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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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辙记-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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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
姓名之类的怎么可以忘呢?
八成是人家不愿意说,要不就是祖上不光彩,要不就是孤儿无父无母,再不然则是恨着自己的父亲。
心眼七窍玲珑的少年便不再追问,只是拉起她冻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快速移步至刚刚发现的布衣店。
穿了像样且暖和的衣服,血色回到脸上,这个无烟看起来顺眼的多了。无殇看了也高兴起来,掏出身上剩下的银子,全部递给她。
然而无烟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问“公子要我陪几晚?”之类的话。
比起两人挤一张床,落无殇倒宁愿自己享用,于是摇头拒绝。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却固执的的要命,非说不想欠别人太多,至少先陪他第一晚再说。
争论了半个时辰无殇终于放弃,实在是拗不过这古怪姑娘,只得答应先让她跟着回去。打算明早就送她回去,之后再给她多拿些银子,让她不要再去那种地方了。
不知为何,无殇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莫名亲切,只想着能帮她些什么就好了。
两人回到组织,只见慕容有钱正和小红坐在厅中闲磕牙,看无殇拉着个姑娘走进来,都挑起眉盯着他上下打量,神色一致得诡异。
“无烟是我在珠玉阁下面买回来的,就住一晚,明天送她走。”无殇迎着目光解释道,熟料两人更加惊骇。
“看不出来,无殇你竟也是同道中人啊~”有钱缓过神来,狐狸似地笑着移步至我面前,潇洒的收起手中的玉扇。“真是人不可相貌啊~既如此,改天兄弟带你看花魁去!”
落无殇虽然不太明白有钱在说什么,还是随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要无烟先随小红去去自己的卧室休息。
待两人离开后,慕容有钱便笑嘻嘻挨上去,搂过无殇的肩头,轻声道,“大哥让你找个人。”
“什么人?”无殇面色如常,淡淡问道,心里却明白,要找的人绝不是盏省油的灯。
说什么找个人……这种过于委婉的的说法落无殇直到现在还未完全适应。对自己来说,不就是找到目标,然后干掉么?
“李应羽,当今南唐皇帝的私生子,封了王爷的。皇族总没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丑事,竟还提上台面来封王赏地的。”波澜不惊的玩绕着缠在指间的无殇的头发,慕容有钱语气轻松,就像寻常人家谈论天气一般。
王爷啊……这都杀到皇族去了,还真有面子。
四年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那个时候,夜色中双瞳墨冷的那人,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从那天起,少年踏进了第一个梦魇。
当时传达任务的时候,慕容有钱脸上笑容未变,像安慰无殇似的轻抚过他的肩膀。“无殇别担心,虽是王爷,却比不得其他正血统的,他既进不得皇宫,也没有保卫森严的王爷大府。不过嘛,还是别掉以轻心的好。”
“怎么还有这种任务……什么时候?”
“不急不急~七日之内,够吧?”和初次见面时一样,虽然在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为什么慕容有钱要摆出一副了解自己的姿态?
杀手最烦闷的,就是有规律的东西,因为这样最容易被人抓住弱点。
落无殇有些懊恼,但还是点点头,应下来。
有钱看起来兴致很好,冷不防的又在无殇脸颊上轻轻啄过,说些他愈发清丽、惊为天人的话。无殇早也生出了抵抗力,不再那样在意这种种奇怪的评价,只是如往常般,冲他不屑的哼一声。
花花公子也不恼,仍是带着那种轻佻般的狐狸笑容,将一盏茶吃净了,这才起身离去。末了,站在门口还对着无殇笑了笑。
少年送了客,擦着眼皮打着哈欠往卧室走去。
卧房中异常昏暗,只点了支细细的红蜡烛,火苗还飘忽摇曳着。
他轻手轻脚的走近床边,便看见似乎没有穿衣服的无烟静静地躺在床上。便在心里哀叹一声,轻轻地将被子给那倔强姑娘盖好,又原路退了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的床眼下是睡不得了。而雷霄的别院就在旁边——转了转眼珠,无殇便起身跃向那个常年不在、极其敬业的铁板冰块脸的住处,准备在他那里对付一晚。
然而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

第十一笺 无物同心

  
山映斜阳天接水,
秋色连波寒烟翠。
酒入愁肠心不寐,
除非好梦留人睡。
世事一向无常,人算从来都不如天算。
那人竟然就刚好、难得的、回来了!
见天色已黑,任务的搭档却登门,铁板脸不等对方开口解释,便提剑上前,沉声问道:“什么任务?”
无殇一阵汗颜,半天不知如何开口,这铁面条条框框多的是道理,怕是温言说了也不答应。如此想着,便将心一横,凝着面色上前一大步,用力揪住对反复衣襟,气壮山河的吼道:“今晚不管怎样,我要跟你睡!你不能拒绝我!”
死一般的沉寂……
这时候雷霄面色突然赤红,无殇只当他要发怒,赶忙又向后退了一步,缓解气氛的笑笑,“我也是情不得已啊,雷兄你就收留我吧!大不了改天你有事去我那里睡么……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
……
朴素生活的雷霄的床不算大,不过还是足够两个人躺在上面。背对背沉默的躺着,和雷霄的冰块脸孔相比,背后的温度暖的令无殇感到安心,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少年醒来的时候,勤奋辛劳的铁板脸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直接运起轻功,从墙头上飞回自己的卧房前。
推开门,无殇熟悉而不祥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血的味道。
“小红。无烟呢?”
“无殇?”刚踏进门的小红看起来有些惊讶,“我不知道你会回来这么早……无烟是昨晚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么?”
“她在哪里!”
小红恭恭敬敬的向落无殇行了个礼,接着平静的端着手中的水盆绕过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子来擦拭着地板。
她说,“她死了。”
顿了顿,小红又道“葛老爷的规矩公子不知道么?外人入内,杀无赦。我这就收拾干净,通通风去味。”她脸色那样自然,就像是打翻了一盘点心,需要收拾一下。
“她……无烟……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说她姓落。”
“就……这些?”
“就这些。”小红点点头,走出屋。
失神的无殇徒然的追了出去,然后就看见了那个女孩子的尸体。脸色还是那样青青白白的,仍旧是那样默默寡言的,没有脾气的,被缓缓的拖出院子。
头好痛……为什么像要裂开来一般……无殇痛苦的抱着头,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救苦救难,到头来,与他随行的,终究只有死神。
他以为可以杀掉所有该杀的人,他也就可以保护所有要保护的人——多么可笑!
涕泪满面的少年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又觉得一切都在摇晃。周围的空气不断的流动,像是要带走他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从十岁起拿剑,自己见过的死人不是可以从皇城铺到珠玉阁,审问折磨过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么!他对于生死早已熟悉得如一日三餐,只是,无法承受身边的死亡。
这样的性情,只怕还是得改改了。
结果,落无殇谁也怨不得,也许就是他自己,害死了无烟。
“无殇怎么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慕容有钱从背后一把抱住摇摇晃晃却独自强撑的无殇,“汗出得这样厉害,快来躺下歇歇。”
被汗水浸透衣裳的苍白少年猛地回身,拽住有钱的衣袖,嘶声道:“我不想再睡那张床。”
有钱了然的笑笑,动作轻柔的环抱住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在其肩上抚着,“好,我们不要这张床!赶明我送过来张更大更好的,这种小事不要影响了心情,来,我们出去转转。”
声音很缓慢的流转入耳,无殇竟半天不能反应过来,眼中也像起了雾,觉得天地间都水汽氤氲。
少年不动不言的在厅中的木椅上蜷缩了半日,然后一跃而起,冲向了茫茫夜色之中。
“三日,我只需三日,就可以忘掉一切我不想记住的。
——比如母亲的死,比如第一次杀人的感觉,再比如,无烟血的味道。无殇唯一的好处,就是擅长麻木自己。落无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只是警示无殇的、一个生命中再平凡不过的过客罢了。”
无殇这样暗示着自己,眼前终于明晰起来。
那几日金陵正午的阳光烈而不暖,过路的行人都纷纷眯着眼,打量着一个窝在城郊土路边的单薄身影。细看便发现那是一个奇诡绝丽的少年,墨发倾潭,白肤,蛇眸,淡唇。
然而比西子赛潘安的少年却如地痞般地蹲着发呆,嘴中衔草,眼神空洞,表情呆滞,直勾勾地看着一辆辆马车嘎吱作响的自眼前路过。
那车辙深深的,不知要通向何方。
四周的风毫无章法的刮着,撩起少年墨黑的散发。空气里不详的味道还是无法散去,不停地提醒着他之前死去的姑娘,和很多年前死去的娘。
待到第四日的晌午,落无殇风淡云清的站在院门口,看有钱有些愕然的表情,平静的微笑着。
慕容伸手递来一些帛片,道,“这是雷霄近几日独自去收集的资料,那宅中的李应羽是个替身,本尊早在两个月前就去了漠北。没想到他的生母,竟然是那辽王的母后!当然,任务时间也延长了,一个半月。”
“不过,雷霄突然有了新任务,现在只有你能去了……你知道,即使是组织里,大家的身份也都互相保密,所以一时半下找不到合适的搭档给你。”有钱看来脸色不大好,还似乎有些担心的样子。
但是毕竟组织里的决定,不是一两个人就可以改变的,更何况,刺客是很讲信誉的。
无殇轻轻浅浅的笑了,“我一个人去吧。”
就当作是散散心,游历天下好了。
“辽国比不得这里,你又人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你要多加小心。”踟蹰良久,慕容有钱点了点头,“你若一个半月后未归,我便血洗辽帐。”
在山上时,师傅教授了许多奇特而有用的知识。比如天下大势,比如各方语言。所以慕容有钱担心的事情,倒难不倒少年。
然而无殇看着他,突然间觉得,他那依然是肯定语气的问句变得悦耳动听,“为了不劳烦你,我一定完完整整的回来。”
“那自然最好,”有钱满眼桃花开的笑着,语气又轻佻起来,“可别让黄沙烈风吹坏了这天下最精致的小脸蛋,来来来,临走前再让我香一个。”
“……”
葛神侯批给落无殇的宝驹名唤过隙,通体雪白,日行一千,夜走八百。待少年大大出名以后,江湖上就流传下这么一个形容速度极快、光阴飞走的成语:白驹过隙。
漠北果然不是什么好去处,不过旌旗无光日色薄,平沙莽莽黄入天,连春风都不愿度的地方。
一路上无殇唯一的休闲,便是驻马听风,笑看斜阳倚千山,漠对枯骨辨辽汗。
天下之大,何处不是江湖?
被烈风吹了多日,头脑反倒异常明晰起来,很多谜团便涌上无殇的心头。
为何南唐的小王爷,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竟然跑到这种的蛮荒之地?若是因为怕被暗杀也未免牵强了些,慕容有钱曾说过,也就只有三宝殿,以及另外一个,名震江湖的神秘杀手组织才会接这种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刺杀皇族。
换言之,也就是小王爷十分惧怕三宝殿,以至于逃到外族人聚集的帝国避难——那么必定有人,在三宝殿背后支持!——是什么人呢?竟与南唐皇族足以匹敌……不会是辽,难道是北方的后周?
这么一一分析之后的结果,堵得少年更加心慌。
也许在发觉以前,他就早已陷入了江湖深而无底的权利与金钱的斗争中,无力回头。纵使万般不甘,也只是命运手中一枚小小的棋子罢了。
落无殇仰头对着苍穹冷冷一笑,尔后回手扬鞭,拍马而去。
转眼间便入了沙壑,忽见前面有一大片密集的白骨。少年心知不好,要么是暴风流沙,要么是匪徒聚集——才能有如此的大屠杀,留下这数十人之多的白骨。
少年正要下马,详细观察之时,半空中兀地炸开一声大喝:“呔!此山是我开!”

第十二笺 枭雄耶律

  
塞下秋来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长烟落日千嶂里。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是曲。
十几个大汉从四周围了上来,各个摩拳擦掌,不怀好意的盯着少年和白马,一看便知是伙流寇。
勒马停在原地,无殇静静的等待下文。
不料为首的大汉挠挠后脑勺,不甘心的啐了一口:“他祖爷爷的大裤衩!下边一句是个啥?”
张口成诗!厉害厉害!无殇微笑着鼓鼓掌,以示鼓励。
“你乱拍啥手!等老子说完!哎,后面是啥?不是说这个是中原好汉的行话,特有气势吗!……对对,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无殇险些掉下马来,“这里何处有树啊?”
大汉也一怔:“这个……要你管!”
“那怎么成,你们说话不算话,算什么好汉?不看到树我是不给钱的。”无殇忍不住认真起来。
“他奶奶的羊下水!你这少年郎咋这不厚道!俺们跑这么远路,就逮着你一个,寻思着打劫一下,你还管俺们要树看!老子给你寻个仙人球就不错了!”粗黑的大汉发着牢骚,走上前牵住过隙就喊了一嗓门:“哎呦!这家伙长得忒好看,娘们似的!”
这一路上风尘仆仆,风吹日晒,曾经的白衣少年早已灰头土脸,身上穿的也是粗布的骑装,他便很惊讶这样还友人觉得自己“好看的像娘们”。
然而转脸仔细观察了呼啦围上来的强盗们,满胸卷曲黝黑的胸毛和面皮上狰狞的刀疤,无殇一瞬间便释怀了。
“大哥,看这小子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不如给大王送去?准能得赏!”
“就是就是!说不定啊,还赏兄弟们几个美女?嘿嘿嘿……”
“好!就这么办吧!”为首的壮汉气壮山河的吼道:“二疤三楞和我送他去见大王,四瘸你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先回营,等我们好消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正愁如何光明正大的去无数个辽族大帐里找处李应羽,极好的机会就送上了门。
无殇内心暗喜,脸上却正色道,“我和你们走,但是有一条,我的马要和我在一起。”
大傻没多想就满口答应下来。“行行行!反正咱也不缺这一匹马,那你可不许给咱耍心眼!走吧!”
和江南精致的小楼比起来,这辽帐豪放得别有一番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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