打小她就跟着哥嫂过日子。嫂子是个心肠毒辣的女人,女娃才七八岁,就逼她上山砍柴。有一天,女娃背着柴禾下山时摔倒了,她坐在地上难过地哭起来。这时候一个英俊的王子来到她身边,掏出丝手帕给她擦眼泪,然后,王子用利剑杀死了狠毒的嫂子,把女娃带回宫殿……”

我深深地陶醉在外婆的故事里,随着耳熟能详的一幕幕场景,我看见自己头戴王冠身穿霞披成了宫殿的女主人……

一阵刺骨的寒冷朝我袭来。

我睁开眼睛,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暗室里一片漆黑。

没有外婆。这巨大的反差让我陡地清醒过来,一下子记起了自己前来的使命。我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找到了那只放着“行头”的塑料袋。

我熟门熟路地解开扎塑料袋口的绳子。然后,就是取出里面的“行头”,很快地穿戴整齐,退出暗室,随手关上了暗门。

由于我一直不喜欢看自己的“新身份”。因此,迄今为止的无数次穿穿脱脱,全是在黑暗中进行。

我冲进淫威大发的暴风雨夜,手里高举着匕首,像一个勇士般昂起头,任风雨迎面扑打着我戴了面具的脸。我狂傲地笑着。我看见自己同风雨融为一体,幻化为魔鬼的帮凶。

“祝我好运,外婆!”我在心里喊着。

随后,我发动了车子。

第二天晚上。

我走进夜编室时,室内已是灯火通明。几个先到的编辑正围在政法部的版面主编赵恩辉的电脑桌前,颇为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离群索居的陆雪竟也站在他们中间。

我悄悄躲在一个男编辑的身后,躲在一个不至于让陆雪立刻看到我,我却能窥见她的地方。

“今天清晨我去了现场。警方说大火是黎明前着起来的,那间女员工宿舍烧得面目全非,睡在里面的一个伴舞女郎丧生……”

随着赵恩辉的讲述,陆雪紧绷着脸,神经质地绞着手指,显得异常紧张。

“太可怕了。”由卝纹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听说鲜花舞厅的伴舞女郎是白云市最漂亮的。”

“这个被烧死的女孩曾被选为伴舞皇后。”

“警方没说大火是怎么着起来的?是有人纵火吗?”

“现在还不清楚。具体原因警方正在调查。”

“该不是电线短路吧?近几年常发生这样的事故。一些从僻远地区出来打工的年轻人,根本不会使用家电,常常把几件电器同时连接在一根细电线上……”

“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否则,谁会对一个伴舞女孩下这样的毒手!”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直到照排车间的小李送来排好的大样,夜编们这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我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当儿溜走的。因此,陆雪始终不知道我的存在。相反,直到人群散尽之后,她才满脸惊慌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坐回到夜编室南侧的属于我的电脑桌前,拿起已放在桌上的大样心不在焉地看着。但触目惊心的大标题《鲜花舞厅宿舍失火一名女孩丧生》还是像一支支利箭般射进我的眼底。倒霉的娱乐版,偏偏让我摊上了。

我倒了半杯水,慢慢喝着,等心情平静下来后,才将全文校对了一遍。还好,记者只是采写了着火过后现场的概况,并无惨状细节描写。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夜编室里很静,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完成自己的工作,除了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几乎没人走动。

我悄然扭过头去,用眼睛的余光盯着陆雪。她的确被吓得不轻,眼前放着大样,两眼却直愣愣地望着别处,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我复又把目光聚焦在触目惊心的大标题上——《鲜花舞厅宿舍失火一名女孩丧生》。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不啻是致命一击。

她逃脱不了干系,因为昨晚作为不速之客的她就在现场。

“艾思琳!你校完了吗?”

终于,陆雪找上门来了。

我故意把手里的大样放到她目光所及的位置:“大概你已经听说了,鲜花舞厅员工宿舍失火,烧死了一名女孩。”

她把目光移向窗外:“是的,赵老师去过现场,他说场面惨不忍睹。”

“警方怎么说?”

“赵老师说警方正在调查,目前还没做结论。刚才大家在一起议论了半天,有人怀疑失火的原因是电线短路引起的。”

“电线短路?”

“我也不太懂。我对这方面的名词几乎是一窍不通。”

“她们也太大意了。”

“是啊,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完了。很年青很美丽的一个女孩。”陆雪的眼里闪着泪光。她羞赧地垂下眼帘。

“她今年多大?”

“上月刚满十七岁。”

“天哪,她还这么小。是本市人吗?”

“是南方人。赵老师说鲜花舞厅的第一任老板立下了一条规矩,决不招聘本地女孩作伴舞女郎。”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应该算是商业秘密吧!”

“那,这些女孩都是从哪儿来的?”

“听赵老师说她们的家大多在南方贫穷的山区。她们的命运都很悲惨。出生在连公路都不通的大山里,要出山就得走几天几夜。她们或者念过几年书或是从没见过书本是什么样。除了徒长一张漂亮脸蛋、曼妙身材,幸福几乎跟她们不沾边儿。其实……其实,她们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那一刻,也就斩断了亲情和回家的路。我想,这也许就是鲜花舞厅老板愿意招聘她们的原因。即使在一场事故中丧生,也无须告知她们的父母,因为没人知道她们家在何处,父母是谁……她们就这样走了。像凋零的鲜花一样无声无息地走了。”陆雪的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不想让这种诗人才有的悲伤情绪蔓延开来,于是,我说了下面的这段话:“是呀,悲惨故然是悲惨。可仔细想想,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未必是最坏的。鲜花盛开的时候,倏然凋谢,会给世人留下深深的怀恋。因为她美丽过,芬芳过。如果等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她被赶出舞厅,流落街头,处境不是更悲惨吗?”

“我还是无法释然。艾思琳,如果你亲眼看到她,也许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你见过她?”我随口问道。

陆雪浑身一震:“啊……没有。我只是听说。我从不去那种地方。”

“我也是。我对那种场所一无所知,我对伴舞女孩的了解只限于从电视或电影中看到她们鲜亮的外表。仅此而已。”

我话中有话,只想“引蛇出洞”。但陆雪却双唇紧闭,守口如瓶。

马森警官的电话是凌晨三点半打过来的。那时,陆雪正坐在我车子副驾驶的座位上。可能害怕死者前来索命,很意外地,她提出搭我的车回家。

手机铃声响起,她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又莫名地忿忿不平。她赌气般一任代替铃声的乐曲《好一朵茉莉花》唱了一遍又一遍,迟迟不肯从手袋里掏出手机。

我边开车边观察着她的动静:“你睡着了吗?你的手机响了!”见她不理不睬,我忍不住提醒她说。

“唔,我不想接。”陆雪微眯着眼睛索性把头倚在靠背上。

“为什么?”

“肯定是打错了。”

“那也应该接听。万一对方是熟人有急事呢?”

陆雪没有吱声,却情不自禁地将手袋打开,但就在她伸手取手机时,铃声停了。她缩回手,又合上了手袋。

“半夜有急事?”陆雪用嘲讽的口吻说。

这话听上去很含糊,但分明是有所指的,分明是在嘲弄那个她深藏不露的情人。只是,她为什么要嘲弄对方?她似乎对这个过于殷勤的情人并不珍惜呢!对一般女人来说,情人深更半夜还惦记着上夜班的你,肯定会幸福得一塌糊涂,可这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却反其道而行之……

不等我理清思绪,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瞧,又来了。这人就这么难缠。”陆雪边说边从手袋里掏出了手机,按下接听键,极不耐烦地冲着对方“喂”了一声,“对不起,请你大声点,我听不见。”她没好气地说。

我机警地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并微微侧过头去。于是,我捕捉到了全部通话内容。

“请问,你是陆雪吗?”一个男人彬彬有礼的声音传过来。

陆雪立刻坐直了身子:“我是陆雪。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马森。”

“哦,对不起,马警官。”

“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回家的路上。”

“你能来刑侦大队一趟吗?”

“现在?”

“是的。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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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太晚了。明天不行吗?”

“你必须现在就来。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是关于你丈夫的。”

“好吧。我这就去!”

互道了“一会儿见”之后,陆雪合上了手机盖。

我赶忙扭头用双手抓住了方向盘。

“对不起,艾思琳,你得送我去刑侦大队。”她一脸的慌张。

马森警官的电话带给她的既不是惊喜也不是期待,这点我感受得真真切切。她甚至不想把马森的来电内容告诉我,不是有什么顾虑,而是紧张使然。

我什么都没问。这就是艾思琳——善解人意,此刻被我体现得淋漓尽致。我只是全神贯注地开车,仿佛我是陆雪花钱雇来的司机。

我耐心等待着。

“电话是负责调查吴建失踪案的马警官打来的。他们这么急着和我见面,说要谈吴建的事。”后来,陆雪还是说了出来。

“哦!”我只是简短地恰如其分地应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很害怕。”

“你怕什么?也许他们发现了吴建的行踪?”

“没你想象得那么好。他们在电话里不是说找到了吴建,而是说与吴建有关……”

“那就是找到了一些线索。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好。”

“可是……”

“别胡思乱想。等到了刑侦大队,就什么都清楚了。”我说着,不由加快了车速。

汽车在凌晨仿佛变得宽阔的街道上飞驰而过。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陆雪侧脸望着窗外路灯光下忽明忽暗的一幢幢建筑物,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凝重。随着刑侦大队的临近,她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就像突发哮喘病似的,喘息声大得惊人。

“艾思琳,对不起,请……停……下车子。我觉得透不过气。”她用手摸着喉咙,艰难地说。

“你怎么啦?不舒服?”我赶紧把车子开到路边的隔离带旁,熄了火。

我为陆雪打开车门,她吃力地走下车子,软软地瘫坐在草地上。昏黄的路灯照着她形同白纸的脸。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浑身哆嗦个不停,上下牙齿碰得“得得”响,样子十分痛苦。

我走过来,坐到她身边,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来,深呼吸!再来一次……”

她乖乖地按我的话做了。

等她的呼吸渐趋平稳之后,我才柔声细语地宽慰她说:“你别紧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你不明白……”

“事情明摆着,如果你丈夫发生了意外,警察会直说的。但警察只是说与你丈夫有关,那就是有了线索,也许他们发现了你丈夫的行踪。你不一直认为他就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吗?”

“但愿是这样。”

“肯定是这样!”我加重了语气,信心十足地说。

陆雪的呼吸这才渐渐顺畅起来。

“谢谢你,艾思琳,现在,我们可以走了。要不,警察会等急了。”她轻轻地说。

我关切地望着她:“你觉得好点了吗?”

“好多了。”

我重新发动了车子。

“刚才你真吓了我一跳!”我说的是心里话。我可不想用我的车子送她赴黄泉路。

“艾思琳,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上车后,陆雪感激地说。

我没有吭声,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

陆雪走进刑侦大队的院子后,我便呆在大门外的车子里等待。尽管时间像是停滞在某个时辰,犹如一团死水般没了流动感,但我仍毫无睡意且神经亢奋地望着刑侦大队那间窗口亮着灯光的办公室。

那里没有人影晃动,也听不到有审讯、喝斥一类的声音。问话似乎进行得相当顺利。这让我不禁有些失望。我渴望的是另一种情形,一种让陆雪噤若寒蝉的情形,一种让她有口难辩有理说不清的情形。在这之间应该穿插着警官的怒吼、咆哮和陆雪的哭泣、哀告。然而,随着夜昼角色的互换,一切都归于常态。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陆雪被急召到刑侦大队,只是一个误会,或是警方为了向她问个平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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