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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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土-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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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一般 ,死扫活扫扫不下来。哑哑急了,又要号。大害道∶“甭忙,把脸埋下,我把衣服脱了!” 哑哑低下头,心里却看见大害光着身子上了炕。灯光底下,大害脊背上仍是白花花的一片。 哑哑少不得呜哩呜啦喊叫着,又赶过去给他扑掇。大害说∶“甭了,这雪除非天上重升一个 好日头,否则今辈子消解不了。”说完长叹一声,掩住被子睡下了。哑哑看大害哥可怜的, 不觉眼雨又是淋淋漓漓落了下来。这忙回头给大害哥做饭,心想他走过这一时了,饥饱不知 ,定是饿坏了,掀开锅盖添水,却不料仍看见锅里落了一层的雪花,吃惊间仰面一看,只见 窑顶那厚厚的黄土裂开一条大缝,摇摇欲坠,摇着摇着,便直朝她和大害塌将下来,她不意 间竟喊着大害哥的名字,两腿一蹬惊醒过来。睁开眼,窑里头一片漆黑。这慌忙爬过去摸大 害哥的枕头。原是一梦。   
  《骚土》第四十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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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头说鄢崮村犯下这么大的乱子,贺根斗自然脸上无光。一村人都看做是贺根斗告的 密,面上没啥,私下里却把他咒了一朝八代。村里革命生产几项大事,眼看着不好开展。这 事又捅到县上,季工作组一看,翻了他的根据地还了得!又给公社写了一个条子,借着党的 名义,又将叶支书扶持起来,做了造反队的政委。叶支书于他贺根斗有恩,根斗自然无话可 说。却是那大义被捕,会计的一拉拉账,都在贺根斗家里收着。最后还是叶支书出面通融。 一天夜里,贺振光和他妈一起,走过墙院,进了贺根斗家门。贺振光将叔一个劲地呼叫, 
  就 差没跪下了。妈作为贺根斗的兄嫂,与贺根斗也曾有枕头上的冤孽。话不多说,意思都晓得 了。亲不亲,一门人。用不着这相斗气解恨。这一说,两家人却比那旧时候更加相好。今日 你送我一碗面,明个我予你一篮菜,把那往日的恩恩怨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账本没通过 大会小会,贺振光胳肘窝里一夹,便又是他的了。村人也说∶“你看这叔侄俩,热热火火该 有多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结果是叫一村人跟上受罪!” 
  那叶支书今番再次上台,也比以往更加活泛,逢门做客,遇人说笑,历史上将这叫让步 政策。眼看这几日大麦该收割了,叶支书便与贺根斗商量着,收了,先磨一茬子面粉,一口 人分它几斤,咋不咋打点饥荒。社员们一听纷纷叫好,是人都称赞叶支书的精明。这事说来 也快,遂说着也就安顿好了。村中老少磨镰的磨镰,拴车的拴车,也是那多年的老规矩了, 用不着多指派,分头行动起来。 
  说的是这日下午,正在大家伙的兴头之上,公社突然来了一个通知,县上明日里要开公 判大会,村中老幼,但能走得动的都得参加。另外,大害家如若有亲人,指派来收尸;若无 亲人,由叶支书安排一下,组织上看着办给。叶支书连忙与贺根斗商议,叶支书说∶“我看 这相,大害这尸体是没人收了,咱不如对朝奉说一下子,叫他来办,他若不办,要他将人家 大害的家当抬出来,谁办就将家当给谁,你说得是?”贺根斗一听有理,当即同意。临了一 想,叶支书是想叫他出面与那朝奉说话,他支吾了半日,也只好硬着头皮说去了。割麦的事 ,又缓了一日。 
  这日早,天还没亮,朝奉将哑哑从大害窑后的草堆里拽出来,甜丝丝喜蜜蜜地对她说话 ,朝奉道∶“女子,听大说话,今日你拉着架子车到县上,接你大害哥去。村里头去的人多 ,你跟上走,但见人家会开毕了,你把大害扶上架子车,拉上就朝回赶,路上甭日荒时间。 架子车就在门外,大一早给你借下了,你看着拉上。这就动身,社员都在村头集合。” 
  那哑哑还蒙在鼓里,一听父亲说的是这事,先不咋倒嘻嘻傻笑了。朝奉看见亲生的骨肉 竟是这等铁痴,眼雨止不住流了下来。急忙给娃怀里塞了两个蒸馍,转身自己躲到一边难受 去了。哑哑拉着空架子车到了村头,果不然,槐树底下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们都悄声着,像 是吃了哑药。人堆里的贺根斗一看哑哑拉上车来了,心想这不是事,吼住嗓门说道∶“妈日 的,贼朝奉咋去了?谁叫他把女子打发上来了!”人堆里说∶“他丢得起那人吗,你叫他去 ,他真给你去,想得美!”哑哑倒拽住根斗袖筒,兴奋得哇哩哇啦喊叫着,意思是说她能行 。根斗一看是这相,心中虽奇,但也不便说啥,转身招呼社员,立马走人。出村时,丢儿的 小子麦囤,猴模猴样地悄悄爬上哑哑的架子车,被丢儿一眼扫着,上去一掴,将娃从车箱里 扇下来,嗷娃∶“你贼还有一点眼色没有?这啥时候了还逗着耍哩!”麦囤哭了。这是插曲 。众人却是再没人吵喝,拥着架子车随着哑哑,不言不喘地向县上赶去。 
  季工作组在鄢崮村挖出个反革命集团,这一来名声大震,整个秦川道都晓得他了。说的 是这天里,季工作组怀着十分喜悦的心情与全县人民见面。也等于他在向全县人民宣布,以 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正式将这个县交给他了。自今日起,大权牢牢地掌握在一个既坚定又彻 底的马克思主义者的手里,现在下来的事,大家都不用慌了,蒙住筒子跟上他,任啥甭说, 一起朝共产主义奔啊。你看那银柄法师神也不神?几十年前,就他还是个碎仔娃的时候,就 看出他有今日,难道能没有将天说破的道理! 
  却说那大害如今独自坐在县监狱里的一间黑房子里,竟是稀里糊涂,任啥不晓。夜里做 梦,只见大义、歪鸡一班弟兄率领了那梁山造反的好汉过来劫牢,将他救了出去。醒来过后 ,一个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竟又至于落泪。想着妈死的时候,八八八九九九地叮嘱他,要 他去寻父亲郭良斌,竟没想父亲是那铁石心肠,出出进进都给他讲政策,将他赶了出门。他 这口气一辈子没咽下,寻着各种法儿与社会与上头作对,落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实是可怜! 
  此话说到这里,便也不能不数落他大害的不是。说那大害他怎就忘了刚回鄢崮村的当天 晚上,他妈从坟里爬出来,托梦于他那凄楚场面?他妈说了两句暗语‘河边羞羞草,路旁碗 碗花’,其意不也就在告诉他,鄢崮村有两个灵秀的女子,黑女和哑哑。这两个女娃随娶谁 氏,老老实实过成家立业的日子,少和村中一班少年往来,也不至于跌下如今的大祸得是? 他妈又怕他不明,在空中给他又画了个米字,摆着手,意在要他甭犯在米字上头。他领着村 人劫了储备粮,果然出了乱子,纠缠出如下的事实,看是冤也不冤?   
  《骚土》第四十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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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他妈哪晓,她儿生来就不是警觉的人,大大咧咧,一意孤行,将活人做了戏耍。悔 之晚矣,悔之晚矣!此事说来倒也不是迷信。在此却要告那有心之人:大凡活人,事事处处 得小心谨慎。既是晚间,魂游身外也得警惕。梦里有时告诉你白天里为你不明的未来之事。 你说得是? 
  鄢崮村男女老少赶到县城已快端晌。叶支书识路,直接将村人领到城东的大校场里。进 
  场一看人山人海,没个插脚的地方。但听说是鄢崮村的人来了,却不咋闪开一条路来。由哑 哑的车子前头打路,直拥到会场前头坐了。叶支书安排了两个民兵,一左一右护住哑哑,以 防她生出事来。那哑哑却不顾,从怀里掏出梳子,喜欢得没地方说去,一双黑琉球儿似的眼 ,看看这看看那,还大大咧咧地梳头。太阳照着她青春焕发的脸儿。 
  县上到底是大地方,为开大会用木材专门搭了个戏台,戏台周围的杆子上扎满了红旗, 风一吹哗啦啦乱响,架着高音喇叭。戏台上头,一个不相识的人屁股一撅一撅地讲话,声音 太大,听不惯的人一时还听不清干。他没说几句,便轮到鄢崮村男女老少无比熟悉无比敬爱 的季工作组上来讲话了。一看到他,那哑哑便激动起来,回过头,向乡亲们十二分欣喜地指 着季工作组,呀呀地学说着,意思是她认识他。季工作组神色稳重,气派很大,的确像是一 个大官。说话与在鄢崮村时完全两样,调子变得缓而且长,像是在他的嗓门上安装了个 床子。每讲一句便顿住,朝那高空远处凝望。鄢崮村人一开始还好生奇怪,纷纷回头看他望 啥,结果才明了是人家季工作组讲话的习惯。不过,这习惯在鄢崮村时却没有过。讲呀讲, 讲了两个多钟点,终于讲完了。 
  前头讲话的那卖尻子的又上来了,讲了几句,人群便轰动起来。这时人们看见由西北角 走过一班手握钢枪的部队。接着是民兵押着十来号人过来,眼尖的人一眼便认出吕连长,下 来是大害等人。那大害被两个人架着,一个人压着头,不让他直起腰来,脖子里勒着一道喉 绳,害怕他胡喊叫。后面紧跟的是大义、歪鸡等一帮弟兄。村中亲人一看到这,忍不住呜呜 地哭成了一片。 
  这班人在戏台下头立好。该撤的人便撤下来。这时,大害虽有两个人押着,但他仍是倔 着要将头扬起来。结果他竟真的挣脱了几个军人的手,立直了起来。歪鸡那贼也是死犟,跟 着扬起头。 
  人群里头也是,叶支书几人单将那哑哑治不住。哑哑疯着抢着要出去。大害看见哑哑这 头,眼睛一发瞪圆,直朝这边使劲。戏台上很快就宣布完了。一班部队又围上去,将人押了 下去,惟独大害留了下来。押人的时候,只听见歪鸡想喊叫一句什么,被民兵们拥上止住, 没喊出来,押上走了。人群里头木老汉哭着说∶“这贼娃,啥时候了还硬得想咋!” 
  正说着,人群像水流直往上涌,此时谁也不晓得谁是谁了,自个儿把不住脚步,跟上向 东山根子底下挪动。那哑哑却不晓怎摆脱了约束,竟颠到人群的前头,将紧揪着她衫子的叶 支书曳上地跑。慌乱间,只见那班执刑人员将大害押到一面高崖底下,趁着人群还没跟上来 ,便崩地一声清脆的枪响,将事情了结了。却说那大害面朝着黄土老墚,面朝着生他养他的 鄢崮村的方向,款款地倒了下去。随其后,执刑的人扒上一旁的大汽车,撤走了。 
  哑哑在枪响的霎那间,透过烟尘,看见大害像被来自于冥空中的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把 似地,向前一挣,紧接着沉沉地掉下来。此时,这憨狗活驴的死哑哑方才明白过来。在她的 脑海里首先回想到的,是被乡亲们描模画样地叙说过的千百次的杀人的例子。她惊恐,她愤 怒,她呼唤,不,她没有。她似乎忘了自己,也忘了别人。无意间,紧回头咬了叶支书一口 ,趁他松手,便张扬着双臂,飘一般地扑了过去。她身后的千人万人都还在这枪声的震撼里 没清醒过来。哑哑突然扑过去,看见她心心爱爱的大害哥睡在一片血污之中,脸也没了。背 后是人踩马踏咆哮着上来。她急忙间伏上去,用她年少的女儿躯体遮住大害的上部。她不愿 让人看见大害那血红糊拉碴的样子。在她心里,她的大害哥还活着。人群从她身上她两旁呼 叫着过去。她蒙住头,任啥不晓。她只觉她那好人、她那揪心系肺的大害哥还活着,活着!   
  《骚土》上卷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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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巴女聆听了人生大义 
  邓连山暂作结骚土一书 
  哑哑苏醒过来的时候天已黑了。不知是谁帮她将大害尸首装上车,用草帘蒙上。这时天 下起了小雨。哑哑没哭,拉上车,一个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弓着腰埋着头,缓缓地往回走。 
  村中人好些天没见到哑哑。哑哑和大害在鄢崮村外的神仙洞里,过上了为人不晓的幸福 生活。这山洞已被世人遗忘多年,是哑哑在沟里打草时发现的。那次她失踪几日,便是躲在 了这里。 
  一天夜里,洞里出现奇迹。那墙壁上的影子又全都显现出来。一个胡须飘白的神人从上 头走了下来,与哑哑探究生命大义,演示生命本质。哑哑虽哑,心底里倒是通澈,对神人的 话不说句句彻悟,却也有十之七八晓得。随后,神人一挥长袖,竟也将大害召上走了。哑哑 虽有万般不愿,但也是无可奈何。不过,事已至此,倒也放心了。 
  哑哑是年十月发落,嫁到榆泉河,走时极是欢喜。出嫁之日,人见她穿红叠翠,又衬着 一张粉粉嫩嫩的脸儿,不觉惊异。这是谁?这是哑哑吗?不可能吧!至此,鄢崮村这些淫人 始发觉与他们朝夕相处的痴女哑哑,才是生身所见的天下第一的美娘娇娃。 
  哑哑上轿后,想起山洞里神人的话,竟也是不忍就此便离了鄢崮村,掀开轿帘子,拿水 汪汪的眼子,娇狠狠地望了望鄢崮众生,其大意甚为村中男女不解。想这人世的荒唐,真也 是知者无言,言者无知啊。 
  歪鸡被判五年。猴子被判三年。大义等人也都是一年。 
  告密的的确是邓连山。这事后来为人晓得。 
  邓连山做好人不成,于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九年的冬天,在村东高崖的柿树上自缢身亡。 又有说法是被人暗算。谁氏不晓。首先看见的是东胡同早起上学的碎娃。红酡酡的太阳将他 悬挂的尸首和柿树都陪衬得十分美丽,像是一副精致的招贴画。 
  写到这里,夜深人静,情趣索然。且作一段了结,其后的事实,倒请诸位从著者以后的 书写中晓得了。时下,且得由老朽随手取出篮子里的一卷古书,先不咋倒要为自个儿吟一首 了—— 
  青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 
  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 
  1989。7。 ~1990。7 。于青海     
  下卷   
  《骚土》第四十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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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鄢崮叟月下开篇生新意 
  贺根斗梦里蹊跷遇故人 
  看这世事,量他岁数,一声长叹喟如山;面上苍凉道未,凭谁问,狗娘养的月亮。 
  王八堆里,俯就门下,且屈愤十二似江;不道村家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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